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仍是拜姿,只是渐渐忍不住笑意,不由得起身大笑道:“再没见过这样急的新妇了!我譬如蜉蝣朝生暮死,你与天地同寿,怎么倒是来追问我?”
他见荆玉挑起眉毛,一副要发作的模样,便不再敢调笑,连忙正色道:“你素来问我何时欲求神兵来扬名立万,这却是不妥。等到你懂得什么时候自己想用神力、什么时候不想,那就算是长大了。”
她皱了皱鼻子,显然对这标准很是费解,“那搞不好要好几十年。”
他抱臂朗笑起来,“那云便等几十年。”
“那我的小鹿怎么办?”荆玉不依不饶。
赵云闻言从墙上取下了一段绳索,转身推门而去,忽然在门前顿住了脚步,“你要牝鹿还是牡鹿。”
她来了兴致,伸手在头上比划了起来,“要这样的,角小小的那种小鹿?”
“晓得了。”他扬长而去。
于是这一天日落时,乡人们都口耳相传:听说了么,二郎套了一头鹿,便把赌气的小娘子给哄好了,真是能干,真是能干。
“子龙,真是能干啊。”方氏见庭中多了一只被拴着的小鹿,而荆玉正蹲在它面前举着草茎菜叶往它嘴边送、口里还笑念着“子龙你看它吃了它吃了”,便立刻心知肚明:这忠厚正直的小叔也并不是毫无手段,套了鹿就将荆玉哄得转而开颜了。
赵云一听这话,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凑近对着嫂嫂贴耳低声将内情简单道来。方氏这才大吃一惊,不住上下打量他:“我只道你是哄好了她的脾气,没想到竟把婚事也定了?可真是叫人不敢小看啊,二郎。”
他一听小时候的称呼,立刻垂手听训,只是仍旧想辩解两句,“她是孩子气,之前却因流匪多受惊吓,便离不开我。倘若推拒,一来也非我本意,二来也怕她惶恐,故而才这样约定。便是日后她长成之后回心转意了,也不耽误什么。”
方氏奇道:“别的我不知道,这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淑女,虽然心性天真,行止却处处妥当。一般的郎君扣在手心里还怕别人觊觎了去,你怎么这样说?”
——因为她生来就要为王佐,合该流传百代,而他却未必。
但这就无法对旁人细说了。
于是他背着手站在阶上,只是笑道:“便是欺负她天真,才这样说的。显得为人洒脱罢。”
在这对叔嫂嘴里被定了名的天真人浑然不知,和小鹿玩够了就提着裙子小跑过来,仰着脸看着他:“这鹿真好!并不像那些鸡鸭贼兔一样欺负我。我应该回送什么给你呢?”
赵云哪见过跑来问怎么回纳采定礼的女郎,哑然无声,不知所措。
方氏听了只是掩口而笑,过了一会儿才在小叔求助的目光里启口劝导:“阿玉,你不是新近学了打络子么,手艺不错的。何不送他一条呢?独他一个没有,孤零零怪可怜的。”
就是荆玉也听出了这段话的调侃之意,但她果然只是抿嘴一笑,脆生生地应了,“都是阿姐教得好。”
方氏笑道:“阿玉一口一个阿姐,倒是亲昵,像我娘家妹子一样。只是我年纪大了,却心急起来,不知何日能听你改口叫阿嫂。”
她隐约懂了些其中的调笑,把眼去觑赵云。他虚虚握拳举到唇边,轻咳一声,“嫂嫂问你,看我做什么?”
不料荆玉恍然大悟,勘破了其中促狭,做着鬼脸笑道:“我才不上当,偏要做阿姐的娘家妹子,这才最亲密。”
难得他动了些歪心思,却不想这女郎居然看透了此中真意。于是方氏不由得失声而笑,指着无可奈何的赵云说不出来话。
嘴上的痛快逞是要逞,但这说好的络子也到底是打了。只是看到了这络子的家人奴婢无不窃笑——这里面有一段讲究。
赵云面红耳赤地收下了这回礼,对着颇为得意的荆玉无奈道:“很好看,但……为什么是桃红色的?”
她挑眉道:“这颜色不好看吗?”
“也不是不好看,就是给男子用怕是太艳了。”他抖了抖自己的剑穗,“绀青藏青月白牙白,这些倒是常用。”
“太肃穆了,不好看。明明枪头上的穗子就是朱红色的呀。”
赵云苦笑道:“当世神兵的化身竟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么?枪头朱穗是扰人心绪的,朱红色似血,故而可以让人心惊,并不是纯粹为了好看。”
神兵想了想,又撅了撅嘴,拒绝道:“我不管。我要把这个络子挂在我的本形上,当然要选我喜欢的颜色。”说着她伸出手拨了拨桃红穗子,一脸喜色,“看,显得格外莹白透亮,多么好看!”
“……所以不是送给我的吗?”正直人也忍不住要辩驳几句。
她柳眉倒竖:“这样珍贵的东西难道还不够用根络子搭配吗?这可是我的身家性命呢!”
倒也是。于是赵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不容拒绝地把那桃红络子仔细拴在了十二章纹玉圭上,再郑重地替他系在了腰间,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还不忘嘱咐道:“千万别忘了系在外面,收到怀里大家就看不见啦!”
——于是合家上下都明晃晃直勾勾地看见了自家二郎星目剑眉,英气凛凛,身挎三尺剑,腰系连城璧。但是那玉佩上钩着嫩生生的桃粉色络子,随风摆动,如同一树桃枝临风而舞。
要是佩戴在哪个娇美女郎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仿佛意识不到有多么怪异似的,戴着它出入自如。于是时间长了,连嫂子都来调笑,“二郎,哪儿来的好玉?”
他面无表情地一指荆玉,“她的嫁妆信物。”
“谁给你选的络子?”她又问。
“……还是个小姑娘呢。”他只能叹息一声,这样没头没脑地回答。
尽管这小姑娘百般霸道,不许他换下来这粉嫩嫩的络子,却有一样实在令人敬佩:她练习武艺分外刻苦,已经能左右手各开四力的空弓了。
赵云虽然口说八力以下都不算什么,但也心知肚明她本是个弱质女郎,加之习射时日不久,是格外难得了。
故而他便一口允诺,要教她如何射靶。这确实出乎她意料之外,于是喜滋滋地一早就爬起来坐在门口给弓弦上油,倒把赵云惊了一跳。
他无奈道:“有这么高兴吗?”
“当然了。”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也要自己猎一头鹿!最好是个小牝鹿,三妞说阿鹿还缺个媳妇儿呢,我觉得没错。”
他被逗得不住发笑,“你要带回来养那就不能用箭射,中了伤多半就难活了,就算养好了也不亲人。再说,这一头你想了这么久才取名叫阿鹿,新得一头的话,你又不知道它该叫什么好了。”
“也是。”她很是听话地点了点头,背起了紧好弦的弓,“那还是先去射靶吧,练好了先去打两只兔子来吃,给阿姊补补身体。”
“这容易。”他伸手帮着正了正弓的位置,防止磨损弓弦,“我一会儿就去……”
她不满意地打断了:“不行,必然得是我自己打的。”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来了:“倘若你打不中呢?”
但不用等到回答,他就知道这个答案是不合时宜的了:两道锐利的视线忽然投了过来,在脸颊上灼烧了起来。
于是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悄悄挪移了一下身体好来忽视这份抗议,这才弯腰提起箭囊,“走吧。”
怨念的视线这才消失。荆玉果然变得又振奋了起来,握着弓不住摩挲。他这才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气。
只是这种情形也并不能持续多久。半个时辰不到,她射了几十枝箭出去之后已经力竭了,把弓拄在地上稳定身形,不住喘息道:“为什么没有一枝能正中靶心?我觉得是你的箭有问题。”
他虚虚握拳至唇边,掩住了笑容,“非也。你虽然能开四力之弓,但实则用了全力,开得不易。靶在百步之外,想能一直正中红心,得能把弓作为轻弓速射,否则劲头仍旧不够。”
她虚心领教了之后,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怒道:“是你叫我在这里射靶的!既然知道我力不够,何不将靶于五十步外。”
我朋友:为什么一直是他嫂子出场?你写的又不是武二郎。
我:忍不住给他哥起名叫赵德的冲动……叫赵雷也怪怪的啊(。)都怪德云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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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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