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两面

天后北上的这件事,是北京公司的员工们期待已久的,却也是让霍汶希挂心许久的。

曾经来这里开拓进取的激情,其实早在多年的现实打击中埋进历史。在别人看起来,霍汶希已经是一个传奇,她仅仅带着英皇集团的名号来这里打天下,就好像当年周平王给秦非子发的那个资格证,空头支票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两千年前的秦国人可以花一百多年去慢慢站稳脚跟,霍汶希却是一代一人,十年时间要站稳还要扎根。但在霍汶希这样野心勃勃的商人自省起来,却处处都是未达预期的遗憾,北京英皇仅仅算是在内地的大市场里留了一个名字,它既不光辉也没有特定的价值,而就在这样仓促的时刻,就要迎来天后的降落。

容祖儿是一个带着原始光辉的人,她不可能像北京公司签约的新人一样从头开始。北京公司的员工们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期盼,他们认为,公司的资源跟着头部艺人的转移而转移,北京的子公司长久以来没有得到香港本部的眷顾,作为杨博士面前的红人,天后的北上或许能带来更多的资源倾斜。然而霍汶希只有无尽的担忧,换到她开辟的战场发展的天后,路走得好是天后使然,路走得不好,就会是她这个大总监的罪过。

霍汶希不怕罪过,尽管此前创造无数奇迹,但也不是事事成功的,胜不骄败不馁是每一个成功人士的品质,只是交到她手上的不仅是天后,还是容祖儿。

“霍总监怎么一个人来?”

高朋满座之中,霍汶希显得势单力薄。

坐在主位不说话但明显面有不豫的是王总,帮腔的是赵总,见到她单刀赴会有些尴尬的是为这桩生意牵线的刘总,霍汶希坐了给她留的那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对这群不怀好意的商人笑脸相迎:“我们公司的艺人,说听话也听话,谈生意都让经纪人去做,他们不多过问,这么多年了,也不懂商场上的规矩,贸然带出来,只怕惹得各位老板不高兴。”

“香车美人,从来都是让人高兴的,哪里会不高兴?”赵总挑动着局势,伸手捏了一把伴在身边的女伴柔而细的腰肢。

“早有耳闻容小姐是贵司一姐,莫不是王总的面子请不动你们公司的艺人?”还有添油加醋的小老板,逐利的商人最知道应该在酒局上捧谁。

霍汶希笑了笑,试图扯开这个话端:“王总今天约我是来谈生意……”

“今天不谈生意。”王总一发话,径直掐熄了霍汶希的妄想,皮笑肉不笑地冲着鸿门宴的对象说,“我明明是约霍总监来交个朋友的。”

牵线搭桥的刘总见气氛僵住了,忙出来打圆场:“霍总监是女人,也许没有这种喜好……”

“没有也该知道谈生意要投其所好!”赵总好像故意是被拉来搅局的,一声一声全呛到霍汶希这边的话术里。

鸿门宴有鸿门宴的吃法,对于霍汶希这种老江湖而言,一时的下马威还吓不退她。

“我以为两家公司之间要谈的只有利益,所谓的谈判是双向的选择,我家的天后能给贵司带来丰厚的利益,贵司也能因此与我司建立良好的关系。内地的市场固然庞大,香港可历来都是面向国际的窗口,尽管今时不同往日了,但在这种关键位置交一个朋友,总比留一个敌人要好吧?”霍汶希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根烟,尽管在声势上处于弱势,但坐在旁边的小老板还是很配合地把烟灰缸推过来,“我想以王总的格局,是因为看到这一点互利共赢,才会有意愿与我司谈合作,也才会屈尊来做东,请我这个不懂规矩的客人。”

王总有些发浑的眼睛里映出霍汶希轻烟缭绕中的身影,她用那种商场上惯用的戴高帽子的话术,轻而易举地就使躁动的酒局安顿下来,但王总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听了霍汶希的话,冷笑两声道:“我认为公利与私利其实不冲突,商人没有那么高的价值追求,为公司求利,不过也是为自己求利。也就好像……世面之上的规则与世面之下的规则也同样不冲突,规则不过是实现目的的路径,为达一种目的,选用怎样的规则,不过是看走这条道路的成本罢了。”

霍汶希含着笑抖了抖烟灰,一根味道不太浓的细烟很快就要燃尽:“也许王总听说过香港娱乐圈的黑白混杂,也听说过我们公司的一些陈年旧事,传言几分真假,多少引起误会。我在北上之前,杨博士告诉我,内地不像香港,能用世面之上的规则解决的事情,都不要考虑世面之下规则的可能性。像这样双赢的商业案子,真的需要搞这些互不信任的试探么?还是说……王总其实怀疑我们的诚意?”

“霍总监可能不太明白,谈生意和混圈子是两件事。”王总也笑了笑,很轻松地靠向靠背,眼神却始终犀利,“谈生意是一桩一件的博弈,混圈子是诚心诚意的认同。我认为像我们的合同里所言的全方位长期合作,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混圈子’了,还是说……是我王某人错认了霍总监的企图,其实来自香港的朋友并不想交我们这些朋友?”

掐着烟蒂的手一抖,霍汶希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致命错误,是她故意把英皇在香港的势力搬出来作底气的,可杨博士的面子在内地并不好使,当下的形势,是香港的公司需要内地的人脉,内地的公司并不一定要交她这个朋友。

见霍汶希脸色微变,王总知道这种聪明人不需要多次暗示,早有人安席,传菜的服务员络绎不绝,一份份摆盘精致的菜却闲搁在那里无人去动,说穿了东家与主客一来就这样剑拔弩张,谁也不愿意做出头鸟去触这个霉头。

“霍总监也是去外面读过书的人,知道投名状的诚意只能从世面之下的规则里来,一起做过同样的事,才可以称之为一般朋友,一起做过同样见不得人的事,才可以称之为交心的朋友。”王总穿的一身笔挺西装把他魁梧的身材裹得密不透风,身旁陪酒的女伴却恨不得把所有能够展示出来的部位都暴露无遗,王总鹰隼一般的目光锁定在霍汶希身上,不放过这个声称是朋友的商业对手任何一点微妙的表情变化,“不是所有利益都有这种用作投名状的价值,这么大的一个合同,看的已经不是利益了,是霍总监的诚意。”

手里的烟已经燃尽了,霍汶希觉得脑子不仅没有清醒起来,反而更加稀里糊涂,回来处理了两天工作,连轴转之下,极度疲惫的大脑好像不能够支撑她做太多思考,也正是这一原因,才使得久经沙场的老将一上来就用力错方向,站在被动的位置上教人牵着鼻子走。

“王总,要我表忠心,不一定是这种形式吧……”

沉声一句,已经是无奈的服软,霍汶希二十多年来还未这样丢盔弃甲过,仍寄希望于一些回转的余地,她还想要有降低要求的新一轮谈判。

听到她服软,王总终于爽朗地笑了,招手让大家可以开席,服务员把酒端上来,透明的酒液一点一点注入手指高的中型酒杯里。

“霍总监这样为难,我也没说一定要你割爱啊!”王总身体前倾,半伏到桌面上,对着霍汶希暗示,“有些人你舍不得,可以挑选你舍得的……”

“王总,什么事都可以谈,唯独这件事免谈。”霍汶希神情严肃,一改处于弱势的被动,“我是一个经纪人,我也是有老板的,拿公司的艺人去谈生意,我没有办法向我的老板交代!”

“是没有办法向杨老板交代,还是没有办法向你的良心交代?”她既然毫无要谈的余地,王总也不准备再留面子,于是阴阳怪气地说,“霍总监的为人,我早有耳闻,可在这个圈子里,正直是最不值得葆有的道德!就算是杨老板……杨老板和你们公司艺人的风流韵事,我也略有所知……”

“王总!今天无论是谈生意还是交朋友,都请您不要人格侮辱我的艺人!”脑子不清晰的时候,理智就缺席,霍汶希觉得自己很难保持冷静,轻易就被激怒,然后便是掉进对方的圈套里。

“霍总监!是你在侮辱我!”王总的脸色陡然变了,说着更令人恼怒的话,“这场宴会我提早就通知过你要准备些什么,你既然决定赴宴,就不要想着像两千年前那些纵横家一样,仅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谈走如此多的利益。这个圈子的规则历来如此,你在香港只会更加明白,为什么那些名门望族从来不愿意与伶人为伍,你的正直所能倚恃的一切,不过是你们老板的关系网,而你们老板的关系网,也是通过这些你认为肮脏的交易建立起来的……”

“哗啦”一声,霍汶希起身带翻的杯盘狼藉打断王总极尽羞辱的话,席上的气氛完全凝固下来了,服务员倒酒的动作霎时停止,仍然随着倾倒的酒瓶淌下的酒液漫过了酒杯,名贵的酒便洒在桌面上。

“霍总监!这一遭也不单是为了容小姐的生意,十年来多少次想要攀这桩关系,好不容易筹码快集齐了才见上一面,怎么能够说翻脸就翻脸?”刘总见势不妙,忙忙地挪过去,先劝霍汶希,“您自己说的!在这种关键位置交一个朋友,总比留一个敌人要好吧!”

见霍汶希听了话慢慢坐回去了,刘总又赔着笑劝那边面色同样不好的王总说:“王总,这桩生意是刘某人做的线人,霍总监对我们圈子的规矩不熟悉,所以才要人从中牵线,有矛盾很正常,何必这样轻易就撕破脸?英皇在北京的产业,各位是有目共睹,将来都在同一个地方做生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何必苦苦相逼,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见两方气氛都缓和下来了,原本要来挑事的赵总也怕两头的雷霆动怒,斥退吓得腿软的服务员,自己上去把盏,笑着打圆场说:“既然不让艺人相陪是霍总监的底线,那投名状的事,就慢慢谈别的办法嘛……来来来,大家喝酒!”

一杯酒先被端到了王总面前,王总瞥了一眼没去接,扫视全场的目光最终又定在霍汶希身上,他板着的脸上突然阴狠地笑了,随即便提议说:“霍总监实在难以割爱,不如满饮下这几杯,我们就当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交您这个朋友。”

“好好好!这么说来,这个朋友就是交定了!”肯用酒来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刘总连声附和着,他知道霍总监的酒量,王总肯这么说不过是为刚才争吵的面子,这点酒对霍汶希来说,就是乘以十倍也没有一点问题。

霍汶希脸色微变,看了看桌上服务员倒好的酒,刚好十杯,搁在那里被灯光一照,看得人心里直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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