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徽音

白细绢团扇,上绣着萱草,枝叶舒展,黄花娇媚,有双蝶舞于间,栩栩如生。

新妇削葱似的水灵灵白嫩嫩的手捏着扇柄儿,以扇遮面,步入堂中。

堂中一身喜服的英武男人,浓眉星目,看新妇细纱蒙面,袅袅婷婷的身影向他走来,不由得看出了神,口中轻声吟诵道:“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

语出《诗经》,《大雅·思齐》篇。

在场诸亲朋听了,面色各异。

官场同僚或许有人不知,但血亲却都明白司马师吟诗时心里在想什么。

司马昭忙转头去看父亲脸色,只见父亲面色淡定,恍若未闻。

“老爷子倒是沉得住气。”他暗叹。

眼睛一偏去看母亲,母亲也依然是眉眼含笑,看不出变化。

“我们这一家子……”司马昭心里暗暗苦笑:“倒都是狠人。”

再去瞧对面亲家,新娘的哥哥吴应面上也是一团婚礼上该有的喜气,看不出内心有何波澜。

只是不知新娘本人听没听懂那句诗。吴质的女儿,文才该当不差的吧?

若是没听懂,便是才智平庸,如此虽然让他瞧不起,但或许正是她的福气。

若是听懂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婚礼惯有“吵房”习俗,司马师今日心情不好,进房想要闩门,虽有武力,但寡不敌众,弟弟司马干带着司马伷、司马亮、司马京还有一众别家的青年子弟都往新房扎,司马昭帮忙拦都拦不住,只得由着他们进来闹。

行同牢之礼,红漆膳案上美食毕设,以陶器盛放,以示节俭。饮合卺酒所用的酒器则是素银。

当年大哥迎娶夏侯徽时桌上的食物陈设司马昭已不记得了,只记得白玉酒盏上的错金龙凤纹样,龙飞凤舞,便如大哥当时的喜悦。

那时他仗着大哥宠他,拿丝线吊着一颗樱桃,在旁边没心没肺地带着弟弟们起哄:“大哥大嫂吃一口,大哥大嫂吃一口!”大哥刀了他一眼,笑着骂他“明天再找你小子算账”,然后一张大红脸凑上去,先咬上了那颗樱桃。继而大嫂也羞红着脸咬了上去。

那年他十六岁,近距离看着,第一次觉得樱桃与女人的嘴唇如此肖似:嫣红,饱满,润泽,像是沾了蜜糖。

看大哥大嫂吃樱桃,小弟们都在旁边乐得拍巴掌,他却看得呆愣,忘记了起哄吵房的原意。

众人簇拥着新婚夫妇起哄取乐,司马昭远远站在人群之后,守着神橱。

神橱内点着一只铜制立人长檠灯,外以羊角灯罩护风。铜人没有面孔,发髻高耸,削肩细腰,身着深衣,腰束宽带,立于圆形底座之上,右手高举灯盏,左手托一凤鸟,长尾低垂。

耳中嘈嘈杂杂的人声,外面的礼乐亦飘进房中少许,司马昭低头注视着跳动的灯芯,陷入沉思。

忽然听得众人齐齐“哇”的一声惊叹,原来是新妇取下了遮面的团扇。

司马昭走近些,在人群后面寻找空隙去看,见新嫂嫂吴氏,皎白的皮肤在红烛光下莹润如暖玉,红艳欲滴的樱唇,娇俏的鼻子尖儿,一双……宛然就是先嫂模样的秋水眼,在灯烛间潋滟生辉。

司马昭一时呆住,愣了一会儿,才转睛去看哥哥,哥哥的面色却是难看,黑着一张脸,在拜堂时强装出来应付宾客的那一点点喜容也都消散殆尽,只端着一副木然,像罩了个面具一般。

司马昭见哥哥如此,自己也扫了兴,便转身踱回神橱边,继续守着那盏灯。

再像,也不是那个人了。如此,反倒不如不像的好。

司马师送众人出新房,又去前堂敬酒。

司马昭看了看坐在新床床沿的吴氏,叫了个丫鬟来守灯,自己忙跟去前堂。

大哥果然是要灌酒买醉。

司马昭忙上去拦。

众人一走,吴景萱就垮了脸,叫屋里服侍的人都出去,只留娘家陪嫁来的丫鬟流薪、流楚。

守灯的小丫鬟却没动,只低头束手缩在幔后。

景萱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不听命?”

小丫头跪下叩头道:“奴婢是木桃。请少夫人恕罪,府里的规矩,这盏灯不能熄,左右也不能离人的。”

景萱笑着站起身来:“哦?我倒要看看这是盏什么灯,这么金贵。”

也无非是件样式普通的铜灯,没什么装饰,甚至没有金涂。

景萱心里暗笑,这灯就算是扔在街边,恐怕除了乞儿捡去还钱,清贵人家的人路过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司马家竟然这么大阵仗专门派人守着它。

但因为初入府,未知深浅,不敢乱说话,便半开玩笑地戏弄她道:“只是,晚上我和公子就寝时,这里也要有人守着么?”

木桃红着脸,低着头,支支吾吾不能答。

景萱脑海灵光一闪,忽然明白,这灯是在司马师前妻病逝之后才添置的。所以这小丫鬟才不知道夜里主子和夫人两人就寝时该如何处置。

想到这里,这盏灯便有些扎眼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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