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公子,姎不……奴不吃了,您先用罢……”
那正在对着剩菜狼吞虎咽的少女保持着一个跪坐的姿态,因而她的耳朵就离直立姿态的应逍是很近的,也就不难听到应逍此刻肚里咕咕咕咕的尴尬响声……
任她是个多么落魄的人,也岂有令人家的少主人饿着肚子而她这蒙恩讨饭的人却大快朵颐的道理!更何况,不知为何,方才她在被这位好心的女公子扶住的时候,竟然有一种温暖而满足的感觉。虽未有任何食物入腹,但却极为欢欣和餍足……
她面前的实在是一位心善又令人安心的女公子,怎可令这么好心的贵人饿着,尤其是都饿得咕咕叫得像斑鸠一样了!
故而,虽然对这些甘美鲜香的剩饭颇为不舍,幺儿也还是狠了狠心,把食器高高举起到应逍面前,虔诚地望着她。虽然幺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好人家的女公子竟还饿着肚子就是了……
“他们买了菜肉回来时,也一并带了些糕点炸物回来的,夫人怕女郎贪吃甜食不好好用饭,这才命我们暂收到鬓室的!女郎可随我去鬓室取些来吃,怎能吃乞儿吃过的剩饭……”流芳适时的回答完美解决了应逍同门口这可怜乞儿抢饭吃的尴尬境地。
“多谢了,流芳阿姊。”听了流芳的话,应逍轻轻地把瓷钵往那女孩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她别再把那食器举得高高的,“没事,你吃你的,快点吃完,我再带你吃点糕点去。”
……作为一个灵魂还没太适应封/建/社/会的穿越者,应逍还是觉得这种被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跪在地上高高举着个瓷钵以奉餐食的体验过于不适了。
人不能,至少不该,这么剥削下层啊!她还是个孩子啊!
但很不幸,这个东汉末的剥/削/阶/级应逍是命中注定要当了。
“阿逍既如此得意这乞儿,那便留下当个侍女罢!”这是应玚听闻了屋外的响声,自书房走了出来道,“刚好阿逍正缺些仆从,眼下还来不及多备人手。等明日再令有义去南市看看有没有什么伶俐的生口。世家的贵女子,备齐两个伶俐的侍女方是妥帖,至于再多些或许亦非不可……”
……其实应玚还是挺想说多备些仆从的,但他还没有醉透。联想起这位养女的身份,他觉得至少现在还是低调些好。若是被谁传了应氏奢靡的名声去到曹公或丕公子耳朵,进而顺藤摸瓜查出来他私藏了崔氏族女……
那这位养女的性命,连同他应氏的下场……任凭崔公本是无罪枉死又能如何!应玚不是很敢继续往下想,甚至连酒意都醒了几分。
但,应逍的关注点很简单,她并没有及时高情商地觉察到应玚的后怕。亦或是该说,她能听懂的河洛话单词还不怎么多……
「什么,侍女?两个?
」
应逍想到,她来到这世界之前所做的那梦里,也是两个侍女……
「所以,那果然是个预知梦啊。」
应逍心里长叹一口气,这未必不算是好事,因为如果那梦足够可靠、足以用作参考的话,她对这陌生的世界便多掌握了一些线索,尽管那梦所提供的信息极为有限。
“阿逍若是愿收下她,就为她取个名儿罢!看她穿着,或许是某家赶出来的侍女,前主人取的名,如今到了我们这,可不能再用了。”
这位后怕过了的养父似乎很想表现出一派封/建士族大老爷的气场,于是就板了板脸,正色道。但,这位长了一张和气面孔的中年士人,铆足了气势也是照样没什么威严可言……
应逍望了望这位气质柔和但故作威仪的养父一眼,脑内继续努力地中译中……
「我这个爹的神态跟他说的话似乎完全不沾边,叽叽咕咕地说啥呢这是……」应玚割裂的气质和话语,显然令应逍的河洛话翻译工作更加艰难了。
“逍儿,留下她也未尝不可……这孩子生了好相貌,又谦卑恭顺……市廛上的黔首生口未必比这丫头好呀!不然,不然……这娃儿,可令她再去哪里好?不如我儿便将她留下罢?”这是郭媖在说。
这位心善的贵族夫人见应逍半天没反应,哪里会想到她只是单纯地不太听得懂东汉话,权当她是不愿收下这乞儿做婢女。于是便这样劝道。
“那你是想叫松光还是想叫柏影?”应逍终于联系上下文语境听懂了父母的意思,认命般对着那小女孩问道。
她已经接受了现实。
现在她所好奇的只是,面前这小姑娘究竟是她梦里的哪位侍女。虽然梦里那二位其实好像并非什么重要角色,对她而言似乎也没什么本质性的区别,但她就是纯好奇……
“送……颂,光?白影?奴都可以的。但……敢问女公子……影子,如何是白的?”幺儿显然也和任何一个东汉本地人一样地听不太懂应逍的普通话口音……
“柏!那个柏,”,应逍深吸一口气,指着墙边那棵柏树,大声道,“的影!”
她要被这绝望的中译中闹麻了,有点痛苦地模仿起了不太纯正的河洛音。
“女公子既亲手指了,那奴便叫柏影!”幺儿连忙敬畏地叩首道。
柏影想,虽然这位女公子讲话的语调和音腔都奇奇怪怪,但她的手真的很是柔软温暖……若能留在她的府上做侍从便再好不过了!最好能换上一身干净的布衣,日日跟在女公子身边……
但此刻这位讲话和举止都有些堪称吊诡的女公子,注意力并不在她的身上。
她要去找阮籍!
应逍迫切地需要让这土生土长的胎穿东汉人指导一下她的吐字发音。现在句句都要中译中,真的很痛苦啊。
可阮籍马上要走了——
“原是应伯今日喜得贵女,又自跟来了奴仆!愚侄也粗通周易,此乃吉兆啊!应伯家必是愈来愈好的!”喝多了的阮熙还是那么地会说话,“那侄儿便不多叨扰了,贵宅新近添了人丁,应伯且早早料理了家事,早些休息罢!我与阿籍改日再来探望啊!”
应玚又与阮熙客套了几句,再命仆从去取了些好笔墨给阮氏二兄弟带上,甚至还很有生活气息地取了一提腊肉要给阮家的寡母带上补充营养,已是在濒临送客的边缘了。
于是应逍就马上跑了上去。毕竟,她也不是很清楚阮籍住哪,而且即使是知道,那这年头也不像是两个半大的异性少年能随意串门的年代……
“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应逍有些急切地问道,顺便习惯性地揪住了,她那个前世名义上的哥哥的衣袖。
其实,她也只是简单地、下意识地……或许也无意中流露出了那么一点超高的配得感和无意识的掌控欲地,揪了一下对方的衣袖……
但这就显得,她对这在众人眼中还只是一面之缘而已的小郎,格外地殷切……
“哟,人家女郎可待见你哟,还问你何时再来!阿籍你可别夜半就翻墙过来——”阮熙果然是喝多了!这种玩笑,即使在大家基本都有命开心没命活的汉末时期,也显得有些许冒犯了……
但,在场的应氏夫妇就都笑得还挺真心实意的……他们似乎就完全不介意。
「啊。这是什么民风民俗啊。」即使是作为现代人的应逍也被稍微地震撼了一下。
“阿籍要来便来,反正就隔着一个墙罢了!只是那东墙下正是我家二郎的屋子,若是教二郎惊醒了,那可要被好一顿打了!”郭媖竟然也加入了这场荒唐的玩笑!
「喝多了,全都喝多了吧!
」
应逍祈祷了一下那位喝多了在屋里歇下了的小古板应二郎真没听见他们这话。
但,她还是从这些不太成体统的对话中觉察出了一些有效信息。
【嘀。】
【[博闻多识-困难:成功]:你知道的,东方为震,震宫是长男主位。尽管这家中并没有子辈的长男,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应璩又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如何当不得这长男之位呢?】
【嘀。】
【[见微知著-困难:成功]:应氏的宅院,在这条街道的最尽头,所以,西侧是没有邻居的……唯一只一墙之隔的邻人,必是在应家的东面的……所以……】
「所以搞了半天,阮籍就住在我东面隔壁是吧。怪不得他这个哥能第一时间拎个兔子就来了,」应逍这样想,「那很方便了。」
【嘀。】
【嘿嘿。好抱歉啊主君,我一个不在场,您就差点要被许配出去啦!在下一回来就差点见证主君的人生大场面!】
「……你有事吗?有事喊你你不在,看热闹倒是快得很。我问你,为什么总断线,这外挂这么不稳定的吗?」
【哎呀。我要吃饭的嘛,刚才是去吃晚饭了嘛……】
「吃饭?你果然是个人!脑子里各种风格的电子音轮流响,就只有你最有人味儿了。但是那我脑内其他那些电子音又都是什么,你可知晓?等等,那你现在又在何处?」
【其他……等等?主君??你竟不是只有我一个接引!】活人感最足的那个电子音,在这一连串问题中,抓出了一个应逍并未意识到的信息。似乎十分惊讶——
它似乎并不知晓,应逍脑内除了它,还会有其他电子音。
「……」
应逍需要花费片刻去思考,这个自称“接引”的电子音,是真的很震惊,还是装的。
【兹事体大,主君,】那电子音郑重道,【明日我便登门拜访,今日的确是还有些琐碎事务脱不开身,还望主君恕罪。】
「登门?你不但是个人,而且还是个这个世界的人吗?」
【这个……世界?主君讲话当真高深,辂竟有些听不懂!还望主君今后多教导辂才是!至于在主君耳畔进谗言的那其他接引——】自称“辂”的电子音忽然沉了语气,【主君尽管放心,辂必将他们寻出来不可,何人竟敢与在下抢这从龙之功!】
咳咳,现在就说从龙之功,有点太早了,爱卿。应逍还是按下了这个想法,没有令“辂”听见。
“阿籍,阿籍,我恨你是个木头!你就这样杵着不动,令人家女郎呆呆站着难堪?起码说句话呀……”阮熙的说笑声把应逍从与“辂”的对话中,拉回了现实。这场离奇玩笑的罪魁祸首看见应逍站着发呆,只以为女郎是生了气,已经开始找圆场了。
“这有什么可说。你们这群大人的趣味真是无甚格调,”阮籍语气平淡,仍是那副冰清玉洁不肯正眼看任何人的高傲神态,“我必是不会翻墙来的——”
阮熙脸上露出一个“你小子怎竟如此不争气”的表情。
“我若来,明日必是从正门来的。”
……阮熙脸上露出一个,“果然还得是你小子”的表情。
“抱歉啊,贤……呃贤妹
兄先前言语孟浪了些,令你蒙羞。若是生气,兄自当是承担的!”阮熙俯身离应逍略近了些,终于是发生了一个小规模的外交奇迹——
阮熙终于说了几句堪能入耳的人话。看来这并不是个无甚修养的人,只是实在太爱滥开玩笑,外加实在是喝高了。
“蒙羞?我何曾蒙羞?”应逍有些困惑,表情也毫无阮熙所默认的、寻常女郎被调笑了之后的恼羞成怒,反而十分认真地望着阮熙,用蹩脚的河洛话缓慢地说道,“只是贤兄虽有意割爱将令弟嫁于我,也要再等些年头罢!现在才都几岁,还不是时候。”
……阮籍惊呆了。
「我合不该死那么早的,好好的妹妹是如何学会这样说话的!」阮籍在心里,为作为平荷净的自己哀叹一声。
于是,因着应逍的话,又是涌起了一阵快活的空气!和之前的区别,只是阮籍这次有点不能继续维持那个心如止水傲视万物的状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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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了阮氏兄弟,应逍终于得了空。她此时身处那间仓促为她打扫出的厢房,柏影被梁婆婆和流芳阿姊带去洗干净了,母亲与父亲喝得还是有点醉醺醺,也去休息了。她终于得以歇下来,整理思路。
她端坐在梳妆台前,朴素的木桌上只一油灯和一铜镜。烛火影影绰绰,将她尚有稚气却神情沉静的面容映得金红。
无端地以目光描摹着面孔上七颗朱砂小痣的走向,应逍忽然在脑内起了一个坏念头。
「阿籍说他明日便又来,」应逍想,「明日,那名叫‘辂’的人,也是要明日登门的。」
「刚好。和这荒唐的时空有关的人,明日正可都聚在一起。」
「明日便三堂会审你这电子音。」应逍故意坏心思地顿了顿思路,且十分刻意地令“辂”听见了这些心声。
【呜!主君,在下,在下还是个孩子呀!嗯……应该,应该还可以算是个孩子……不要对在下太凶……呜……】
那电子音甚至有点颤抖起来,畏惧般地嗫嚅道。
①接下来,主角这个口音问题不出三两章就能得到解决了!让我们提前恭喜她!
②主角并没有真的想纳阮籍,她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只有个无人在意的傻小子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芳心暗许下定决心要给女主白打一辈子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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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语言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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