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秋,曹操亲自带兵与杨奉战于梁县,杨奉败北南逃,曹操彻底扫清了兖州、豫州的反对势力,被天子封为大将军、武平侯。
而大司农、大鸿胪、豫州刺史唐婥在将曹操的父亲安全送到许县后,便在军中告病,也很少去上朝了。
“唐司农。”
“见过唐司农。”
“君侯日安。”
唐婥沉着脸,穿过长长的宫廊,一路上都有下级官员躬身行礼,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温和的给所有人回礼,而是敷衍的点点头,疾步向宫外走去。
皇帝将她的汝阳侯又进了一等,本来降等继承的汝阳侯爵位,如今又恢复成了她假父时的万户一级,还破例同意了她提出的,允许书舍收女弟子的提案。
公文发出去,不出意外的犹如石沉大海。只不过有了这一封策表,大汉的律例上就承认了女子可以接受公学教育。按理来说,唐婥应该比较高兴,但现在看来,倒也不尽然。
忽然一阵香风吹过,众人又连忙低头行礼,赤色官服的上司仪态端正的替唐婥一一回礼,还笑着说,“大司农近来心烦,莫要招惹她。”然后就颇为高兴的追着唐婥的脚步,穿过重重叠叠的穿廊。
许县的皇宫是唐婥亲自督建的,她比已经在这里办公月余的荀彧还要熟悉这里,三两下就走得没影。
唐婥不过是生气荀彧趁着她不在,竟然不声不响的守了尚书令,而她身为大司农,则彻底成了他的属下。荀彧也知唐婥不是真生气,若是真的气闷,她反而不会表现出来。
更何况,唐婥如今重身,难免会发些脾气。
“阿婥,一会不食饭羹,可是又要头晕了。”虽然朝廷官员的官邸在皇宫内部,所以他们才能随意走动,但毕竟能去的地方有限,荀彧也不需要特地去找她,只要在鸿胪寺或是大司农的官邸找找,就肯定能看到唐婥。
他跪坐在木质的穿廊边上,隔着用纸封好的木格拉门轻声劝道,“不想吃,至少饮些蜜水或乳酪也好。”
唐婥在书房内将今年的粮食收成,和水利设施的营建报告,翻得哗啦哗啦作响,哼了一声,“尚书令还有心思关系婥的饮食,可是公务不繁忙?”
已经十几日没从尚书台出来过的荀彧,苦笑了一下。他如今事多,但唐婥叔母在听说唐婥怀孕后,便来信告诉他,孕妇需要陪伴,又易生气,他们身边也没有近身照顾的姬妾,让他多担待些。
唐婥常年习武,怀孕的日子也不长,身体倒没有什么不适,但胃口并不好,脾气也与日俱增。如今已经借着在战场上留了隐疾,给曹操告假,整日都在官邸里处理公务,除去必要的时候,都很少出门。
荀彧每天都硬挤出时间来劝她吃饭,顺便和唐婥聊聊天。
唐婥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按了按额头让侍从将门拉开,请荀彧进来。
大司农的官邸同其他官员的官邸没什么不同,都是唐婥设计过最简单的格局。进门后左手边是办公用的书房,右手边的寝室,为了尽可能的节省,她当时甚至没有给官署增加任何装饰,看上去比富农的家都不如。
荀彧示意两个侍从回避,自己则缓步走向书房的方向,他抬手撩开青纱帷幔,看到前方和自己一样红衣白缘的身影,微微笑了一下,见唐婥没有反对,才走过去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其实,彧也不是非要子嗣,从族中过继也好。”前世他的孩子不少,但大多都没有子嗣,那时他也并不心急。说到底,他并不是非要有后代。
唐婥摇了摇头,“你没有爵位,我还有爵位要继承呢!”
荀彧揽过唐婥,将她整个人都圈在自己的怀里,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笔,仿着她的笔迹在一份报告上继续写批注。
“这个,今年的水利修建进度,放缓一些。”唐婥理所当然的靠着荀彧,指挥他在报告上替自己做批复。
“今年主公定要攻下徐州,肯定会再次征兵,确实不应再给百姓增加徭役的负担。”荀彧温和的点点头,按照唐婥的原话在报告上回复,“但是先前设计的水利系统,却非常有用,今年雨水还是不足,全靠水库中的积水浇地。”
“万世基业,不能急于一时。”唐婥说着说着,就又开始犯困,“更何况,若是真的聚劳工于一处——”
“可能会有暴/动。”荀彧接话,“如今的百姓,已经受不起任何折腾了。”
“嗯——”
唐婥实在坚持不住,头一歪就伴着荀彧身上的香气沉沉的水利过去。两人同属于高级官员的赤色官服交叠在一起,红得有些夺目。代表秋日的白色衣缘,则各自收敛着光芒,只有在阳光的折射下,才能看到上面隐藏的暗纹。
荀彧批复好所有公文后,将唐婥醒来定要看的部分整理好,放在案上。轻柔的抱起她,越过层层帷幔,将她抱到榻上休息。
正当他为唐婥整理被衾时,有鸿胪寺的僚属在门口禀告工作,他拉开移门,用手轻点嘴唇示意对方,然后轻声说,“鸿胪寺的公务,一并搬去尚书台吧。最近安如需要修养。”
唐婥告病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尚书令本就是三司官员的最高上司,这些公文最后都要尚书台批复,所以鸿胪寺的僚属也没有质疑,而是直接抱着公务,跟着荀彧进了尚书台。
袁绍在听说曹操将天子带到许县后,便派使者来,想请皇帝改都离冀州较近的鄄城,被曹操拒绝,而皇帝为了平衡两人的关系,则又派人拜袁绍为司空。
只是司空在大将军之下,袁绍命陈琳痛陈曹操各项不当,又骂唐婥祸乱朝纲,才表示自己绝不会位居曹操之下,做唐婥的上司。
荀彧此时正坐在尚书台仔细看这封回复,他皱着眉头看完应该是陈琳写就的拒文,叹了口气,将文章誊抄了一遍,抹去所有废话和侮辱之言,只留下袁绍拒绝为司空的意思,让属下再誊抄几分,以便明日在朝会上讨论。
“既然冀州牧不愿举于臣下,臣也愿全陛下爱才之心,让出大将军之位,退居司空。”曹操知道袁绍心高气傲,但如今并不是和他开战的好时候,已经拒绝他改都的建议,若是再步步紧逼,恐会生事端。
皇帝明明就坐在位上,但曹操这番话并不是对他说的,而是面向以荀彧为首的朝中诸臣。言罢,还捋着胡子对荀彧说,“大司农如今身体可好?如今朝中能臣缺乏,鸿胪寺还等着她做主遴选官员呢!”
荀彧躬身上前行礼,“多谢武平侯关怀,大司农只是需要修养,并不耽搁公务,如今任在官署处理公文,官吏遴选之事已经送到尚书台,只是最近臣筹措军粮,还未及时批复。”
曹操捋了捋胡子,哈哈笑了出来,“我看,大司农是不愿和我们这些老汉共处一室,顺便躲懒,既然不耽搁公务,便准她几个月的假。”过几日他就要领兵前往徐州,唐婥已经攻下过豫州,若是再添军功,便是功高盖主了,如今她告假,倒是恰逢其时。
“只不过,等大军从徐州回来,我可要看到遴选制度的落实。”
荀彧微微一笑,“即使苛刻如冀州牧,都未能找出大司农的错处,武平侯当放心。”
如果唐婥怀孕,怎么才能将这个不利因素,转换为有利的条件。这个命题,在三个月前唐婥和他荒唐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心照不宣。如果这一年不是怀孕的好时候,恐怕唐婥也不会去亲近他。
但,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机会了。
曹操必然是要攻下徐州,然后转头消灭袁术,迎战袁绍的。在这三件事情中,袁术、袁绍定然会是所有将领都会参加,平分战功,而徐州则属于占领之功——唐婥已经有了豫州的功劳,不能再夺一州了。
毕竟,曹操现在不过也只占据兖州。
所以,她在此时怀孕,恰如其分的告假。在曹操看来,是识时务的表现,也是唐婥愿意效忠的信号,没有什么比让出功勋更好的方式了。
即使唐婥曾经参与过徐州之战,手下骑兵也身经百战,曹操也不可能再让她去,那些等着争功的将领们,也不可能愿意她再去徐州。
所以,唐婥适时的怀孕了。只不过,她并没有和曹操明说,只说自己病了,需要修养。
“看来,即使是袁本初,也不得不为大司农的才华所折服啊!”曹操说完,还扫视了一圈朝中诸臣,在一阵沉默后得到了连连的赞同声。
实际上,袁绍的来信,通篇都是对唐婥的羞辱。但荀彧在誊抄时不仅将袁绍对曹操的侮辱抹去,也同样将里面对唐婥不利的话,也删去了。所以,才给所有人都造成了,袁绍接受了皇帝同样女子为官,女子读公学,并且赞赏唐婥的印象。
这是欺骗吗?
荀彧可不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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