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门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位身着华服，薄纱扇遮面的女子，她身上代表侯爵的紫绶银印在他眼中熠熠生辉。

其实身负高爵的女子他不是没见过，皇帝曾封过身边女官乳母平氏君，加九锡。宫中封国有低等爵位的女子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只是少有的如汝阳侯这般堂而皇之的端坐厅堂，在一众男子之间谈笑风生。

不过这些小黄门都不打算深究，他维持着微笑状若平常道，“陛下听闻您护国有功，特赐您入宫觐见的殊荣。”

鉴于她幼年时进过一次宫就被吓到失去记忆，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殊荣，更不要说小黄门明显夸张的措辞——护国？她还没那么厉害。

她早先就知道郡守将自己的名字放在请功的名单里递到了皇帝面前，但从未想过竟然还会有小黄门会因为这种事单独跑一趟？

她用扇子遮住脸，和坐在主位上的荀绲交换了一个眼神，荀绲便笑着招呼小黄门参与一会的宴饮。小黄门在宫中地位颇低，第一次来士族传话便被如此热情款待，连忙答应下来，同时也将自己刚刚想说的话抛到了脑后。

荀家没有豢养女姬乐舞，宴饮真的只是单纯的饮酒而已。当月亮悄悄升起时，唐婥从宴会上脱身，她站在厅堂门口的穿廊上，微微回头看里面各家的小辈作诗饮酒，而那个小黄门显然也读过写书，此时正端着耳杯与族中在宴会上陪坐的少年聊些什么。

黄门宦官也不一定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能够走到皇帝跟前的八成都是罪臣之子充入宫闱的。这个小黄门会读书写字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荀绲此时也缓步出来，立在唐婥一丈远的地方，微微沉声道，“此人前来，并非陛下之命。”

唐婥拢着手没有回头，叹息了一下，“若是陛下所命，还能令人放心些。现在看来恐怕是哪位常侍示好之举。”

“示好？”荀绲沉静的反问她，“君侯真这么觉得？”

“无外乎是有人想要卖我个好处，然后借我之手讨好陛下。这样一来，我若是得陛下看重，他自诩引荐过我自然平步青云。”只不过这究竟是蜜糖还是砒霜，那就还需再论了。

“君侯不喜？”荀绲微微笑了一下，“文若来信告我，今年郡守意举公达为孝廉。文若自己恐怕近来就会归家，君侯若是有什么疑虑也可同他说说。”

“婥知矣。”唐婥微微含眉，应下来。即使荀绲不提，她也打算同荀彧商量一下。

翌日清晨，小黄门便要返回雒阳，诸荀应该是得了荀绲的暗示，并没有来送，只有唐婥一人带着侍从侍女将其远送到高阳里郊外。她带着面纱，看到小黄门见只有几人来送他面露不满，于是饱含深意的说，“您也不希望有人知道您接下来说得话吧？”

小黄门这才反应过来唐婥是故意单独来送他，同样也笑了出来，“即使是旁人见了，也不碍事。”说着，从怀中掏出自己替宫里宦官写的信，“这是冗从仆射让我交予汝阳侯的。”冗从仆射是宦官担任的一个职务，与中常侍类似。

唐婥挑了挑眉，非常上道的谢过小黄门，然后抬手让身后的侍女托着一个匣子来，小黄门接过这沉甸甸的匣子也不顾唐婥还在就将盖子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多人双目的黄金，他瞪大了眼睛但好歹没有失态。

唐婥拿着信收好，又让人抬着一个大箱子出来，她一边打开箱子一边和小黄门说道，“婥便谢过仆射这般帮扶，备了些薄礼还请带回去略表我的谢意。”倒是没有说什么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的话，这些她相信那个冗从仆射都懂，“至于其他，待婥进京后再行拜见。”这些便都是场面话了。

箱子里是用木轴卷好的几匹锦，底下压着些黄金珠宝。

小黄门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称是。让仆从将箱子抬上自己的马车后就同唐婥道别，唐婥微微颔首又侍卫护送他出颍阴界。

她并未着急去看信上写的是什么，而是转身向田间走去。这些天她都没有去看看新纺车怎么样，如今出来了刚好去河边瞧瞧。

“嘿，这边这边，要用纺车的到这边来排队！”高阳里的里正大声招呼着其他里来借纺车的人，“纺车纺十斤纱，要捆十捆熟铁，不会的就舂一斗土！”

铁匠学徒在一旁指挥着舂土的人将松软的土堆在一边，然后招呼着其他工人加入秸秆、枯草，最后混上瓷土拿去建新的炼钢炉，前些天里中的纺纱和种豆基本结束，铁匠就招呼大家按照先前铁匠画好的设计图去砌炼钢炉。

炼钢炉已经建好一个了，这种简易的炼钢炉非常简易。因为灌钢还需要送风，木匠拿做传送带剩下的皮革给铁匠们做了几个鼓风筒，又连到水力装置上，为钢炉送风。

灌钢法要比‘百炼钢’更加省力省时。铁匠们将炒熟的熟铁打成薄片，如指头阔，长寸半许，然后让来用纺纱机的百姓以铁片束夹紧，将生铁放到上面，成捆的放在钢炉旁边。

工人们用剩下的破草履盖其上，泥涂到底下。等攒好一堆后就送进炉内，提升炉内温度，火力到时，生钢先化，渗淋熟铁之中，生熟铁互相交融，效果和百炼钢一样。等到生熟铁交融后，再拿出捶打成形。

原本捆熟铁的工作是最耗费人力的，但因为他们这边有水力纺车周围的乡人听说后都来借用，刚好在等待的时候来帮他们。

“哎，我说这位商女。”唐婥面纱还没解，正倚靠在树上看着大家忙的热火朝天，一个老汉背着背篓牵着孙子凑过来，“那钢炉出的镰刀和犁铧，卖吗？”

她衣着整洁光鲜，显然是被老农当作这里的商户了。此时女子经商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寡居在家又无力耕种的更是靠经商维持生计，老农还想着若是可以从这买些铁器，就能将他家那个换掉了。

唐婥笑着点点头，“后天再来，带着老伯你家的旧铁器再添些工费，就能买个新的了。”

“好嘞。”老农颠了颠背篓，摸摸孙子的头，“刚刚路过高阳里，看见这边的农家孩子在那念书，要是我家孙子也能识字就好了。”

唐婥蹲下身，也摸摸孩子的头，正想说什么却被童声打断，“你为什么带着这个啊？我娘都不带的。”他揪着唐婥的面纱问。

唐婥眨眨眼睛，笑眯眯的说，“因为我不想被远处的坏人看上，然后囚禁起来啊！”

“什么是囚禁？”

“嗯......”唐婥想了想，然后引诱着说，“等你读书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站起身，轻声对老伯说，“若是您放心，可以随时送孩子去那边读书。田间的书舍虽然条件不太好，但并不收束脩。”

“太好了，太好了。”老农点点头，又牵着孙子远去。这个时候还能主动买铁器的，都还算有余粮，所以他才问如何送孩子读书。

与此同时，荀彧擦了一下额头的薄汗，带着十几护卫远远地看着颍阴的城门，笑着说，“离家近一年，再看颍阴城门好像高大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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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