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都督府，时任守将李严沉默地看着亲自带着医师进进出出宁星舟房间的诸葛亮，一个头顶两个大。

刘备昔年托孤，他和诸葛亮同为托孤大臣一个代表荆州派一个代表东州派，而他们的关系也只能说得上表面客气，实际上仍旧在明争暗斗。虽然刺客的身份事后查出来是曹魏细作，但宁星舟身为诸葛亮的未婚妻朝廷征西将军司金中郎将又是刚刚在北伐中立下了惊世之功，如今在他的地盘上遇刺——他这一年日子别想好过了。

诸葛亮此时却没有空来追究李严的责任，宁星舟肩膀上的伤虽然因为有羽绒服挡了一下却依然砍得很深，他急急忙忙叫来医师准备给宁星舟上金疮药，却被苏瑶光尖叫着打断：“怎么伤口不消毒！”

“消毒？此为何物？”医师皱眉。

诸葛亮叹了一口气，知道这必定又是什么后世的说法：“......配合苏姑娘就好。”

苏瑶光大呼小叫的找来度数最高的酒蘸着热水洗过的毛巾消毒——在这个没有医用酒精的年代只能如此。

“伤到肌肉了。”苏瑶光在那里擦酒精疼的宁星舟龇牙咧嘴，作为曾经在非洲干过急救志愿者的她虽然不是专业医生却也有着外伤常识，于是看着自己的伤苦笑：“新鲜伤口，要立即缝合，否则越往后感染风险越高。”

“快，针线马上进沸水消毒。”苏瑶光心领神会，同为穿越者之间她们很多事情默契的无需多言：“你，洗手去，立刻马上。”她瞪着医师。

“去，以后治疗外伤之前，需遵循此法。”诸葛亮在一边看着。一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此时一脸迷惑的医师说道。

他不懂宁星舟和苏瑶光在短时间内达成了什么，却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帮她们扫平一切来自这个时代的压力。

“该死，没有麻药。”宁星舟把双手放在身前，看着洗干净手拿着针线回来的医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八天旅游旅到爽，伤口缝合哭成狗。

诸葛亮突然上前坐在她边，用手摁住她的胳膊：“亮失礼了。”

二人离得极近，宁星舟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就扑在自己脸颊上，但她这时候早就没什么精力去管什么失礼。在针头接触到肌肉的那一刻她疼的就是一哆嗦，在现代习惯了布洛芬的人此时让她一下子面对三国这麻药约等于没有的年代简直要她半条命。

“嘶......”医师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全身发抖，虽然不想哭但是在生理性疼痛的刺激下眼泪哗哗往下掉，诸葛亮死死的摁住她不断挣扎的手，声音颤抖就像无形的火在身上燃烧，看着无比痛苦的她甚至希望这伤能在自己身上：“坚持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啊！”可在活生生的针线穿过血肉的疼痛面前，纵使极力忍耐她还是忍不住惨叫出来。苏瑶光几乎不忍再看赶紧递过来一块布让她咬着，她一边咬着布一边继续低声嘶吼。

而他自觉自己文采过人，可在这般简单的原始的疼痛面前也只能苍白的安慰。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吵架不吵架，靠在他的怀里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气。

“星舟......星舟......”他用自己的袖子不断地擦着她因为疼痛冒出的汗水，早已忘记了他作为连夜从成都骑马奔赴江州的人也已经好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过。

“丞相，你先去休息吧。”苏瑶光看着眼前以自己方式精疲力尽的两人，宁星舟直接被四个刺客追杀死里逃生却还是伤了肩膀，而诸葛亮再也不复往日的温润如玉肉眼可见的因为连夜赶路奔波而眼下乌黑袍子上沾满了雪泥。

没想到这一次因为吵架而愤而出走的旅行最后迎来了这么个血腥的结尾。

别的小情侣吵架要情，这俩吵架要命——不愧是丞相，b格就是不一样。

苏瑶光只能表示佩服佩服。

诸葛亮只是摇头，在遇见宁星舟之前他早就习惯了这样昏天暗地好几天不休息，也就是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被某个人强行改了作息，如今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回归老本行：“我没事。”

“所以，强行赐婚这件事不说。还想让我结婚四年就变成寡妇，是吗？”

一个虚弱至极的声音忽然响起，却没人能忽视那其中的讽刺和隐隐愤怒。

她终究还是关心他的，即使她曾经愤怒的想要杀了他，但在乎过就是在乎过。

“你们聊，我先走。不过答应我别再动刀，不然丞相连剩下的四年都活不到。”

得，又开始了。苏瑶光心酸又好笑。如今已经是230年，也就是说按照历史上的设定诸葛亮的确只有四年的寿命了。但照着宁星舟这架势，她很怀疑诸葛亮会不会早死两年。

一个性子烈的要命为了自由以命相搏，一个碰上感情就跟没嘴一样什么也说不出。

爱情啊爱情，你真是叫人难以捉摸，让最聪明的人变成傻瓜。

苏瑶光走后，诸葛亮默默扶着宁星舟躺在榻上，轻柔的垫高她的右肩好让伤口不被压着。接着转而站在她的床前一声叹息，手里亮出一把熟悉的短刀。正是正月初二的时候她架在他脖子上那一把，他本欲归还却没想到第二天她们两人就已经离开了相府也就一直保留在了诸葛亮手里。

“我本不欲现在谈起这个，你的伤还需要静养，不宜牵动太多情绪。但既然你依然心有芥蒂，那么我自然要给你交代。”

“我承认我算计了你。这一切的一切，是在那日你告诉我渡阴平的计策时我就想好的。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意识到，你会是一个出色的统帅与谋士——即使你自己都从未察觉。”

“所以我带兵离开绵竹去陈仓的时候我就很清楚，这是一场我平生最大的赌博与算计。自从你接受锦官的任命我就知道你心有仁念所以我利用了它，算准了在绵竹你不可能坐视我死于陈仓前线必然不会舍军队而去。”

“所以，我用我自己和整个国家去赌，去赌你能救下这在你的历史上必然走向衰亡的命运。”

“但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愿意不愿意参与这个赌局。”

宁星舟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的抓紧了被子。

“我不该以自己的生死逼你入局，我应该给你去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力而非以道义绑架你走上我想让你走的路。”他望着她眼里终于露出了奔波了多日的疲惫：“但我太急，但我太怕。”

“我知道我若直接告诉你你或许不会同意，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你的战斗，愿意帮我去找到那条原本无人知晓的阴平小道本来已经属于你的善良。可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千年后的来客，只有你能做到我们都做不到的事，所以我怕换了别人会浪费掉这唯一一次逆天而行的机会。”

“所以我这样做了。”

“我以为这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是一个双赢的局面。我早算到了你去江东必然会面临的残酷局面，所以我怕你走，我怕你会过得生不如死。所以这一战若成历史的命运会被改写而凭借你的军功无人再敢非议你的存在我可以顺势把你留在丞相府，在这虎狼环伺的乱世里以高位来护你周全。”

“但我却忘了，即使是双赢也需要两边都签下契约而非单方面的决定他人的命运。我设计把你留在身边以为这就是对你来说最安全的路，却从来没想过你要的是哪怕直面残酷与血腥的未来也要自己选择的自由。”

“你是能从阴平血路中杀出去的将军是能从四个刺客夹击中顽强求生的战士，是该自己选方向的人，可这一次我却把你当做了待嫁闺中的金丝雀。”

“我向你道歉，为了这过去发生的所有。”他把短刀放进她的手心。

“如今你且静心养伤，等你伤好之后，若你愿意，我会派遣人送你去南中——苏姑娘和我说过南中在你们那时候叫云南，是个修养的好地方。南中亦深入益州腹地，曹魏刺客摸不到那里去，你不必再担心如同今日般的刺杀。我也保证，此生此世绝不会再来打扰你的隐居生活。”

“星舟，我敬佩你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超越时代的才华，我被你眼中夺目的炽烈的火吸引的移不开目光。”

“但我也必须得承认，我曾经把你当成过可以利用的战略资源。或许是因为丞相的责任让我没办法放下一切只是单纯欣赏你，但或许也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学过去如何爱一个人，更没有爱过如你这般一千八百年后的远方来客。”

“我不求你原谅我过去的算计。如今刀在你手，路在你脚。可我还是想试试，最后一次，试试。”

他从怀中摸出另一卷新写好的婚书放在了她的另外一只手上。

“但求你信我，从今往后军政之事我都会先问问你‘星舟可愿’，再说‘亮以为当’。而从此之后凭这婚书，你可以随时与我当庭相争，相府的资源随意供你调用，若我执意独行你也随时可以去南中隐居。”

“这一次，能否容我以‘同袍’之名，陪你去看这在你的历史课上曾经白纸黑字写着的三国？”

他看着她，眼中灼热的光仿佛要燃烧殆尽那浩瀚的时间之海。

可下一秒，那火光熄灭了，只留下已经沸腾的海水犹自滚动。

“你是宁星舟。你永远都属于自己，也永远不要放弃自己，无论你面对谁。这一次，只问你的心。”

“你若走，我自当十里长亭相送，陛下的婚约我也会上书请他撤回。从此你在南中山高水远，再也不会有人来绑你诈你上战场。”

“你若留。我不胜感激，军功也亦可以保你岁月无忧，但我希望你是因为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而非被形势所逼、被拯救、被强迫。”

“当然，我不会要求你现在就给我答案。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做决定。”他伸手替她压了压被子。目光掠过她手中的刀，也掠过那婚书。

然后他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她曾经举着手机给他看过那哈德逊河旁举着火炬的巨大石像——他知道那是她故乡精神的象征。

“晚安，自由女神。”

在她猛的瞪大的眼睛里，他突然笑了。

所以她的刀每一次出鞘，都是为了她的灵魂她的心而挥舞。倒是当真炽烈如火——就像当年的自己。

可惜乱世浮沉的这些年里他做过很多违心的决定，沉重的现实让他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意气风发，自比管仲乐毅的卧龙先生终于成了风雪满身的大汉丞相。

但这一次不同，似乎是命运的玩笑般他如今变成了当年的刘备、也终于明白了当年玄德公为何三顾茅庐后，还愿以一身真意打动人心——并非是智，而是那愿意放手让人自由选择的心意。

于是他轻手轻脚关上了门，就像建安十二年的那个夜里他弹完最后一首古琴。当年他在隆中山顶看月明千里风云汇聚，明知此去是万难的征途，却仍要试上一试的孤勇——只不过这一次，他把“试”的资格，还给了那个教会他“人该活得像火”的依旧年轻而鲜衣怒马的“自己”。

后来的十几天宁星舟只是安静的养伤，苏瑶光每日都陪着她为了防止伤口发炎给她喂从当时冀县大牢里抢出来的头孢。没想到当时这药最终还是先救了她自己。

同时的江州城中却不太平，甚至就连远在成都的朝堂也都炸开了锅。

宁星舟身为丞相未婚妻、新晋为国创下不世之功征西将军、司金中郎将在城中最繁华的街头竟然还能遭遇曹魏刺客的刺杀。

这件事无疑说明了蜀汉边境的情报系统的巨大漏洞，而更为严重的是这一件事发生的时候城内卫兵却迟迟没有露面最后竟然还是靠身为女子的宁星舟一人反杀——毫无疑问属于严重失职。

江州是东州派头子李严的大本营，虽然他和诸葛亮关系并不好，可面对这明显的理亏李严也说不出半分辩解来自请处分还来不及，连夜就上书刘禅自罚一年俸禄并且表示对于刺杀事件一定会一查到底。

另外一边诸葛亮身为武侯可不只有温柔的一面，在他儒家的皮之下藏着的是法家的骨。第二天上午昨日刺杀事件发生时的城门校尉刺杀发生区域的坊吏，巡查甚至还有普通士卒和城中情报人员就已经老老实实跪在堂前等候发落。

也果不其然在刘禅与诸葛亮两方雷霆震怒、李严又自知理亏连夜找替罪羊分散火力的情况下，当值的坊吏被斩首示众，其余人罢官的罢官，打板子的打板子，撤职的撤职，罚俸禄的罚俸禄，从上到下几乎撸了个遍。

而说到李严，面对这个历史上熟悉的名字苏瑶光欲言又止了许久，但最后还是某一天私下里偷偷找到诸葛亮：“丞相，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接着在诸葛亮逐渐皱起的眉头里，她一点点的说出了历史上230年夏天曹真伐蜀，而面对曹军大军压境李严却借机要挟致使诸葛亮被迫让李严之子李丰担任江州都督他才勉强同意派两万人北上支援、而231年诸葛亮第四次北伐李严作为运粮官运粮不力却反过来借刘禅的名义让诸葛亮撤军延误了战机的事情。

诸葛亮听罢良久无语，气的罕见的攥起拳头——猪队友莫过于如此了。蜀汉面对另外两个明显人口资源都强得多的曹魏和东吴已然是苦苦支撑，可国难临头自己国内甚至还想着如何争权夺利。

“多谢苏姑娘。”他伸手作揖，衣袖甚至都碰到了地上。刚才的怒意突然又转瞬之间变成笑意。

幸好，这一切都不会再有机会发生了。于是原本一场只是曹魏刺客刺杀宁星舟的事件就产生了远比事件本身更为深重的影响，演变成了朝堂上无声的战场——政治从来不是善良者的游戏，而是闻见血腥味就伺机而动的野兽在争夺名为权力的鲜肉。第二天诸葛亮就命令赵云之子赵广带领三千军队以协助防务为名进驻江州。李严知道这是诸葛亮借机把自己的荆州派势力安排进江州这个东州派大本营。可是宁星舟事件刚刚还历历在目，此等状况下诸葛亮的理由冠冕堂皇他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甚至嘴上还得连连称是。

可作为这场风暴的中心，此时宁星舟和苏瑶光的生活倒是轻松的像是在放假。政治上的事情诸葛亮都自己去解决并没有麻烦到她们什么，而她们作为诸葛亮的未婚妻和未婚妻闺蜜住在江州都督的府邸中李严还得把她们当成贵客供着，每天的日常就是吃吃睡睡再和李严的妻子陈夫人唠唠家常维持一下表面的和谐，只是很可惜的是因为出于安全的考量她们不被允许出府，初步体验了一把封建时代闺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优良待遇"

刺杀事件的十三天后，宁星舟正在房间里哼哧哼哧画小提琴图纸，虽然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全，但她骨子里那股好动的现代精神却不允许她这样做。而且，在这个世界里诸葛亮能弹鼓古琴苏瑶光能弹琵琶，搞得就只有她一个像音乐小白一样，可明明美籍华裔家庭的小孩哪有不被家长去推着学乐器的？？！！她高中时候是校园乐团的小提琴手，只是......三国年代没有小提琴。

那么与其等着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院子里被她摆了一地的木头准备用来选材，看的陈夫人和其他江州都督府上的女眷们瞳孔地震：身为女子是丞相未婚妻又身居高位怎么亲自做这些匠人才做的粗活。她们一直远在江州，虽然有所耳闻宁星舟这个西域女子与汉女相比言行甚异，可亲眼看到那是另外一回事，免不了议论纷纷起来。不过宁星舟来这个年代那么久对旁人的风言风语早已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级别，而对于她魔幻的行为身为准夫君的诸葛亮却从不阻拦还调来工匠帮忙。其实是他知道她作为现代人好动不让她出府已经憋的难受，有个分散注意力的差事也好，但旁人不知道只觉得三观炸裂，换做别的女子要是敢这么做早就被丈夫训斥不守妇道了，丞相竟然反而笑眯眯的配合——丞相夫妇，就是.......别具一格。

正在宁星舟戴着耳机听歌画图纸画的认真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推开门一看正是诸葛亮，身边跟着一个捧着圣旨的小太监，正是上次给她晋封司金中郎将的那个。

又是什么事......她嘴角抽了抽，最烦一件事做的起劲的时候被旁人打扰，要换做她在现代的时候那断然是不会出来理会，可惜现在她所处的时代是三国是封建年代，虽然她没那么想活但也没那么想死，于是身体很诚实的跪下但嫌弃的表情几乎写在脸上，看的诸葛亮好气又好笑。

小太监摊开卷轴用尖利的声音读起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星舟也懒得听那些文绉绉的措辞（作者懒得写），反正她只需要知道最后的结果就是因为江州刺杀案表彰她临危不乱以一敌四孤身毙贼加封为冀亭侯。一边跪着接过圣旨和亭侯印绶，一边脑子里却在头脑风暴所以她现在手里有宁远县主，冀亭侯，司金中郎将，征西将军四个身份，这是什么头衔叠叠乐吗？

"星舟。"诸葛亮终于绷不住了："你得谢恩......"某个人因为过于专注的盘点这一次直接把谢恩这件事给忘了。

"谢陛下隆恩。"她这才反应过来拙劣地补上，不过小太监已经对她见怪不怪，笑着说恭喜侯爷然后就撤退了。

"你，恢复的如何了？"诸葛亮笨拙地开口，嘴上好像在问她的伤势却所有人都分明能猜到他究竟想问的是什么。

自从那天交付短刀与婚书之后诸葛亮就刻意不让自己直接出现在宁星舟面前给予她一个选择的空间，而同样的那天之后宁星舟也再未提过这件事两样东西她都再也没拿出来过，有事情都是通过苏瑶光传话搞的苏瑶光这十几天结结实实体会到了什么叫闺蜜吵架本人遭殃。当然，作为不习武艺的丞相你很难说他隐藏身形的技术有多好，好几次都是宁星舟已经看见他"鬼鬼祟祟"的身影却还是假装自己瞎了去看案几上他每天连续不断送来的各种大补的汤。

"挺好的，主要是因为有瑶光的药。"她目光坦然地看着他："这是消炎药，在我们那时候很常见，但这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个核弹级外挂......你理解为仙丹就行了。"

"说来这件事我还得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去北伐在上邽遇见了瑶光拿到了这个药，或许这一次我可能就死了。"

如果宁星舟没有因为诸葛亮的设计成了去年阴平之战的主帅，如果不是因为宁星舟这个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的出现，那么苏瑶光就不会冲出来向她求救暴露自己也是穿越者的存在还会继续留在鲁元府上做默默无闻的侍女，那么消炎药也就会被一直留在上邽的大牢里。宁星舟虽然不是医生，但很清楚在这个医学约等于没有的时代少了消炎药一旦伤口发炎溃烂那么几乎就是一个死。她可以不在意蜀汉的未来与版图，但她还是在乎自己的小命，对她本人来说能得到消炎药可比一战攻下陇右六郡有意义得多。

“这药片......可为军队所用？”

“当然，在战场上受伤了伤口是不是就经常会溃烂、化脓，然后人发烧最后死亡？”

“对。”

这在我们当时的医学角度来说叫作细菌感染，而消炎药的名字则是广谱抗生素......算了你不用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只需要记住以后在战场上碰到因为伤口发炎溃烂的给他们吃这个，大概率就死不掉了，这下明白了？”

“此物，如此神奇？”诸葛亮的呼吸随之一滞，作为常年在前线的一线将领他又如何不明白每一次能夺走大批伤兵性命的又是什么。

“保证。不过东西是瑶光的，我不能代替她做出决定，你要用得和她申请。”

“好，我知道了。”他看着她神色突然又复杂了起来，就像一只手抓住悬崖的即将坠落的人，连被围在陈仓城面对十万曹魏大军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江州事已完毕，再过两日我就启程回成都了。”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她必须做出决定了，回成都是往北，去南中是往南，一如人生的南北多歧路。选择往北跟诸葛亮回成都那么就意味着她接受了与他的婚姻，选择往南去南中那么她从此之后就与这汉末乱世无关。

苏瑶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连廊拐角处，叹了一口气，这是一场远比在现代等待高考放榜要揪心的多的心情。

高考可以复读，但宁星舟此去南中，那么就真的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了。

作为诸葛亮的粉丝她无法坐视他如历史中那般死在北伐的路上而蜀汉也随之走向灭亡，可作为在这个汉末乱世里唯一能听懂对方口中的空调与飞机可乐要加冰的灵魂羁绊，她不想和宁星舟分开。

天上的太阳静静走在自己的轨道，就像这个世界的每一天一样，而江州城外长江空流，向着东海不回头。

“这件事我不会原谅，”半晌她开口，抽出了腰间的短刀，“我不会成为任何人手中的棋子，永远不会。”

“但是，我可以选择忘记。”

在几乎滞涩的空气里看到突然之间从地狱到天堂情绪转变过快而来不及控制表情的诸葛亮，她狡猾一笑，从怀里摸出那锦帛写就的婚书，把刀卷在了婚书里：“回成都吧。我在那留了葡萄酒还没来得及喝。”

她没有放弃那把象征自由的刀，但她也没烧掉同时象征着守护与枷锁的婚书。

因为她知道，自由从来不是乌托邦，它有的时候反而现实的过分。

到达江州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怎么生气，眼见才最为真实，她之前的行程是在行军打仗于是根本看不见这个世界最真实最底色的模样，而这一路的旅程她与苏瑶光才算真正深入民间，看到了太多太多在十三四五岁出于家庭的压力也好要生存的刚需也罢早早嫁人的女孩们时——她不是不明白，她能有今日这般潇洒的生活本质上就是诸葛亮以他的权威替她挡住了所有风口浪尖。而冷静下来之后，她也不是看不见，那些被她视为“算计”的布局，其实是一个习惯了用鲜血写战报的乱世谋士笨拙地捧着曾被她扔掉的婚书说：“我给你的，是我能想到的、在这乱世里最安全的情书。”

所以中国古典士大夫撞上现代美籍华裔，这看似走向世界两个极端的存在却早已在穿越的这两年里互补成为彼此的天衣无缝。

的确他算计她、她拔刀相向。

但他们都无法否认，她帮他逆着已知的历史用现代知识劈开一条通向新的未来的道路，他用古典的礼法与权力替她在这封建礼教的世界中守一方能自由行动的天地。

江州刺杀案之后那无名小巷里站在曹魏刺客与自己的血中，她突然笑起来又有些释然。

疾风注定会吹向高空，江流终将归于大海。既然有的命运已经不可回转，那么她会像个战士一样去迎头痛击——至于那些杀不死她的，只会给她反击的机会。

诸葛亮打开婚书，看见他的名字旁边写上了几个他看不懂的字符。

——Isabella.Ning

冀亭侯的冀是天水冀县，不是河北。汉代取侯名一般是地名，比如诸葛亮的武乡侯，武乡真的有这个地方。宁星舟的“起家之地”在陇右，地名又要符合亭侯这个等级，就选了冀县了，这地也正好是姜维老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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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人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