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当陆逊的伤即将痊愈的时候,从都城送来了召他回朝述职的文书。陆逊随即着手准备回都事宜,让王顾也打点行装,顺路送她回琅琊郡。
戍边的守将回都城一趟很不容易,不是说走就走的,需要提前交割县事,催收早稻并督种夏稻。况且陆逊经过两次大战,此时麾下已有过万兵众,这些人中大部分是收降的山贼,不能留在海昌,以防他们勾结造反,需要带回都城吴县交由孙权重新编制。
等到安排好一切,率兵起行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年的年中了。王顾穿越到三国一年多,才第一次离开海昌县。此前她不是没想过要走,但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况且海昌附近的山里山贼盘踞,若无重兵护送,普通人根本没命出去。
江南多水路,王顾随陆逊率兵乘船北上,旬日之后,到达了吴郡的都城吴县,随后下船登岸,骑马而行。
吴县不愧是南方首都,城郊良田万顷,市肆繁荣,百姓衣着光鲜,扶老携幼地站在道旁看重兵经过。
巳正时分,陆逊按照原定的时刻率兵抵达城门外,等待朝中官员出城犒军。
都城的正门肃穆巍严,高五丈,宽能容纳十二匹马并驾而行,城上有重兵守卫,城门上刻着两个汉篆大字:阊门。
王顾对古代地理知之甚少,此前一直搞不清楚海昌的具体位置,只知道是个南方小城,对都城吴县也无法准确定位,此刻她看见阊门,才知道原来这里就是古代的姑苏城,现代的苏州。
半个时辰之后,厚重的城门缓缓洞开,从城中走出两位身着官服的文官,为首的一位两鬓染白,气度雍容,另一位年轻的大约三十来岁,生了张英俊的长脸,王顾与他素未谋面,但却莫名觉得眼熟。
这时,系统响了起来:
【系统提醒您,发现两位符合要求的目标人物。】
王顾便知道,这两位前来犒军的文官是历史上的名人。
陆逊独自策马上前,翻身下马,向年长的官员行以下级军礼,又受了年轻官员的礼,看来陆逊的官位在年轻官员之上,在年长官员之下。
侍从送上酒水,陆逊端起酒樽,一饮而尽,两位文官各陪了一杯,犒军结束。
随后,陆逊上马回到军中,和王顾立在官道旁,目送着各营的副将率兵进城,两位文官并肩站在官道的对面。
兵甲铿锵声中,王顾低声向陆逊打听:“今天来犒军的是谁?”
陆逊道:“吴侯的长史顾雍。”
顾雍,字元叹,东吴文臣领袖,与张昭分管内政。
“另一位长脸的呢?”
“诸葛瑾,顾长史的从属,他最近才在朝中出仕,我不认得他。”
王顾倒是认得诸葛瑾,不就是诸葛亮的哥哥嘛。
此刻,诸葛瑾也正向上级顾雍打听陆逊的事。
顾雍为人宽厚,虽然位高权重,但待人温和,与严厉的张昭截然相反:“伯言是士族陆氏的族人,他的叔父陆绩是我妻舅,他算是我的子辈,这几年他一直在地方屯兵,所以你没见过他。”
诸葛瑾隔着进城的官兵,望着陆逊身边的王顾,他早就留意到了她,她长得跟孔明念念不忘的王氏族女实在太像了,但看衣着打扮,却是个男子。
“陆将军身旁的那位小郎君是谁?”诸葛瑾追问。
顾雍眯起眼辨认了一下:“不认得,大约是伯言军中的属官,你问这作甚?”
诸葛瑾道:“他很像下官的一位故人,但下官不敢认。”
顾雍道:“原来如此,改日我让我儿顾邵去伯言府上打听打听。”
大军经过之后,陆逊交割了兵符,带王顾进了城。吴县城内更为繁华,食肆商铺鳞次栉比,官道上,达官贵人的骏马辂车川流不息,一片富贵景象。
行至城郊,行人渐次寥落下来,景致却越来越好,这里的人家都是独门独户,黑瓦白墙,门楣高阔,气象不凡。
沿着一条深巷走到底,来到一座府邸门外,陆逊说:“我家到了。”便遣散了随行的亲兵,只带王顾和几个侍从进了门。
门内早已有许多人迎候,见到陆逊,都恭敬地向他躬身行礼。王顾骑在马上,放眼望去,整个庭院里都站满了人,少说也有上百人。
陆逊下马把马缰交给侍从,对众人道:“都是自家族人,不必多礼了,我要回正院去,诸位也都请回吧。”
众人不肯走,一路跟着陆逊和王顾来到水边,目送着两人上了船,才逐渐散去。
王顾道:“原来你家是江南士族。”在海昌的时候,陆逊生活艰苦朴素,王顾还以为他出身平常。
陆逊道:“陆氏从前汉时起,就世代有族人在朝为官,只不过到了我祖父那一辈,天下大乱,家道中落,如今已不复从前了。”他神情萧索,转过头看着掠过船舷的荷花。
“你是陆氏的族长么?”王顾问。
陆逊摇头:“我不是陆氏嫡系,现任族长是我叔父,我只是替他管家的。”
话虽如此,但一族的钱粮都在当家的手里,是掌握实权的,难怪陆氏族人都对他毕恭毕敬。
说话间,乌篷船穿过一道石拱桥,景色豁然开朗,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湖出现在眼前。湖岸两侧山峦高耸,山脚下一座座庭院沿山势而建,陆氏的族人就聚居于此。
湖面上,芦苇丛生,藕花成片,水鸟蹁跹,白鹤清啼。王顾忽然想到,这就是西晋文学家陆机至死都念念不忘的华亭鹤唳之景。
船行如飞,又走了盏茶时分,船划入一湾静水,停在了阶边,陆逊走上石阶,向王顾伸出手:“到了,我扶你。”
上了台阶,迎面便是一间正屋,十二扇落地雕花大门敞开着,再往里走,还有一重纸门,才是阔朗的前厅,厅中铺着地板,正面是主位,两侧是客席。
陆逊道:“我平时就住这儿,以后你有事可以来这里找我。你先跟人去后院沐浴更衣,然后出来吃饭。”
后院里有单独的浴房,家里的仆妇听说家主今天回来,已经放好了热水。王顾浸在浴池里,被热气一蒸,顿时昏昏欲睡,经过半个多月的舟车劳顿,她实在累坏了。
闭上眼,系统的界面闪着幽幽的微光。王顾调出系统,看了一下积分,已经从最多时的一万多分,降到了两千多,也就是说,如今陆逊麾下的兵只剩两千来人了,其余的兵权都上交给了孙权。
乱世当道,拥兵者重,就算她最终不选陆逊当主公,也不希望他被别人拿捏,但陆逊对兵权并不怎么看重,得说服他把兵权重新收回手中才行。
王顾思忖着,起身擦干身上的水珠,跨出了浴池。
绕到屏风后,仆妇已经给她备下了一袭曲裾深衣,王顾晾干头发,换上深衣,便出了浴房,去前厅找陆逊。
陆逊这时也已沐浴更衣毕,换了身竹青色丝绸便服,外罩一袭薄如云翳的白纱蝉衣,发髻未干,用一支玉簪束起。此刻的他,褪去了武将的杀伐之气,显出几分魏晋名士的倜傥,古画里“吴带当风”的神韵,在他身上具象化了。
厅中还有一位锦衣少年,与陆逊生得有三分相像,但比他文弱纤细。陆逊道:“这是吾弟陆瑁。”又对陆瑁道:“子璋,这位是王姑娘,琅琊王氏的族女。”
王顾循着原主的记忆,向陆瑁施以士族之礼,陆瑁躬身还礼。
王顾走到侧席上坐了,陆瑁从仆从手中接过一摞账册,送到主位上:“大哥,这是近半年来族里的账,茶园、丝铺、太湖渔场的收入都在其中,请大哥过目。”
陆逊道:“族长看过账册了么?”
陆瑁道:“族长近来闭门研习易经八卦之术,不见人。”
陆逊道:“知道了,放着吧,我闲时会看的。”
陆瑁道:“还有一事,吴侯有意把我族海盐县的盐场收归上用,请大哥拿个主意。”
陆逊沉吟道:“盐场的收入一向不菲,占我族产业的大头,不能轻易拱手让人。我明日要去向吴侯述职,到时候我跟他说吧。”
陆瑁道:“喏。那就不打扰大哥和王姑娘休息了,大哥若有什么吩咐,派人去偏院叫我就是。”
陆逊点点头,又问他:“娘还好么?”
陆瑁道:“娘一向安好,承蒙大哥惦记。”
陆逊道:“那你代我问候她一声,我就不过去了。”
陆瑁便告辞了。
王顾大概看明白了,魏晋士族往往都经营着不止一个祖产,因此既需要有人留在家中打理产业,又需要有人在朝中做官以荫庇家族。对吴郡陆氏来说,陆逊就是入朝为官的那个人,而他的弟弟陆瑁则留在家中经营祖产。
只是兄弟两个看起来怪怪的,客气得不像亲兄弟。
此时天色向晚,已到了该用夕食的时辰,很快,府里的仆妇送来了晚饭。陆逊对王顾道:“在海昌时,你时常请我吃饭,今天我也请你吃。”
王顾低头打量眼前的菜色,一碗白饭上放着几颗盐渍青梅,另有一碟鱼脍,一碟炙鹿肉和一碗羹汤。
鱼脍,即是生鱼片。
陆逊道:“这是用新鲜的太湖鱼做的,我在海昌时总想着这一口,你也尝尝。”
王顾拿起筷子,挟起一片鱼肉送入口中。
陆逊问道:“怎么样?你们北方人吃得惯这个么?”
王顾点点头:“还吃得惯。”
陆逊便也拿起筷子吃饭。
王顾从旁打量着他,忽然有种打工的时候遇见了勤工俭学富二代的狗血感觉。
吃过饭,又喝了一盏茶,天已见暗了,陆逊放下茶盏,道:“我让人在后院里收拾了一间房给你住,我带你过去,顺便四处转转,熟悉一下府里的路。”
陆逊所住的庭院形制规整,中间的正院连通着一东一西两座侧院,西院里住着他弟弟陆瑁和母亲宋夫人,东院里住着陆逊的叔父——也就是陆氏的族长陆绩,和他的夫人张氏。
按长幼尊卑之序,本该陆氏族长住正院,但陆绩性好清静,便住进了位置偏僻的东院,把正院给了陆逊。
走到东院外,院门紧闭,陆逊道:“叔父好静,不喜有外人打扰,你平时不要到这里来,等过几日我忙完了朝中的事,就送你回琅琊。”
两人顺着水边的游廊回到正院,一路上,路旁侍立的仆妇都向他们行礼。这些人的年纪都不小了,最年轻的看着也有四十多岁,王顾忍不住问:“你家没有年轻的侍女么?”
陆逊道:“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未婚配的女子不能入府伺候,以防有族人管不住自己,乱了嫡庶秩序。士族的族人太多,实在管不过来,只能把族规定得严一些。这些仆妇都是佃户的家里人,用着放心。”
说话间,到了王顾的房外,陆逊停下脚步:“你进去吧,今晚早点睡,明天跟我去侯府见吴侯。”
《三国志》:陆瑁字子璋,丞相逊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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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陆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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