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婥没有看过那本书,只是从荀谌和荀棐口中了解过大概——最近一次荀谌和她说这个的时候,她还威胁荀谌要把他从城墙上扔下去呢!她提起这个,只是想了解一下荀采在这方面究竟有多偏执。
早前被女儿执拗的态度气得头晕的荀爽揉了揉额角,“女荀幼时便恭谨顺循,每读道理都能践行之。也不知如今为何这般执拗......”
难道您就没有想过,荀采这个时候也是在践行‘道理’吗?
唐婥忍住自己吐槽的**,收拢了一下自己的衣袖道,“先前我自雒阳归汝阳备婚时,路遇蔡议郎之女文姬,其也寡居在家,但并无女荀这般颓唐。”
荀爽和蔡邕先前同朝为官,也颇为了解对方家风。闻言捋着胡子有些无奈的说,“蔡议郎高洁,其女自然不似女荀愚钝,只怪我并未教好女荀。”
“女荀情性温良,又太过坚定。您若是曾经只以女书教她,恐怕其践行之义实乃‘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已是将自己看作阴家之人,非荀氏族人了。文姬自幼读诗习琴,并不死读女书,自然要比女荀坚韧些。”与有所寄托的蔡琰不同,荀采将一切都寄托在丈夫身上,甚至因此钻了牛角尖,荀爽又在她还没走出来时想要为她议亲,岂不是要她的命?
唐婥认真的看向面前雕花屏风,轻薄的雕花轻简异常,因为天色渐暗而点起的两只油灯在晚风中摇曳,灯花爆响惊扰了安静的空气。因为她和荀爽单独见面,中间支起阻挡身形的屏风,但往日在族中厅堂商议事物的时候,两人之间并没有阻碍,她此时正透过雕花想着荀爽此时的表情。
荀爽向屏风投向艰涩又深沉的目光,他犹豫着问道,“女荀可是决心如此?”她不过十九,竟要如此了却残生?
唐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起一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早年听闻‘叔慈内润,慈明外朗’,想必慈明叔父年轻时也不似如今沉稳吧?”
荀爽敛目思索了片刻就理解唐婥的意思,无外乎是暗示自己人的想法会变的,他叹息了一口气,“只是女荀如君侯所言,过于坚定,恐怕很难改变想法。我想要为她另择夫婿,也是希望可以让她不要再多想以前的事。”他的女儿,他还是了解的。先前他有多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如今就有多难过。
唐婥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因为愤怒而无视了荀爽言语中的痛苦——虽然第一次见荀采,可她很难不去想象如果自己没有前世的记忆,是否也会变成这样,
即使她如今看似冷静,但其实内心已经怒不可遏。
她已经不想再和荀爽打太极,看了眼天色就直接了当的说,“总之,如果慈明叔父还想要女荀恢复往常的话,最好还是先打消为她议亲的念头为好。”
荀爽有些疲倦的点点头,然后又意识到此时唐婥看不到他,转而开口同意,在听到唐婥行礼起身的时候将她拦住,微微躬身对她道,“女荀便拜托君侯了。”
唐婥也回礼,却没有说话。
等到她回到家中时,吴姆已经等在门口了。她忧心的上前扶住唐婥,低声关切,“奴见女君长时间不归家,有些忧心。”
她单手支起,像是在汝阳侯府一样托着唐婥的手。唐婥轻轻拍了拍吴姆的手臂,微笑着说,“只是去拿女荀的衣物,不是什么大事。”
“要奴说,这荀家还是太过轻简了些,哪有世家大族的风范?这些小事都要女君亲自去。”正常的大族仆役都在数百人,而荀氏大部分人家都没有仆役,就是荀绲这里在唐婥没来之前都只有几个仆从而已。就是唐婥在汝阳足够节俭,府中的奴仆婢女也足足有百人之多——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服侍她,有些在庄子上做管事。
唐婥直接无视吴姆的抱怨,转头问道,“吴姆知道女荀如今怎样了吗?”
“刚刚疾医去开了些安神的药,荀女郎喝完后便睡了。”吴姆点点头,“只是听说睡前又哭了一场。”
唐婥点点头,回到屋内想了想翻出纸笔,提笔给远在阳翟的荀彧写信。写完后重新读了一遍,感觉自己这样好像不太好——许久不见面,第一次给他回信只谈族中事物,女荀的事情还占了大部分篇幅。犹豫了一下,她又在信后面补充道,“不知文若近来可好?吃穿可还舒心......”
写完满意的点点头,这才作罢。
水力大纺车已经到了收工阶段,唐婥也按照原先答应大家的将盐按工时发给村民们。张婶喜滋滋的想着,这半斛盐他们家可吃不了,过一阵子拿去和县中的富裕人家换点鲜肉,再拿盐腌上,过冬的时候可就享福了。
大部分村人想的也差不多,区别只在是存起来、换粮食还是布匹而已。
“君侯,明日是不是就能用这个了?”一个来帮忙洗皮革的小孩抱着唐婥的腿,挥着手兴奋的说
“如果二狗想要现在就试试,也可以哦。”唐婥摸摸他的小脑瓜,微笑着让人将先前泡好的麻抬过来。
虽然在参与建造之前就知道水力纺车大概的功用,可当真的有32根被纺成的线贮在锭杆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几乎是转瞬间拿来试验的一斤麻就被变成了锭杆上的一股股麻线。
要知道,现在一天可能都无法纺两斤麻。
反应的快的人立刻凑到唐婥跟前,“君侯,我现在就去取麻,一会可以让我用吗?需要交什么才能借这个?”
“君侯,还要我家,我家老母如今眼睛不行了......”
“我家婆姨还要带三个娃娃呢,纺纱也很辛苦的。”
“莫挤,莫挤!”
“君侯,君侯......”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先前想拿着盐尽快归家的人也不走了,围着唐婥不断的说着。
里正见场面失控,连忙拦在唐婥身前制止村人然后转头对她讪笑着,“君侯莫怪,大家只是太过激动,不是有意冲撞。”
唐婥摆摆手,尽量大声的说,“本就是给大家用的,这纺车昼夜不息,只要有时间都可以来纺纱线,不用着急!”
最后还是给大家一人一个牌子,让他们明日排队来纺纱才算作罢。
闹哄哄的人群还没有散尽,县丞就从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君侯,君侯,有郡中来信!好像是郡守亲传——”
县丞是郡中大姓刘氏的子弟,在黄巾来袭的时候和唐婥相熟,在高阳里没见到她,这才一路跑过来。
“刘县丞。”唐婥四平八稳的冲着他行礼,脑子里琢磨着郡守找她什么事。
县丞显然不止来送信,他将手里的竹筒交给唐婥后低声说道,“上个月县令拟将先前作战有功之人悉数报给郡守请功,听从阳翟来送信官吏的口风,郡守好像将您的名字留了下来。”
不用他说,唐婥已经猜到荀彧定然是为这件事出了不少力的。她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所以我的名字被报给了陛下?”郡守没有扣下,那自然是会将有功之人上报给皇帝的。
“县令是这么想的。”刘县丞点点头,“总之,君侯知道就好。”
在他走后,唐婥将手里的的竹筒收进袖子里又和百姓们聊了一会才起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脑子里一会是荀采怎么办,一会是雒阳城里被夯土筑成的高耸宫宇,和森严惊悚的宫廷穿廊。她眯着眼睛,颠了颠袖子里的竹筒,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在路边借着夕阳就把封泥抠开,把信倒了出来。
上面的内容和刘县丞所说大同小异,只是最后阴郡守特意提到冬日腊祭时皇帝可能会召见各郡功臣,让她早做准备。
说是准备,其实就是献给皇帝的钱物或是奇珍异宝——如果不想树敌的话,可能还要准备贿赂宦臣的钱财。
而且看着这封信上面的字迹,她非常有理由怀疑是作为主簿的荀彧代笔写的。
唐婥一边踢着石子,一边在河渠边上走。她手上的流动资金并不多,至少在卖官的皇帝眼中不算多,就算是耗尽家财也不一定能让皇帝满意。所以若是要备礼的话,最好还是奇珍异宝比较合适。
有卢植被捕的先例在前,现在可没有人敢拒绝这次‘送礼的机会’。而且她若是想要在日后拥有更多话语权,最好能借着这次觐见陛下的机会巩固自己的爵位。
她若想要在这个男子统治的世界里掌握权力,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唐婥头疼的扬起脸,忽然余光扫到了远处一个素衣身影正向河流深处走去。看上去那个身影并不像是打算浣纱,唐婥瞪大了转身飞奔过去,好在身上穿着更便捷的胡服,当她赶到时水才漫过女子的腰间。
没来得及辨别究竟是谁,唐婥就大喊着,“莫要向前走了!”
还没等她说完,那背对着她的身影在僵了一下后又脚步不停的往河道深处走去,眼看着就水就要漫过她的肩膀,唐婥一咬牙直呼其名,“荀采,你这样做有想过你的父亲和兄弟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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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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