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辛巳

青衣水以南,有山千仞,名作纤阿。相传古蜀时,有女子处纤阿山巅,明月行至山崖所在宿度时,女子跃入月中,故又名纤阿作月御。今日设宴的高台,正是取此典而拟名。纤阿台高八丈余,登台远眺,可见万家烟火,洛水南流。

案席瓜果皆已齐备,汉白玉铺成的高台中央,陈放着一只约宽一丈的大鼓,大鼓外环十二只小鼓,鼓面绘中原风景,山脉纵横,百川勾连,辅之以地面白玉,若一朵莲花盛绽银海。

蜀中富庶,锦衣罗缎之家比比皆是,但多半是益州本地的豪客。至于宫中,建国初时营建的宫殿一直沿用至今,多年来,已许久未修筑过这般华美的建筑。

前世,诸葛瞻也曾来过纤阿台赴过宴。当时他只将此看作君王好美室华屋之常事,未多加留意。毕竟这些年,刘禅身为帝王,已可谓勤恪,难得提出修建华台的要求,即便稍费民力,亦算不上穷奢极欲。然而这一次,一路上他与刘谌咬耳朵时,方得知新入宫的那位鸾昭仪的小字,即为“月御”。月御、纤阿,这多年第一次的铺张,恐怕与此蛮王之女脱不了关系。

其实也不奇怪。

他心中暗想。鸾昭仪的确美得摄人心魄,君王为美人筑高台,倾千金,只要不过分至纣王妲己亡国破家,没准还能成为史书间一段风流佳话。

只是这么说服自己时,他总不有自主的想到绵竹时,那个小女孩凉凉的,带厚茧的手。若能从此高台上任取一石、一珠,是不是她就能安安心心,找到个温暖的地方,吃个饱饭。

可救民之弊,也从不是少建个高台就能解决的。

越想,他越觉得头疼,索性不再想那些与今日无关之事。他跟在众人后走入台中,李昭仪与刘宁果然先一步到此。彼此行过礼后,他在刘宁旁边席上坐下,刘谌则坐到张皇后左下手。至于太子、刘安等,或因公务,或因早有安排,皆婉辞今日之宴。

论起来,也只有在季汉,皇子公主与至尊之间,不必战战兢兢,随时恪守君臣之礼,而可以从人伦之情。哪怕是约好与驸马去郊外踏青这种小事,都能作为拒绝天子邀约的理由。

“朕的一时兴起,没道理反拘着别人。”

若有人就此提出异议,刘禅定会作此回答。作为万乘之尊,刘禅对待亲人,总如布衣之家。

所有人皆坐定后,抱瑟吹笙的乐人鱼贯而上。先是一段悠长的箫声,和缓清平,无有哀情;既而瑟弦簌簌,竹叶穿风,笙管泠泠,凤鸣清泉,佐之以编钟暮暮,山水之情,跃然耳畔。

正当竹落凤栖,诸人稍感倦意时,一声筚篥横来。台廷中央本空无一人的大鼓,佳人跃然而上,迎风鹤立。

那是一块薄如蚕翼的绡纱,欲说还休的遮住女子小巧的面容,仅露出一双盈满秋水的眼,与黛如远山的眉。乌发微卷,梳起新髻;簪花云鬓,簪珥流光。桐布织折作留仙,纤腰楚楚不堪搦。皓腕缠彩纱,与碧琼轻绡飘扬,恍若将随风扶摇,羽化登仙至昆仑。

鼓声交织短笛,瑟声一改低弱,彩绡初动,乍破银瓶。罗裙旋于十三只鼓间,一叶凌波,十里御风。明明是柔若无骨之身,却与铮铮军乐合如天成,既思飞燕烟云入掌,又感垓下楚歌哀远,玉陨香消。忽是一步踏空,心悬高岩,莲步如仙似游,腰肢轻折,惊忧尽化暖流徐徐。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诸葛瞻初时怀着警戒之心,待至后程,犹不免为舞姿惊叹。原来,李延年歌中倾国倾城的佳人,当真存于尘世。

如此,他更加理解,刘禅为何会破格封其昭仪,倾千金而筑华台。

鼓笛暂歇,琴瑟又起。一舞终了,绡纱飘落,侍儿已扶昭仪下鼓,众人犹沉醉其中。古有仲尼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今日一舞,亦胜御馔美酿,充腹之余,铭肌载切。

“妾参见皇帝陛下,祝陛下万岁千秋,永享社稷;参见皇后殿下,祝殿下福寿延年,长乐未央。”

“过来坐吧。自家人的小宴,不必多礼。”

刘禅还未张口,黄皓已预知圣意,立刻呈上披风,披在鸾昭仪单薄的衣裙外。张后倒下一杯温酒,示意侍女送至鸾昭仪案前。

“昭仪舞姿曼妙。鼓上起舞,孤倒是今日第一次见。这,可是南中风情?”

“回禀殿下,这是妾为侍奉君王,特意学得的归风送远舞。”

“朕昔听闻,西京赵后著琴曲《归风送远操》,词多楚韵,慷慨苍凉,不曾想后世竟有人因曲之编舞。幸昭仪聪慧,朕才有幸得见仙人御风游莲鼓。”一番感叹,刘禅又温声嘱咐道,“快把酒饮了,台上风大,莫着凉了。”

鸾昭仪眉目含情,柔柔的应了一声,饮下温酒,又启朱唇:

“妾听闻,皇后殿下入宫前,不善歌舞,于刀革剑戢,倒是巾帼不让须眉。妾为君王所好,已舞归风送远。陛下,不如让皇后也更衣舞剑,为宴会助兴?”

“放肆!”

听到前半句诸葛瞻就心知不好,然而手慢一步,没能拉住刘谌。

“母后是什么身份,岂能行此姬妾事!”

“为什么不能?”鸾昭仪眨着眸子,美艳之余,流露几分无辜,“我阿父有十六个夫人,每到部落大会,她们都会表演助兴。哪个人让父王不满意,父王就罚她给勇士斟酒。为什么皇后殿下不可?”

“你们那蛮夷风俗——”

“质和!”张后轻呵一声,止住刘谌。

“好了。质和,朕知道你是护母心切,但都已及冠封王,说话不能再不知分寸。南北风俗不同,鸾昭仪入宫时日不久,不知也是情理之中。以后,朕再让宫人教你。”两边各说一句,刘禅圆回场面,又似想起什么,“倒是说起舞剑……阿瞻。”

“在。”

“朕听说你最近都在和伯约习武?”

“是。”

“从前你宁可抄书都不肯碰一下剑,如今真是大了,改了性子。”诸葛瞻就知道,每个知道他开始习武的人,都免不了这句感慨,“学得怎么样?以伯约的武艺,朕想着,应当教不出差徒弟。”

“陛下知道,瞻在这习武上,实在是没什么天分。”他叹气道,“学了这么久,都没能从伯约哥那讨到一点便宜。”

听到此,刘禅止不住的笑:“你才学多久,还想让伯约当你手下败将?”既而又假装严肃板起脸,“行,朕这就把伯约宣进宫,好好与他说说,怎能这么过分,半点都不让着咱小公子。”

“父皇,谌以为,在让着阿瞻这件事上,大将军想必已经尽力了。”刘谌插嘴道,“可惜,以阿瞻的武艺,大将军就算是放满屋子的水,也没用。”

“皇兄!阿瞻的武艺哪有你说的那么差!”

“宁儿说得对!殿下,瞻虽打不过伯约哥哥,但勤习这么久,要胜过殿下,还是绰绰有余。”

“阿瞻你可别吹牛了。”

“瞻只是实话实说。”

“我看,你剑没学好,口气倒先大了不少。既然你这么说,那可敢与我当场一战?!”

“有何不敢!”

“喂!”

刘宁本是一时护短,此时回过味儿来,已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她抓住诸葛瞻的袖子,小声道:“你和皇兄在打什么主意?”

诸葛瞻犹一脸不服气的看着刘谌,只反握了一下刘宁的手,示意她放心。

这场这场临时起意的对决,刘禅显然很有兴趣:“不错,朕也好好看看,质和与阿瞻的武艺进步了多少。”

“陛下,”张后却不免蹙眉,“御前重地,不宜动刀剑。”

“两个孩子玩闹一番罢了,子童何必如此严肃。”刘禅又道,“去换衣服吧。今日谁比剑赢了,朕便将南中进贡的玛瑙赏给他一颗,镶到剑鞘上。”

“诺。”

诸葛瞻与刘谌不多推辞,作揖领命。低头的一刻,二人目光交汇,彼此心知肚明。

褪去华衣,换上武服。在司马门解下,姜维所送的佩剑,重新回到诸葛瞻手中,而刘谌所执,是先前命侍卫特意取来的那一把。作揖互礼,同时拔剑出鞘。

“质和,点到为止。”张后终究有些不放心。

刘谌举剑朝母亲一笑,神态轻松。

紧接着,黄皓尖细的声音响起,落下。一瞬,锋刃相撞,动如惊弦。对峙片刻,刘谌先撤力,虚晃一剑,转战至诸葛瞻身后。诸葛瞻急忙转身来挡,脚慢了一步,仍堪堪接住刘谌袭来的一剑。

“阿瞻的长进是不小。”见诸葛瞻反应迅速,刘禅频频点头,颇为欣慰。又瞧见自己的小女儿看得聚精会神,不由打趣,“宁儿,你觉得阿瞻这身武服如何啊?”

“好看。”脱口而出,刘宁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颊上瞬染绯霞。

“那父皇再问你,你是希望你皇兄赢,还是阿瞻赢啊?”

这次,刘宁学聪明了,尽量让话说得不偏不倚:“皇兄武艺高强众所周知,他赢不赢不需要我希望。倒是阿瞻,他……”

“他什么?”

刘宁没法答了。她这才体会到,心偏了的时候,怎么尽力,都会成掩耳盗铃。

“朕的小宁儿也长大了,不中留啊。”刘禅叹一口气,看向李昭仪,“宁儿的驸马,是时候帮她定着了。”

李昭仪含笑应是。

这厢谈笑,比剑二人自是不闻。一转眼间,刘谌已多次攻至要处,然后次次被诸葛瞻击退。这其中刘谌固然有放水,但并没有到过分的地步。实际上,诸葛瞻的反应速度的确大大超乎刘谌的预期,而诸葛瞻自己,也此时才意识到,为什么他和姜维比剑时,虽次次都毫无还手之力,姜维却次次都夸他大有长进。原来,那不全是安慰他的昧心话。和姜维对战无数次,再来和刘谌比,虽然落败毫无悬念,但短兵相接间,他感觉自己渐渐抓到了某些精要,以至于在某些时契,甚至能因势利导,反守为攻。

“阿瞻那柄剑,朕瞧着比质和的利许多。”

“延熙时,姜将军依蒲公旧法,取蜀江水铸新兵。阿瞻的剑,刃如秋霜,斩风生鸣,与姜将军所铸兵刀很像,应该出自同一批。”

“伯约锻造兵刀的模样,子童是如何知得?”

“陛下忘了吗?”张后道,“那年新兵铸好后,姜将军曾取其中两把奉入宫中。”

“延熙时……是了,是了,瞧朕这记性。”经人一提醒,刘禅也想了起来,“朕还记得,当时朕还奇怪,为何伯约仅铸军刀,不造几把新剑。还是子童告诉朕,蒲公铸造兵器的法子,虽能削铁如泥,却只能顾及一侧,故而只能铸刀,难以成剑。”

“而阿瞻这把剑,两面刃皆无比锋利。”两把剑再次相撞,以诸葛瞻的力气,剑竟能没入刘谌方一寸,“姜将军应该在蒲公旧法上,更有所发明。若在战场上,能以这把剑对战敌将,定能削甲如泥,顷刻取敌首级。”

听到后半句,刘禅神情微顿,不由将目光移向人的侧颜。此时,他的皇后正目不转睛盯着前方,锋眉因局势几蹙几平,一双墨眸熠熠生亮。他认得这个表情,这是只有当遇到真心喜爱之事,才会流露出来的欣悦。

不由得,刘禅唇角微扬:“改日等伯约入宫,朕让他用新法,为子童也铸一把剑。”

张后诧异得看过来,正对上刘禅含笑的双眼,又是一怔,既而略有局促移开目光:“不必了。以此法铸剑,取材工序恐怕都极为不易。我在宫中,也用不到……”

“谁说用不到。”刘禅打断道,“朕也好久不见,当年在西乡侯府,三招两式就把朕打倒的小姑娘了。”

“我当时也不知……”

“就这么说定了。”

刘禅一口定下主意,张后便也不再推辞。实际上,维持着一国之母威严的她,早因刘禅旧事重提,目光游移飘动,不知看向哪里,才能压下双颊绯色。见此,刘禅善解人意,未多戳破,只将手往右移三寸,覆住那因台上风,微微泛凉的手。

“陛下与皇后殿下幼时便相识,一同长大,情谊深厚非旁人能比。”

侧席,王贵人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只说给近处之人。

鸾昭仪缓缓垂下望向御席的目光,几秒钟后,眯起美眸,回望向人:“姐姐不必特意说这句话,我也看得出来。”

“只是,我听闻陛下与敬哀后,同是青梅竹马之情。娥皇女英,姊去妹替,这情谊,果真非比寻常。”

王贵人面色微愠,但稍纵即逝。她犹是以那平淡如水的语气,说道:“既说起兵器,当年武侯定南中,曾因地取材,为蛮王制竹竿金枪。昭仪自南中来,可知此□□样?”

“女子纵使习武,也未有爱使枪的。竹竿金枪,我不知道,也没见过。倒是姐姐,特意说这话试探我——”突然,王贵人身体一抖,鸾昭仪竟突然贴到她耳边,呼气如兰,

“太蠢了吧。”

“砰”得一声,诸葛瞻与刘谌的剑再次撞到一起,声如雷霆。多亏这个契机,王贵人立刻恢复神色,恍如方才知字未语。鸾昭仪瞧着这副严肃的表情,似乎也没了兴致再多纠缠。她坐正身子,一回头,却正好撞上张后。

这边的交谈,后者始终尽收眼底。

四目相对,鸾昭仪表情似笑非笑,张后神情淡淡,没有回应,只将目光转回比剑处。

三分靠刘谌放水,三分靠宝剑锋利,再加上四分诸葛瞻近日的勤学苦练,二人打斗这么久,乍看上去,倒真是不相上下。只见刘谌疾步前逼,剑扫过对手垂下的鬓发;诸葛瞻则因势利导,借着躲避的力道,剑挥向人右侧,却还是慢了一步。金铁交鸣再次响彻,二人同时卸去力道,诸葛瞻连退几步,方稳住身形。显然,长久的打斗已将要让他体力不支。他深呼吸几次,顺手舞了一个剑花。

见此,刘谌眸色陡厉。依照他与诸葛瞻先前的计划,这是一个暗号。

未多休整,顷刻间,二人又战至一起。因为诸葛瞻体力已消耗大半,原本以敏捷轻巧取得的优势,此时已没去七成。刘谌步步紧逼,他只能尽力防守,可全然被动的姿态,必然牵扯走更多的精力。见时机已然成熟,刘谌不再犹豫,手腕一转,朝诸葛瞻侧面劈来——

兵器一声巨响。紧接着,却是人的惊呼。

“北地王,你要弑君!”

几秒之后,黄皓一声厉呵,众人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伤得不是诸葛瞻。从始至终,刘谌都控制着局面,知道最后一击,诸葛瞻一定能接住,且用锋刃斩断早已尽是缺口的剑。大出所料的,是那本该贴着黄皓侧脸飞过的半截剑,竟飞向了刘禅,那锦衣的袖子上,肉眼可见一道不小的口子。

糟了。

诸葛瞻与刘谌同时暗叫不好,连忙跪地请罪。黄皓急急忙忙跑上前,小心的为刘禅检查伤势。

又过了片刻,张后猛得起身,走到案前,同样跪倒在地:

“北地王学艺不精,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皇后殿下,此事岂是御前失仪就可搪塞。陛下这可都受伤了,若那剑再偏一点,万一——”黄皓小心的掀开布料,刘禅有的侧臂上赫然一道血痕,“快,宣太医——”

“不必了,朕无事。”

刘禅止住黄皓。黄皓还想再劝,刘禅却将破损的衣袖往上一扯,遮住伤口。事发突然,所有人都处在震惊与后怕中。此时,刘禅双唇紧闭,面色低沉的模样,让黄皓也摸不准至尊心思,只得暂时按捺,噤声悄退至一旁。

阻止宣太医后,刘禅却再没有说话。高台上,令人心惊的寂静肆意蔓延,气氛绷紧至弦。无论意外与否,缘由是何,剑伤到天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依照律法,认真追究起来,黄皓的指控,刘谌的确难辞其咎。

弑君杀父,这是何等严重的死罪!

诸葛瞻脸俯在地上,背上早已布满冷汗。在膝盖触地的一刻,他已打定主意,如果事情真得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一定会说出之前的计划,然后将一切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无论如何,哪怕拼上性命,也绝不能让刘谌获罪。

他就该坚持和刘谌把剑换过来的!

“今日之事——”

漫长的沉默之后,刘禅终于再次开口。这一刻,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怪朕思虑不周。”迎上众人惊诧的目光,刘禅缓缓又道,“皇后说得对,以后,御前不要再动刀兵了。”说着,他站起身,走到张后面前,蹲下将她扶起。

“质和,阿瞻,你们也起来吧。”

“此事到此为止。宴散了吧,朕乏了。”

至始至终,刘禅神情淡淡,不辨喜怒,这让打哪边主意的人,都不敢再作声。天子有令,众人依次行礼退下。最后,高台仅剩下张后,与贴身服侍的黄皓。

“边走边说吧。”

刘禅叹了口气,黄皓紧随其后,向台下走去。张后双眉微紧,快步跟上。

高耸的宫墙夹着漫长的甬道,帝后并肩而行。黄皓则连同侍从知趣得退开一大段距离,以免冒犯圣颜。

走过三分之一的路,张后先开口,打破沉默:

“陛下,今日的事有蹊跷。”

刘禅没有回应,但从表情能看出来,他在听。

“质和的剑术,我心中有数。那柄断剑,本不该飞向陛下,而是——”

“黄皓。”刘禅先一步说出答案,“质和是朕的儿子,阿瞻是朕看着长大的,朕心里都有数。”

“既如此——”

“但哪怕是冲着黄皓,就该容忍他们当着朕的面搞这种把戏?!”

陡然升高的声音,让刘禅与张后皆是一怔。身后,黄皓和侍从忙缩肩低头,无所闻,无所见。

又是一阵沉默。刘禅深呼一口气,转回身,继续往前走:“对不起,朕不该吼你的。”

张后紧咬着唇,半响,才道:“质和做错事,陛下怎么责罚,我都绝不会替他求情。”

“我要说的,是那断剑在空中突然变了方向,质和的剑术我心里有数。会发生意外,其中必大蹊跷。此事关系陛下安危,万请陛下细察。”

刘禅脚步微顿,他的确没有预料到,张后目的在此。

“朕记下了。”

“既如此,我话已说完,先行告退。陛下伤口若疼,还是用原来的药,好得快些。”

“等等。”见张后真要离开,刘禅忙出声唤人。等张后回过头,他顿了一下,方缓缓道:“两个孩子都受惊了。朕说过,今日比剑谁赢了,就赏他南中进贡的玛瑙。子童代朕为他们分别选一颗送去吧。”

“……好。”

“阿瞻那颗,一定要等诸葛大公子在府中时,再送过去。”

张后目色微闪,立即明白了刘禅的意思,颔首应下。

“还有——”

s 第三次回头,张后面上不快已散去大半,更多的则是疑惑。

刘禅又顿了顿,走到人身前,轻声道:“剑的事情,朕会记得和伯约说得。”

“但质和毕竟犯了错。所以这次,你得像质和一样,多不留痕迹的,让着朕些。”

至此,张后终于不由莞尔:

“我记下了。”

说完这句话,这次,张后终于能安心离开。于是,黄皓作为近身服侍的内侍,立刻又带领侍从跟了上来。他弓着腰走在刘禅斜后侧:

“今日之事真是万幸,还好陛下有天神护佑,未有大碍。当时,老奴只恨自己反应不及,未能替陛下受此无妄伤痛。”

一番交谈将话说开,刘禅一扫心中不快,因此,也不介意随口应黄皓几句:

“你又不懂武功,当然反应不及。放心,小时习剑时,你也见朕受了不少伤,今日这点伤,远比当时轻多了。”

“是啊,老奴还记得,当年陛下与赵顺平侯比剑那次,可受了不少伤,最后连武侯都惊动了。”

“当时相父与朕说,为人君者,凡事不必专精,只需涉猎一二,做到心中有数,让朕不要再执着于一途。为了打消朕的念头,没过几天就带赵将军打仗去了。朕便只能偷溜去西乡侯府找皇后比剑。那次过后,朕才知道,原来赵将军已是让着朕了。”

“却不知相父是否预料到过,阿瞻会和朕一样,这双手,终究握不好剑。”

提起往事,刘禅面露怀念,心情大好。见时机恰当,黄皓轻着声,又顺着话说道:

“陛下说得是。诸葛郎君毕竟习武时间不久,没握好剑发生意外,属实正常。只是北地王自幼时便有皇后殿下教导,武功远在小公子之上,那柄佩剑,虽不如小公子的锋利,却也是名家锻造,不知今日是何缘故,竟如此轻易折断——”

刘禅神情一变,没有开口。但黄皓瞧得出来,他在听。

“恕老奴多嘴,比武受伤在所难免,可殃及观战之人,这属实不太寻常。”

“……”

“陛下知道,老奴从没读过史书,只是当年陪陛下读书时,识得了几个字。皇后殿下位在中宫,又将北地王从小养在膝下。今日万幸剑偏了几分,万一陛下真有何差池,太子又恰巧不在禁中,若北地王……”

“黄门令。”

“老奴在。”

“一路上,朕已经给你不少机会了。你,当真还要继续说下去吗?”

黄皓背上一凉,忙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老奴多嘴,请陛下恕罪!”

“你该知道,你的罪,不在多嘴,在多心。”

黄皓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刘禅则一直居高临下,静静的看着,目光冰冷。渐渐的,石板上已能看到血迹,他眼中终究流露几分不忍:

“下不为例。”

“带人都退下吧,朕一个人走走。”

闻言,黄皓又狠狠往地上磕了三下,方才忙不迭的爬起身,带着一干内侍宫女退了下去。片刻过后,狭长的宫道上,仅余刘禅孑孑独立。他瞧着破裂的袖子,不由轻叹一声,慢着步子,往来仪殿走去。

《史记》卷一一七《司马相如列传》“阳子参乘,纤阿为御”条司马贞《索隐》引乐产注:“纤阿,山名。有女子处其岩,月历岩度,跃入月中,因名月御也。”

《蒲元别传》:“君性多奇思,于斜谷为诸葛亮铸刀三千口。刀成,自言‘汉水钝弱不任淬用,蜀江爽烈,是谓大金之元精,天分其野”,乃命人于成都取江水。君以淬刀,言:‘杂涪水不可用。’取水者捍言不杂。君以刀画水,言杂八升。取水者叩头云‘于涪津覆水,遂以涪水八升益之。’以竹筒内铁珠满中,举刀断之,应手虚落,因曰神刀。今屈耳环者乃是其遗范。”见《艺文类聚》六〇、《太平御览》三四〇,后者作《蒲元传》无“别”字。是书经籍艺文皆无载,姚振宗《三国艺文志》云“不知何人何时所撰”;严可均《全三国文》系之于姜维,暂未能考严氏何所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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