第5章 生物(竹谷)

生物委员会,顾名思义,主要负责饲养各种生物。从马匹、忍犬,到虫兽遁所用的动物。不光是哺乳类,鸟类、爬行类、昆虫等等,几乎什么都养。

不仅如此,委员会还会参与繁育工作,经常亲自接生小马、小牛和小狗,育虫的工作也时常发生。

生命的诞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吧?不管是从蛋里孵化出来,还是从胎盘中分娩出来,母亲和孩子都拼尽了全力。原本不存在的东西,突然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简直是最伟大、最神秘的奇迹。

不过有时候,生物委员会也会遇到些怪事。这一次恰好孙兵在场,具体情况可能得他来讲,我参与得不多。想知道细节的话,可以去问他。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母牛花子怀孕了。我们都挺困惑。一年级生倒是真心祝福,我和孙兵却十分不解。

忍术学园一共就两头牛,而且都是母的。

难道其中一头其实是公的?我盯着花子的屁股看了半天,两头牛都毫无疑问都是雌性。花子在忍术学园养了很久,根本不可能被外来的野牛拐走。

就在我们百思不解之时,花子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最初的惊讶过后,孙兵反而冷静下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倒是我自己一直有点心慌。于是,我把助产的工作交给了孙兵指挥。

十个月后的某个傍晚,我刚吃完晚饭,正找雷藏请教功课,一只鸽子突然从窗外飞了进来。它飞得极快,腿上绑着几根稻草,沾满了带着异味的液体。那是羊水。

花子破水了。送来消息的鸽子是孙兵手下最快的信鸽之一。

我立刻跳起来冲向牛舍。虽然不知道小牛的父亲是谁,但花子已经开始分娩。这种时候,我总会忍不住埋怨学园太大——养殖舍、马厩和牛舍都在教学楼后面,连成一片不小的建筑群。

我知道花子现在一定很焦躁,就一路小跑到牛舍前,定了定神,放轻脚步靠近,也顺便整理自己的心情。

越是靠近,牛舍里不寻常的气氛就越明显。

旁边的马厩里,马儿们不安地嘶鸣,蹄子急促地踏着地面。花子痛苦的叫声传来,同时夹杂着粗重的鼻息,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声——像人类婴儿的啼哭:“啊呀,啊啊,啊呜……”

“孙兵。”

我压低声音推开牛舍的门。一股带着羊水腥气的暖风迎面扑来,混着铁锈般的血味。

“——竹谷前辈。”孙兵低声说,“您来了。”

牛舍里的景象让我哑口无言。

地上干草和泥土混作一团,还有蹄子踢出的坑洞。湿漉漉的草束沾着羊水,微微冒着热气,上面沾着点点血迹。空气里弥漫着动物的腥臊,还有令人作呕的粪便和尿臊味。花子惊恐地叫着,缩在牛舍角落。

孙兵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长着牛头的婴儿。

“这、这是……”

“原来如此。花子怀上的是「件」。”

「件」是一种人面牛身的妖怪,传说每隔百年会从牛、猪、狗等家畜中出生,一生下来就会做出预言,然后立即死亡。

孙兵用哄孩子的语气,对怀里的婴儿轻声说:“竹谷前辈来了,真好呀。”

婴儿举起小拳头,像是有意识般地回应。发出一种粗嘎而模糊的声音,介于“哞”和“哦”之间,非人非兽的模糊回应。人类的舌头在牛的口腔里搅动。

一切太脱离现实,我愣在原地,看着后辈露出母亲般慈爱的表情。孙兵平静地轻摇婴儿,低声哼着。

牛犊的头异常沉重,大到有些不成比例。湿漉漉的胎毛紧贴着头骨,柔软的婴儿手脚连在人的身体上,头部却完全是牛的模样。是个女婴。

据说,雌性的「件」只会预言灾祸,而那预言必定成真。

微弱的蒸汽缠绕着婴儿,羊水已被擦去。孙兵身边放着一个脏水桶,制服前襟沾满了羊水。

“前辈,您有手巾或干净的布吗?”

“啊,嗯……对不起,没、没有。”

我被突然一问,回答时有些慌乱。因为太震惊,脑子一度空白。竟不自觉地脱下外套递了过去。

孙兵小心地把婴儿放在干草上,为她穿上我的外套。深蓝色的制服对新生儿来说实在太大了,穿上后只露出个牛头。看着我的外套里钻出个牛头,像个不合时宜的玩笑,却是无法回避的现实。

婴儿发出了哭声,“哦哦,啊啊哦,啊啊哦”,五指张开的小脚踢向空中,巨大的牛头左右摇晃。

她的目光与我对上了一瞬。

“……啊。”

那是人的眼睛。浑浊泛黄的眼白、深棕色的瞳孔里,透出憎恨周围一切的眼神。泪水把浓密的睫毛粘成几簇。

她的目光锁定了我的脸,嘴巴像撕咬空气般开合,粘稠的唾液从口中溢出,红色的舌头剧烈抽搐。我意识到不对,可那声音比我冲上去的动作更快——耳边传来了刺耳的婴儿啼哭。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连锁反应一般,母牛和马群也跟着嘶鸣。惊慌的花子抬脚要踩向婴儿,孙兵还坐在地上动弹不得。我猛蹬地面扑向花子,用力压住她的脖子和大腿。

“没事的,没事的,花子冷静!”

我尽量让声音平稳。踢开脚下的稻草,脚后跟刮着地面,拼命压制受惊的花子。身后传来婴儿断气般的喘息。

咬紧牙关,我迅速用旁边的绳子把花子拴在柱子上。

“件!”

我声音比婴儿的窒息声更尖厉。她发出痛苦的嘶声,呼吸急促扭曲,牙齿相撞,口边溢出血沫,发出沉闷的声响。

孙兵慌乱地抱起婴儿,不知该不该按住那双乱蹬的小脚。我把花子固定好,立刻跑向躺在干草上的婴儿。她剧烈抽搐,后脑勺撞着地面。下一刻,所有动作突然停顿下来。

“——……——,——,……哈,……你……要死……”

婴儿的喉咙发出像排水口倒流的声音,含糊地说出几个词。内容模糊,句尾却异常清晰,像要把每个字刻进人的耳朵里。很快,她又像僵死的虫子般痉挛起来。最后发出一声似牛的嘶鸣,身体彻底松弛,舌头软软伸出,双手垂落。没了气息。

顷刻间,牛舍恢复了寂静。只有花子紧张的呼吸声格外沉重。我和孙兵站在原地,久久没动。

“……给她起个名字,送她一程吧。”

“……嗯。”

孙兵轻声答应。他用我的外套裹好婴儿,像是珍宝般搂在怀里。我摸了摸牛头上的胎毛,还能感到一丝余温。孙兵起身,悄悄走出了牛舍。身后,被拴住的花子不安地嗅着干草的气味。

“对不起,辛苦你了。”

我解开绳子,轻拍她庞大的后背,花子终于松了口气。我本想立刻换掉脏污的干草,但在此之前,得先安葬那个婴儿。我对花子说了声抱歉,也跟着走出了牛舍。

婴儿所预言的,是我的死期。

生物委员会x竹谷八作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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