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萌关的城墙在视野尽头显出轮廓时，齐昱那份结合了核心价值观与高考魔改版的《建议》，已经通过层层传递，最终落在了丞相府某位书佐的案头。

他原本没抱太大希望。那东西更像是他在认知受到连环冲击后，一种破罐破摔的情绪宣泄，以及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徒劳尝试。他甚至做好了被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或者干脆石沉大海的心理准备。

然而，命运的吊诡之处就在于，它总在你以为已经触底的时候，再给你来个出其不意的滑铲。

就在齐昱靠着阿石偷藏下来的半块糜饼，在难民营地里一边计算着卡路里摄入量是否足够支撑基础代谢，一边用树枝在地上推演有限元分析的基本方程（纯属理工男的本能排遣焦虑）时，一队盔甲鲜明、气息精悍的兵士找到了他。

“记室掾史齐昱？”为首的小校验明身份，语气谈不上恭敬，却也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肃然，“丞相有令，召你即刻入府。”

齐昱的心跳漏了一拍。丞相？诸葛亮？他那个东拼西凑、他自己都觉得扯淡的《建议》，真被看到了？还直接捅到了最高层？

一路上，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是福是祸？是觉得他思路清奇可堪一用，还是单纯想看看是哪个狂徒敢如此大放厥词？

丞相府比他想象中更为简朴，但往来官吏步履匆匆，神色间都带着一种沉凝干练的气度。他被引着穿过几重院落，最终来到一处僻静的青砖瓦房前。门楣上无匾，只有一名抱着长剑、闭目养神的侍卫守在门口，气息绵长，让齐昱莫名想起了原主记忆里关于“练气士”的传闻。

“进去吧，甲字叁号房。”引路的兵士停下脚步，示意他自己进去。

齐昱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看似普通的木门。

门内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房间颇为宽敞，像是个小型会议室。中间是一张巨大的沙盘，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栩栩如生，正是蜀中地形。沙盘周围，围坐着七八个人。

而这几个人，差点让齐昱的心脏直接从喉咙里跳出来。

坐在上首，羽扇纶巾，面容清癯，目光如深潭般难以测度的，自然是传说中的诸葛孔明。他正微微颔首，听着旁边一人的陈述。

而那个陈述者，年约五旬，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副金丝边眼镜（！），身穿一件浆洗得发白的儒袍，手指正点在沙盘上一处山谷，语气激烈：

“……孔明，你这个‘八阵图’的拓扑结构还是太保守了！仅仅利用视觉错觉和路径迷惑，阈值太低！我们必须引入沉浸式交互理念，利用地磁扰动、次声波引导，甚至是群体心理暗示，构建一个动态变化的‘元宇宙战场环境’！要让闯入者从物理层面和心理层面同时迷失，达成真正的‘降维打击’！”

这声音，这语调，这推眼镜的习惯性动作……

齐昱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王教授？！他那个在现世里，以要求严苛、思路天马行空著称的博士生导师，主导过好几个国家级虚拟现实与复杂系统项目的业界大拿！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古装跟诸葛亮讨论“元宇宙八阵图”？！

似乎是察觉到门口的动静，王教授（或者说，在这个世界的某种存在形态）暂停了发言，扶了扶眼镜，目光扫了过来。看到齐昱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神色，像是惊讶，又像是……了然？随即，他便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对诸葛亮说道：“总之，现有的模型必须重构，我需要更精确的地形数据和大气参数。”

诸葛亮摇着羽扇，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数据之事，会后让幼常与你对接。”他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齐昱身上，平静无波，却让齐昱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齐昱？”诸葛亮开口，声音温和，却自带威仪。

“属下……在。”齐昱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涩。他飞快地扫了一眼沙盘周围的其他人。有面容古拙、手指关节粗大的老者，正对着一块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矿石样本蹙眉沉思；有身穿道袍、仙风道骨的中年，指尖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流，在沙盘上空模拟着某种能量运行轨迹；还有一个文士打扮的，正飞快地在竹简上记录着什么，手边还放着一叠写满了复杂数学符号的绢布……

这哪里是三国谋士团？这分明是个跨学科重点项目攻关组！还是带了点玄幻色彩的那种！

“汝所呈《结合蜀国国情的核心价值观与人才选拔分级考试制度建议》，”诸葛亮的声音将齐昱从凌乱的思绪中拉回，“虽言辞稚嫩，架构粗疏，然其中‘标准化考核’、‘分科取士’、‘价值引导’之念，颇有可取之处，与吾等近日所议‘新政基石’暗合。”

齐昱心头一动，暗合？他们也在讨论这个？

“然，”诸葛亮话锋一转，羽扇轻点沙盘另一侧，那里似乎标注着荆州和南中的方向，“方今之势，奇技频现，天书迭出。荆襄之炮，南中之气，皆非常理可度。若不能纳其力，导其流，恐反受其害。徒有取士之制，而无定国之本，犹缘木求鱼。”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齐昱：“汝既明‘价值引导’之要，可知如何以此‘本’，御彼之‘末’？如何将这‘聚能’之威，‘练气’之能，乃至更多未知之变，统合于‘复兴汉室’之大纛之下，而非各行其是，最终分崩离析？”

齐昱愣住了。他本以为诸葛亮会问他具体怎么考试，怎么宣传，没想到直接抛过来一个如此宏大的命题——如何建立一套意识形态和制度框架，来整合、驾驭这些突然出现的、可能失控的超前力量？

这问题，比他毕业论文难上一万倍。

他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发干，脑子里那点现代管理学和政治学的皮毛知识，在眼前这个魔幻现实主义的场景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那位一直对着矿石样本沉思的古拙老者，忽然抬起头，看了齐昱一眼，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声如洪钟：“小子，你那‘核心价值观’里，‘敬业’二字，作何解？可能让那帮得了点炼体皮毛就鼻孔朝天的兵痞子，乖乖按时完成‘五三练气’的指标，而不是跑去喝酒斗殴？”

另一边，那位仙风道骨的道人也微微一笑，语气飘忽：“小友，‘诚信’之说，可能约束那些手握‘天书’残卷就自视为天命所归的奇人异士，共享其秘，而非待价而沽，甚至投往他处？”

问题一个接一个砸过来，来自不同领域，却都指向同一个核心：如何管理，如何整合，如何让这些骤然获得力量的个体和组织，服从于一个更大的目标和秩序。

齐昱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一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陀螺上，脚下是名为“季汉”的摇摇欲坠的甲板，周围是名为“魔改现实”的惊涛骇浪。

而他的导师，王教授，终于再次将目光投向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带着熟悉的、让学生头皮发麻的审视意味：

“齐昱，‘元宇宙八阵图’需要一个强大的共识算法核心，来实时处理并反馈所有单元的状态变化。你的‘核心价值观’，能提供这个算法的逻辑基础吗？别告诉我，你交上来的那份，就是你思考的极限。”

齐昱：“……”

他默默地，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卷更厚、字迹更潦草的绢布。那是他这几天在难民营地里，一边啃糜饼，一边出于习惯和焦虑，随手写下的更多胡思乱想，包括但不限于“绩效考核KPI初步构想”、“五年发展规划框架”、“基于贡献度的资源配给模型”……

他知道这很扯，很超前，很可能会让他死得更快。

但在眼前这群已经开始讨论“元宇宙”和“共识算法”的古代卷王面前，他似乎……别无选择。

这内卷的起跑线，从他踏进这间屋子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存在了。因为别人，早已经跑出去了不知道多远。

他只能硬着头皮，把手里这份更不着调的东西，递了出去。

“禀丞相，诸位先生，”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平静，“关于‘统合’与‘引导’，属下……还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