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弟可曾用膳?”
青衣少年本是在单手下棋,此时揉一揉酸胀额角,抬眼瞅着文奕忙碌的身影,有意无意地问出一句。
文奕恭顺俯身,稚嫩的面上端地老成持重:“回公子,方才已送过去了。”
不知想到什么趣事,少年的唇角微弯:“他可有说些什么?”
文奕摇摇头:“未曾”。
郭嘉的视线转回手中的黑白双丸,神色淡然如常,似乎刚刚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见自家公子默了声,文奕自觉端起茶具器皿躬身退出房门。
如今正值冬末,岁寒凛冽,房门开合时仍漏进些许凉气,郭嘉拢起肩上的氊毯,再次落下一子,盘声清脆,倒叫人莫名心情畅快。
郭嘉欲执子再落,房门便被人缓缓敲响,随之传来少年人独有的温和嗓音,如甘如露、清润悦耳。
“兄长可歇下了?”
郭嘉放下棋子,起身亲自开门相迎。门外的少年早便换下了之前的锦衣华裳,只着布履粗衣,却仍是茕然玉立,白衣若仙。
见他开门,少年攘袖长揖,“兄长恩德如山,瑾受之有愧,特来深谢。”
郭嘉也不客气,闲闲抬袖算作回礼,“瑾弟与我无需生分。”
话罢,率先回身落座。
瞧着郭嘉极为熟练地重新裹住自己的小毛毯,郭瑾僵在门口,一时进退两难。你说进门一起烤火吧,人家又没邀请咱;转身走人呢,又不大符合礼节。
似乎感受到郭瑾内心的煎熬声,她那兄长终是百忙之中抬起头来,鸦羽色的瞳仁漆黑清亮,就这般直直凝在郭瑾身上。慵懒的神色与粲然的眸光,相生相映,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意蕴。
在这种让人毫无招架之力的注视下,郭嘉简洁道:“冷”。
感受着周遭的凄厉寒风,郭瑾本想跟着感叹句“是挺冷的”。可转念一想,郭嘉的冷是源自于房门大开,而站在门口堪堪堵住门板的,正是自己。
郭瑾忙回身掩住房门,耳根却止不住烫红一片。
成功捕捉到少年眼中的慌乱与狼狈,郭嘉不由莞尔,抬手示意郭瑾一同落座,“值此良机,瑾弟可愿与为兄对弈几局?”
对弈?
郭瑾瞧向郭嘉身前的玉质棋盘与黑白棋子,此人之前应是自顾自下过几盘,如今场上仍有残局,从棋面看,确是围棋不假。
若论吟诗作对、通古晓今,郭瑾是一百个不愿与人比试的,毕竟她要脸。可若是比试围棋,某市围棋大赛三甲选手端庄回道:“既如此,瑾便献丑了。”
郭瑾从容落座,尽量做到坐如尸、立如斋,身姿端正。坐稳后抬眼去瞧,郭嘉正拾着局中的几粒白子,衣摆袂祛处皆嵌以夔纹,博带曳地,领口低垂,无意间露出里面的雪白禅衣。
郭瑾不禁有些耳热,亦跟着抬手收拾棋盘。她本是想着自己虽有基础,但因了古今棋局规则的些许差异以及时刻能以貌惑人的难缠对手,过程总会胶着激烈些。可事实却灌输给她一个至臻名理。
棋臭不分名士白丁。
一开始,郭瑾尚未摸清对方棋路,不由身陷重围,却及时盘活局面,绝处逢生。之后,郭瑾厮杀入迷,又赢三局。
等到郭嘉连跪七局,郭瑾这才按住忐忑不安的良心,手指微颤,小心翼翼抬眼观察郭嘉的表情。
本以为这般名士惯爱自诩不凡,再不济,总也容不得输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表弟”手中,还输的如此惨烈。
谁知,对面的青衣少年却不甚在意地笑笑,只支颐托腮,漆黑的眸子好奇地凝着自己。
就如刚从深海中打捞出的滐白明珠,映着海上明月与皎皎清辉,轻易便能在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郭瑾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就像方才输了棋局的不是郭嘉,而是自己一样。郭瑾抽动嘴角,体贴拱手道:“天色已晚,不妨明日再与兄长切磋?”
郭嘉眸色微动,不得不说,这位表弟的棋艺确实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也可以说,是郭瑾这个人脱离了自己的预设。若说之前自己见过的那个羞涩少年如明湖净水,眼前这人却似云雾飘渺,捉摸不定,让人忍不住想探寻一二。
就如现今赢了棋局,对面的少年却并无半分得意之色,反而颔首敛眉,倒是有趣。
见他不应,郭瑾再唤:“兄长?”
郭嘉回神,弯眉笑道:“瑾弟若是倦了,便先回去歇息吧。”
谢天谢地!郭瑾早已如坐针毡,现在蒙此大赦,忙起身作揖道别。
正待出门时,门板再次被人叩响,郭嘉应声后,便有一皂衣小童踩着木屐哒哒进门而来。文奕行至郭嘉身侧,俯身恭声道:“公子,戏瑛先生的信。”
戏瑛?有些耳熟来着。
郭瑾蹙眉沉思,郭嘉接过文奕手中的半圆状漆盒,又自其中取出一块白色缣帛,本来悠然如常的面上瞬时露出几分欣喜之色,似乎写信之人与他关系匪浅。
啧啧,郭瑾暗暗咂舌。
素书遥寄、其情切切,也不知是兄长的哪位知己红颜?
本着君子不做窥伺之事的原则,郭瑾虽好奇心重,但仍是坚定地作揖出门,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子。郭嘉自房门处收回视线,又将手中的帛书慢条斯理地端详一遍,信件落款处的“戏瑛谨启”四字潇洒自在,似游云惊龙。
文奕好奇问:“可是戏瑛先生要来探望公子?”
郭嘉目露欣慰之色,轻轻颔首道:“数月未见,志才兄文思更甚以往。”
说话间,突然忆起戏志才此人向来自恃棋艺甚高,从不屑同自己切磋,若是他与郭瑾二人对弈,不知会是谁胜谁负。
思及此处,郭嘉不自觉容色澹澹,低眉浅笑。
文奕正想着何时去城中为戏瑛先生打些花酿酒,便听得一道极浅的温柔笑声,近在耳边,竟比飞旋而下的水瀑拍打在松石青阶上更为悦耳动听。
文奕更为好奇:“公子可是因戏瑛先生到访一事而欢喜?”
郭嘉郝然,忙收敛神色,将文奕遣去照看鹦鹉。
郭瑾回屋后,青童欲言又止地向她打听了一番郭嘉的近况,见她神色如常,这才长吁一口气,吊着的心脏终是平稳下来。
郭瑾将青童打发回去歇息,自己则心血来潮,将从家中带出的那些诘屈聱牙、晦涩难懂的古书,一股脑儿全数扔到那张宽方有余的实木矮塌上。
毕竟这个时期的文士皆六艺俱全、才高八斗,不仅博古通今、引经据典,还能七步作诗、提笔成赋。
自己虽然是个半吊子博士,别人眼中的学霸,可就她那点语文程度,自娱自乐尚不能够,真到了什么亮真枪的时候,估计凉的比谁都快吧。
榻上被褥呈浅灰色,颜色虽洗的发白,边角亦有些脱线,可凑近却能嗅到一股子淡淡的幽香。郭瑾将被褥垫在身下,下巴托在荞麦枕芯上,就着铜牛高灯的摇曳光亮,将眼前书籍的名录内容大致浏览了一遍。
有如《尚书》、《礼记》、《毛诗》之类,亦有《黄石公三略》、《孙子兵法》等谋略之文,甚至还有《氾胜之书》这等农学宝典。
郭瑾在翻阅《周髀算经》时,竟还瞧见了关于古早勾股定理的介绍!
这些书或新或旧,材质或为粗制竹简,或是珍稀宣纸。可郭瑾翻遍所有书籍,却发现竟全无注解?
郭瑾:“……”
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立志于匡扶天下的女文士该有的亚子!!
郭瑾百思不解,又将手中所有书籍翻找一遍,抖动某本卷轴时,不慎掉出一本巴掌大的棕色书册。
郭瑾拿起端详,封面无字,内里皆空,纸张却精美至极,瞧着并不像是这个时代该有的产物。
虽是怪异,郭瑾却并未多想,只伸手便打算将这无字小册扔到一旁。谁知无字书却在她手中微微震动几下,这种感觉,让她猛然回想起自己曾有幸拥有过的,那个名唤“手机”的东西。
郭瑾:—瞳—孔—地—震!
难道她就要拥有传说中的穿越金手指了吗?怀着激动的心情,郭瑾再次打开手中的无字书,面前蓦地弹出一个没有感情的对话框。
【请手动设置用户姓名】
郭瑾老老实实输入自己的名字,无字书再次震动。
【名称已存在,请重新输入】
郭瑾有些为难,蹙眉片晌,网络老干部风开始发作,将网名改成了“奋斗的小郭子”。
【叮,名称设置成功!】
郭瑾满意弯眉,这个名字真是越看越顺眼。接下来,她又按照提示输入了所处朝代及穿越难度,无字书中这才陡升几分白光。
【设置完成,欢迎使用穿越者匿名交流论坛!】
匿名论坛?都有论坛了,看来悲催穿越的倒霉蛋还真不少呢。郭瑾叹口气,便见无字书中再次弹出一个新的对话框。
【初来乍到,发个帖子认识下大家吧】
郭瑾本想着都是匿名论坛了,还有什么好认识的,谁知页面竟自动转化成了发帖状态。
郭瑾:“……”
报告,有人强制走剧情!
无奈之下,思及自己如今的悲催处境,郭瑾认真发帖求问。
【奋斗的小郭子:请问哪位大佬知道怎么装逼毫无PS痕迹?】
下边自带了坐标定位:东汉,颍川。
郭瑾等了等,见并没什么回应,便直接跑去其他帖子闲逛,一圈下来,瞧见不少奇奇怪怪的内容。
比如【不懂就问,没有手纸怎么破?】
坐标:商,朝歌。
发帖人:祸国妖姬。
还有【啊啊啊,我见着了凤凰!妈的,没有手机!】
坐标:洪荒,神农山。
发帖人:坐吃山空。
更有【直男求问,好兄弟总缠着跟你睡是什么情况?】
坐标:晋,洛阳。
发帖人:每天都被自己帅醒。
这些帖子虽看似不着边际,可回帖却极热,郭瑾总算知道为何自己的帖子无人问津了。这般想着,郭瑾慢悠悠翻回自己之前的求助帖,谁知竟意外发现几条新回复,郭瑾兴高采烈地点进去瞧。
【奋斗的小郭子:请问哪位大佬知道怎么装逼毫无PS痕迹?】
【相公总是夸我美:装逼是什么,美就够了啊(陶醉)】
【辛苦带娃嘤嘤嘤:盲猜楼上祸国妖姬剧本】
【蚩尤你不要过来哇:逃命中,很愤怒,回聊】
【面朝黄土背朝天:@务必清水@脖子以下不要写 啊啊啊管理员叔叔,有人屠狗秀恩爱!】
【我家扶苏不磨牙:有没有秦朝的姐妹,大家明天约一波?】
郭瑾:“……”
所以,有人回答她的问题没?
关于戏志才,史料记载不详,汉代男子又以单名为贵,遂有说志才为字而非名。
so,戏瑛一名是作者菌瞎编的,取义“瑛瑶其质也”,小可爱们莫考究哦,切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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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兄弟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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