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阳春布德泽

“只要世上有我一日,就有你一日。”

段晞冲动地拔下簪子许诺的时候,没来得及思考任何后果。

她想这么做,就这么说了。

“段、晞。这是你的名字吗?是哪个xi字?”曹节问。

段晞捧着铜簪,一时愣住。

她没料到曹节会先问这个,段晞想着,她也许会质问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把她当朋友,然后把自己臭骂一顿;也许会好奇自己为什么特意说不能为她去死;也许会觉得自己大言不惭……

“是‘朝露待日晞’的那个‘晞’字。”段晞微笑着说。

“好名字,”曹节从她手中接过铜簪,轻轻放进她窗下的妆匣里。

段晞松了口气,她真的害怕曹节生她的气。

曹节望着窗外洒落院中的阳光,出神地念到:“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1]”

“这便是你的志向吗?”曹节又问。

“不错,”段晞上前,一把将窗子推地更开,阳光纷纷争先恐后地钻进来,落在她们身上。

“我知道了。”曹节点点头,解下颈上小巧的玉虎,塞到了段晞手里,“我没有及笄,只有这个可以答你的簪子。”

她握着段晞的手,问:“天上的太阳恩泽万物,尚有照耀不到的角落,这世上总有你力不能及的地方,那时你该怎么办呢?”

段晞收好玉虎,笑道:“传说上古之时,夸父逐日,道渴而死[2],死后身躯化为了山川,手杖化为了林木。”

“你要效仿夸父吗?人又怎么能追得到太阳?”

“为什么不能?”段晞指着天上的太阳,对曹节说:“几千年之后,人就可以登上月亮,届时,追上太阳又有何难?”

曹节没有嘲笑她异想天开,“但那也是几千年后的事了。”

“不错,既然如今离太阳还远,我便自己做个太阳,有一分热,就发一分光,不至于让这天下的夜太黑。[3]”

“此言有理。”曹节赞叹道,她的眼里亮晶晶。

“这不是我说的,是我一个爱吃甜食的老师所说。”段晞难得又些不好意思。

曹节掩唇一笑,“那他一定是个既心怀天下,又活泼有趣的人。”

那确实,段晞点点头。

二人叙罢,一起进了曹节的书房。

婢女们捧来糕点,曹节亲自为她斟酒,动作行云流水,十分优雅。

段晞眨眨眼,刘禅立刻又消失了。

“你年纪还小,喝什么酒?”段晞奇怪。

曹节笑道:“一些甜酒饮子罢了,别说是我,五岁的小孩儿也喝不醉。”

她端起酒杯:“出征在即,父亲不许城中酿酒,这是我存下的最后一小坛。节今日多一位挚友,岂可无酒?”说罢一饮而尽。

段晞举杯,也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酒”入喉中,她发现曹节是对的,这的确是甜味酒饮料,又由于汉代酿酒工艺尚且粗疏,她喝着连酒味也没多少。

但不管怎么说,她们这一对刚刚交心的好友,也算是喝过酒的交情了。

“都怪你来这儿胡言乱语,”刚喝完“酒”,曹节立刻变了脸,“我都忘了问,父亲和母亲责罚你了吗?”

“不曾,”段晞摇头,一脸感激地对着前院的方向拱手,“司空和夫人宽宏大量,实在是让晞感激不尽!”

曹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是这个样子,看来父亲和母亲果真不曾罚你。”见段晞还有心思耍宝,曹节彻底放下心来。

段晞却又拉着她的手,正色道:“今日我来,其实是跟你道别的。”

“你明天就要走吗?”曹节问。

“不,”段晞摇头,“但我明日之后,便不宜再见你,否则对我俩都危险。”

她离席一拜,道:“今日一别,无论来日你听到什么有关段氏和段夫人的消息,都不要再关心。”

“那段晞的消息呢?我还有机会得知吗?”曹节敏锐地问。

“自然可以,”段晞自信地笑起来,“放心,我的命硬着呢!”

“好。”曹节背过身去,“你现在就走吧。”

段晞从身后抱了一下她,又很快放开,“晞去矣,咱们各自珍重。”

曹节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远去,段晞就连脚步声都和她认识的其他人不一样,她好像很活泼,又很沉静,永远有着一种昂扬的自信。

四哥总爱夸她坚定、独特,但从小到大的所有软弱,只有她自己知道。

段晞不一样,她好像一只鹤,每一根羽毛都述说着主人的勇敢,从见她的第一面起,曹节就知道自己很喜欢她。

日光渐斜,曹节在暖暖的夕阳里掐指一算,发现今天是她们认识的第十天。

真奇怪,她想,她已经不记得十天前的自己是什么样了,一切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夜已深沉,多情的沈郎还没等到他心爱的葵娘。

他心知不妙,不敢多待,趁夜色掩护,潜行回了住所。

同住的四人睡得依旧深沉。

为了夜间出去做事方便,沈章每次都特意挑在他们这一伍当值巡逻的日子,等其他四人睡熟了才敢出门。

昨日夜间的外出,在他计划之外。

自从上巳日发现曹贼未死,他便知不妙,每日着意观察段氏的动向,发现她不仅不联系他,每日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昨日段氏被曹三娘带出府后,他不敢再等,便趁机溜进了段氏的房间,一直等到夜间,才等来回府的段氏。

段氏的那些话,他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

段氏若是在观月阁刺死曹贼也便罢了,届时他大仇得报,自可全身而退。

曹操一死,曹家势力必远不如前,从前他家中的故旧又会和善起来,借着父亲的名声,他也能举孝廉入仕。

可曹操没有死在观月阁,段氏还从此成了备受宠爱的段夫人,那么段氏的忠心就值得怀疑了。

沈章当初找上段氏,也是实在无奈。

曹贼多疑,身边护卫得如铁桶一般,他走投无路之下,才决心试一试利用这个意外发现的女孩。

段氏自幼无人教导,在曹府过得一般,仅够吃穿罢了。

他也是大族出身,从前在冀州时,家中姐妹们哪个不是披金戴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

这种吃穿不愁,每年偶尔还有一两件金银首饰的日子,在葵娘看来或许还不错,对一个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来说,已经寒酸到了极点。

段氏既然先在姑臧段氏族中,后又到了国舅董承府上生活,想必她从前也是奢靡度日,怎么能忍受如今的日子?

他找上段氏之后,便努力帮她回忆从前的好生活。

谁知那女子却没有一点气性,连亲舅舅都不在意,只一门心思记挂着那死透的表姐。

但没关系,管她是为了什么,只要愿意替他做事就行。

他观察两年,才决定相信她,他们设下这个流言局,本就不是为了阻碍曹贼出兵,只是为了借机让会养花的段氏接近曹贼。

刺杀未成,段氏又成了曹贼爱妾,每日披服锦绣,有戴不完的金玉珠宝,连曹贼的正室和儿女都很喜欢她。

乱世里,一个女人所能幻想的最完美的生活,也不过是如此了。

人一旦贪生,就会变得怕死。

她每天过着这样的日子,还会愿意为了一个死了许多年的表姐,放弃这一切,甚至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沈章不信,却又不想就这样放弃这么一步好棋。

段氏如果真的还愿意刺杀曹贼,如今岂不是更加便利?

因此,他昨夜才要冒险去试探段氏。

段氏看起来和从前不大一样,却解释地合情合理,今日他来浣衣房,发现她从前的侍女葵娘果然在此,他不能不信。

只是,葵娘没来赴约,他便不能从她这里验证段氏话中真假。

是她不想赴约,还是出了意外?

偏偏在此刻出意外,这让他不能不怀疑段氏的用心。

段氏最后的话倒是提醒了他,既然同是被曹贼针对,他为什么不和孔融孔文举联合呢?

孔文举在许都做他的少府,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曹司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若能让段氏拿到证据,不怕孔文举不下水。

孔北海名动四海,人人敬重,定然有不少人愿为他死不旋蹱,若他出面,私下煽动关中和豫州的一两个守将,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将曹贼骗往许都,借机在路上动手,不怕他不死。

到那个时候,段氏便是废棋一个,她的忠心是真是假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沈章在大通铺上志得意满地翻了个身。

该怎样让段氏拿到曹贼针对孔文举的证据呢?

段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最直观的证据自然是书信,尤其是个人风格比较明显的书信。

她心中有了成算。

段晞翻出从前自曹节那里拿到的鹅黄丝帕,细心地包起今日曹节给的玉虎。

想了想,段晞又从针线筐里翻出丝线,用它们紧紧地缠住丝帕和玉虎。

“你今天后来又和她说了什么?你俩结义了?”刘禅好奇地问。

“少管我!”段晞恶狠狠地咬断手中丝线。

为了后面的剧情,我翻地图要翻吐了(死鱼眼

[1]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汉乐府《长歌行》

[2]夸父与日逐走……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山海经》

[3]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中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鲁迅《热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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