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驾车回了趟本家，想去见家主商量投靠皇甫嵩的事宜。透过窗子，一路上入目的皆是疮痍。黄巾为祸，民不聊生，百姓大都迁走。

驱车走在断壁残垣之间，看着故乡残破如此，合着记忆里的繁荣，真的有几分惆怅。

到的时候下起蒙蒙丝雨。荀攸先见了荀彧荀谌兄弟，他们二人正在亭子里煮茗下棋。

荀彧神情从容不迫，举止间透着矜贵，尽显君子之仪。荀谌神色则是咄咄逼人，但随着时间，他额上渐渐渗出密密的汗来。

荀攸在旁边抱着不打扰的心态看着错综的棋盘，他对于下棋仅是会而已，丝毫不感兴趣。荀彧转过头，对他很温和地笑笑，“叔父身体不适。可由彧代为传达。”他口中的叔父就是荀爽。

荀攸行了个礼，“皇甫嵩以火攻计，燔烧贼众。黄巾之灭，会以此为先声。现在形势大好，皇甫嵩可挽狂澜。攸想入仕途，想投靠皇甫嵩。”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根本不用特地来说。荀彧眸里闪过诧异神色，直直看着荀攸，等他的下文。“你究竟想说什么，可以告知我么？”

紧接着鼻尖盈过极好闻的冷香。荀攸抬眼时发觉荀彧早已走到自己跟前。

荀彧面上虽温和而实际极有压迫感，“你想做什么？”与之前的君子仪完全不同，此时他更像敛尽波纹的湖，让人一眼看不到底。

看他神色，荀攸感觉他应该是猜到自己的用意了。于是荀攸也不再隐瞒，恭敬地行了个礼，“的确。我认为皇甫嵩可能会在黄巾军大败时有别的想法，到时必定容不得拖延。故提前请示下。”

荀谌在桌上以手托腮，露出个玩味的表情。自己的这个侄子还真不是个安分的东西，还未加入就想着有朝一日撺掇主子谋反。早在荀攸于族中敛财募兵时，荀谌就有预感他会拥兵自立，现在若跟了皇甫嵩他还是心思一堆。

荀彧捏着棋子的指尖因用力而微泛起白。似乎忍了很久，劝诫他，“废立之事，天下不详。可知皇甫嵩是何人？”

皇甫嵩出身于将门世家。雁门太守皇甫节之子、度辽将军皇甫规之侄。荀攸闭眼分析起局势。改革自上而下，革命自下而上。皇甫嵩和背后的家族都应该是属于阶级的上层当然是要维护自身利益。

荀攸点头，“谢叔父提醒。侄儿明白了。”

“坐下饮茶吧。”荀彧自白罐里取出些茶培新茶，青衣随着他的动作轻摆。

荀攸尝了一下，茶香绕口久久不绝，让人有些沉醉。

举目周围尽是烟柳色，如碎玉的那种绿。就连茶水里仿佛也融进了那种颜色。

当事人的刘儒倒是对他投奔皇甫嵩没什么感觉。大大咧咧地一拍荀攸肩膀，“乖乖想做什么就去嘛。”

到了皇甫嵩驻扎的营寨。头顶旌旗猎猎作响，风啸过时有如哭。他们修建的防御工事，扎营方式都比荀攸这种半吊子强上不少。军阵极整齐，千营共一呼。那种军容军阵望之就极有气势，皇甫嵩不愧戎马半生。

荀攸穿营而过，心中暗自感叹。

不只是他，就连他身后的一众兵士也是忍不住窃窃私语，“这就是朝廷军啊。”

正帐中迎出来的应该就是皇甫嵩，四五十岁的模样，头发半白，模样英武得很。给人种很可靠的感觉。

皇甫嵩还特地为他们的到来设了宴。毕竟带着两千精兵投奔别人，不是个小手笔。

觥筹交错间，刘儒笑嘻嘻地把荀攸推上前，“这是我的军师。我打胜仗全是靠着他。”

在座的众人都绕有兴趣地打量。皇甫嵩更是直接道，“不妨展示一下。”

本来在一群战场厮杀汉里，荀攸就显得格外扎眼。荀攸模样清秀瘦弱，唇不染色，整个人都有些苍白。只一眼就很难让人信服嘛。

荀攸上前去。勉强认出在坐的有皇甫嵩还有刚刚才见过的曹操，更多的他认都认不出。不觉咽了咽口水，指着地图，说了下天下局势。

荀攸刚开口时声线还有些抖，“黄巾军看似连成一片蔚然成势，其实他们以黄河为界，不能相救很容易被各个击破。”后来越往下说就渐入状态。荀攸谈及时战场形势时的那副神采，流露出他惊人的天资。生世只应作明珠。

于他指下遥点过千军万马，对敌计策变化万千。在座的所有人明知道荀攸说的只不过是纸上谈兵，但真的就是莫名惊艳。

语罢众人都是点头，频频说有理。这大帐中也有了荀攸的话语之地。与刘儒一个内筹计谋，一个外阵前驱。

岭上一眼无垠的黄沙漫天，衬得日光也显惨淡。呼啸长风有如悲声，撕着漫天残云。

随皇甫嵩看地势。荀攸稍稍有些适应了，他本身就对兵法有自己的认识，“众寡相击无出运势。用兵于决，以我军长处击敌兵短处。那些常被提及的机动，集中，奇袭，皆用其法。”

荀攸再指了指，“此为用计之处。”

一语道出，所说的正巧跟皇甫嵩所想不谋而合。皇甫嵩不禁笑笑，“不错，战场上除了你说的用奇，还有用兵应有度。奇正相合，有自己的指挥方式。”

刘儒身上铠甲齐全，身披红袍，手持马刀，看起来还挺像一回事。他正眉飞色舞地跟人赌人头单双，一掷就是一块金子，“小爷我赌双。”颇是意气风发，他身上的那种豪爽，还是蛮让人心生好感的。

待战鼓一响。刘儒敛了笑意，纵马跃出，迅奋如霹雳，身后红袍飘飞。一跃而过拦路的铁蒺藜，马蹄下黄沙飞扬飒踏如流星。跟人搏杀时，身旁扬起腾腾血雾。表情也凶狠得跟个小狼崽子一样，敌军一时都莫敢上前。

这是刘儒追随皇甫嵩的首秀。荀攸遥遥站在山头，目光一直随着战场上的那抹红艳。不免得也生几分豪迈气，“功名只向马上取，才是英雄一丈夫。”

得胜后，刘儒直接驱马到荀攸跟前。马长鸣一声，破天际一般。

他周身的那种凛然杀气还未散，目光里还有几分冷。手里好像还拿有东西，展了展扔给荀攸。

是中军大旗。刘儒好像对敌军帅旗有别样的偏爱。

荀攸注意到他下巴处胡子生了出来，像那种刺猬毛。掏出随身带的小刀，找个角度，想帮他割割。

刘儒动了动手指夹住薄薄刀刃阻止他，笑得眉眼弯弯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是我的乖乖也不能动的。”

荀攸把刀归置入鞘，“那你是要蓄胡了？”

刘儒脸一扬，“小爷我可是要成为美髯公。”

由于是胜仗。伙夫还特地宰了牛犒劳军士。说实话来古代这么久，荀攸第一次看见宰牛，耕牛一直都是作为很宝贵的生产工具的。

刘儒靠在他身边，眯起眼睛，“难得啊。牛肉滋味不错的。”

旁边的士兵絮絮叨叨说着，“是黄巾军的牛。十来头呢。”“好可惜。不知道是何滋味？一定很香。”提前真香。

月已上中宵，营间却是篝火通明。还有小妇唱歌助兴，大约十四五的模样。和着乐声翩翩起舞。

惯例到了皇甫嵩论功行赏时，刘儒把荀攸一推，“是我家乖乖教的好。”

荀攸真的是被他这种推功劳的方式给惊到了。。。“你打仗勇猛有我什么事？”

刘儒一直看着荀攸，“有的人出嘴，有人出力。打过猎没有？人一声令下，狗就把猎物给叼回来。你是功臣，我是功狗，你指哪儿我咬哪儿。这不就全是你的功劳？”

哪里有人把自己比成狗的？众人哄笑做一堂。曹操忍不住侧目，这个小将真的挺有意思。

很快牛肉烤好了，飘起香味。出乎意料的，曹操主动凑过来，用随身带着的那种精美短刀割肉。

刘儒直接笑出声，“我的宝贝刀名叫‘必为大将’，可是拿来杀人的。做不来这个。”

荀攸以扇掩了掩唇间笑意，“你的刀起名很有特色。”刘儒耸肩，“乖乖也喜欢就好。”

二人有说有笑把曹操晾在了一旁。曹操毫不在意，不急不忙待二人说完。刘儒属于自来熟那种对谁都客套，但举止透着轻佻，差不多都是别人看不起他。曹操性格是那种天生的豪爽。这两个人处得来一点儿也不奇怪。

曹操倒是直言问荀攸，对自己有什么看法。这些世家子应该对自己这种宦官养子有些微词的吧。

荀攸仰望着天空皓月，答道，“孟德兄曾五色棒杀蹇图可见抱负。现在更是一腔孤勇，怀仁作匕入这军营。”

言到这里，荀攸举杯敬他，“孟德兄与世割席，平生也是恣意放迹。说来怕兄笑话，攸祖父天下扬名，攸急于入仕途就是想效他一二，想继承祖父遗志。”

话说得挺隐蔽的，但真的就跟曹操想的一样颇有微词。说与世割席是说曹操身为宦官养子之后却跟宦官撇清关系。恣意放迹是说曹操不学无术。而荀攸口中所说的祖父遗志怕不是想要刈除阉党。

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后，曹操不由得大笑起来。举杯一饮而尽。极认真对荀攸道，“曹某不想什么祖父遗志。只想为苍生，为道义。”

荀攸沉默了片刻。

刘儒夺过荀攸手里酒杯，“乖乖不饮酒的。我代他饮。”

曹操漫不经心地分着肉，眯着眼睛看荀攸。眼前这个少年除了擅长谋划，也有算计人心手段。要么刘儒跟他非亲非故，怎么会时时听他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