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复盘会,线上会议。
会议议程共两项,一是公布新型溯行军调查进展,二是对本次参战的各部进行分析点评。M67组织人员捕捞了新型溯行军的残骸带回研究,然而比起以往溯行军,这个“新型”多少有些名不副实,可最终的定性始终不明晰。
“那就是指挥官向管理员汇报时该头疼的问题了。”一名将摊手说道。
“是的。那么,现在进行第二项议题吧。”82说,“我提议大家先将掌声送给74。不愧是本系最初的智慧星球,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74,教导有方啊。”
首先稀稀拉拉,随后逐渐热烈。投影模拟了会议室的长桌,13个晶蓝投影齐齐看向74。
74抄着手靠着椅背,面无表情。
67站了起来,她天生一副严肃的模样,她朝74的方向郑重地鞠躬:“贵星兵士在本次行动中的英勇表现彰显了时政军阶的勇猛和机智,是值得所有兵士学习的榜样。战后,我们当即对贵星望月的行动进行了分析,这名配适者不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指挥思路都十分优秀,下一步,我们会不断加大训练强度,并对战斗力量进行更加合理的安排,争取不再发生重大伤亡。”
“打溯行军出现伤亡从来不是问题,求援也不是问题。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有人安慰道,“这次的溯行军大家都没遭遇过,落到谁头上都得头大。”
此次战斗M67伤亡着实惨重,有一部分声音认为67行事太过刚硬,硬着头皮上的后果就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67不解释,但不能不往心里去。
几人七嘴八舌一通安慰,无果。有人往74的方向看去,毕竟是她的人破局,或许她的安慰更有效。74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片刻,转了一圈,最终落到67身上。
“是该好好管管了。”
此话一出,如湖面乍入惊雷一颗。
67抿嘴不语,众人惊愕不已,74兴致缺缺。
“74,你该拱火吗?你该劝劝她。”有人说道,“知道你火力猛,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吧?不现实啊。”
74看着说话的人:“你所谓的火力猛是指人手多吗?所以在你看来,时政整体实力和人头数划等号?”
“人数的确是最直观的战力体现。”
“不对吧?单看人数哪够,不也得看看装备吗?”74似笑非笑,“论装备,我这儿可都排不上号呢。”
“重装轻装可都是时政统一标配。”
“别光说标配,就说一点,我可没见谁家无人机这么抗造,多方向爆破后还能冲出爆炸区,外观几乎完好。人多,人多有个屁用?装备才是真正的硬实力,就是不知道这个实力能不能管得住,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溯行军的友军呢。”
74还没说完就有人开始往82身上瞄了,尤其是自家兵士分到第五组的将。要说不关心战局那是假的,多少人看到了最后一幕那是不知道的。
不容82发言,74叹了口气,委屈道:“大家可得评评理啊,我家那孩子表现怎么样?你们说,你们摸着良心说!那是我最中意的爱将啊,看在67头回张嘴的份上我就放出去了。看着他不要命似的干,嘿,结果还真好,我搁家里庆功宴都给他安排上了。嘉奖、通报表扬、荣誉申请……哦对还有提衔,你们都知道,我家相级少得可怜哪,三个相级还有一个无法作战,你们光盯着我人多了,人多能怎样?好的领军人物少啊!我们家指挥官连条子都批了,可是呢?大伙啊,重装直接报废啊,都成渣了啊!人呢,现在还没救回来呢!那孩子扛着八倍负重两次透镜力场改变不间断打补充剂打下来最后一个溯行军,人家溯行军都拿他没办法,谁能想到最后栽在了自己人手上?”
74越说越激动,直接站了起来。这场复盘开得实在没营养,按理复盘会上应该由参战兵士亲自报告作战情况,但是别说她这边了,十四星三十个战士一个都来不了!
“67,这次你们的损失我真的很遗憾,我也很想坐在这儿和大家好好开完这场会,但是我家那孩子的遭遇真的让我没法安心地坐在这儿。”74对着67点头致歉,随后看向82,“我一直在他们的频道里,那孩子的发令全程没有任何失误。我也了解无人机的操作系统,本次无人机都是时政战斗系统随机指定部分星装配的,指令全部清空,只留本轮次溯行军的坐标参数。但是你们的无人机是直直朝友军撞过来的,你们给无人机预设了什么指令,可能,也只有你们自己清楚了。”
“不论你或你的人对我或我的人有什么意见,又或者没有任何意见,就是无人机出了故障,但我实在不能心平气和跟你开这个会了。我会向指挥官作出情况说明,诸位,请容许我离场,我要去看看我家的孩子们了。”
不等67做任何回应,也不容82有何反驳,74径自退出会场。
5号楼三层,手入室。
无影灯照亮鹤丸国永惨白的脸,巨大的痛苦令他竭力仰起上半身,他神志不清,睁大双眼却毫无焦点。巴型摁着他的肩膀,精瘦的手臂青筋虬结,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样挣扎可没法进行治疗,但想到刚才包扎的后背,巴型手上的劲收了又收。三日月宗近把人交给他的时候,衣服袖子被血浸透了。
他们是开着医疗部的运输机来的,简单处理之后带着鹤丸国永直接朝着手入室的方向飞,甚至没等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回来。起先鹤丸国永只是昏睡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先是梦呓一般呻吟,随后便开始挣扎起来。巴型以为他在做梦,但见他竟然睁着眼睛直愣愣望天。他看着鹤丸国永那张茫然痛苦的脸,看他奋力起身对着虚空抓握的模样,终于巴型也不敢确定鹤丸国永到底处于一个怎样的状态了。
而这个状态在进到5号楼的时候明显加剧了。
“这波频怎么还高起来了呢?来的路上没做点什么吗?他的外伤不致命,神经方面的问题打几针养养就可以,可这一切都要在波频稳定的状态下进行。”白山吉光眉头紧锁。
巴型也在犯愁:“来的路上我们用了所有常规的降波手段,刚接到他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夸张,可是数值眼见着就涨起来了,现在他的最低值已经是他正常状态下的五倍多了!”
“我看看。”七星剑凑了过来,几个人看着监控仪上的数值,然后默契地喔了一声。
七星剑看着挣扎着的鹤丸国永,岩融正在给他安电极片,总也没法安静下来,电极片安了掉,掉了安,岩融满头是汗。他思索片刻,说:“波频都这样了,干脆用那个给他打一针吧。别看人现在还能按在病床上,可谁也不知道最低波频五倍高之后会出现什么问题,时政历史记录里最高的也只有三倍多,那个病例后来展现出了惊人的破坏力,被打掉半边脑袋还支棱着向前走……”
七星剑说的针是针对波频极度偏高或偏低的强效稳定针,虽然可以使波频稳定下来,但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稳定,保持一条平滑直线的稳定。
谁家好人波频是一条直线哪!
白山吉光当然知道强效稳定针的威力,他说:“那样对鹤丸的同调值影响就太大了。”
饶是鹤丸国永再怎么挣扎,七星剑还是顺利给他做完了全套检查。从结果上看,第一次力场改变时鹤丸国永就已经受到影响了,但他靠着补充剂打起精神,全靠强大的意志力对抗宇宙辐射。
七星剑拍着报告单:“力场改变时,宇宙间暗物质辐射效果会大大加强。两次力场改变让他的身体承受了双倍辐射,即便本身的波频可以让他比别人坚持得更久,但是显然,累积遭受的各类辐射总量已经远远超过他能承受的阈值了。”
“白山,又给了五支营养。”岩融端着托盘走了过来,“还加药吗?”
白山吉光摇头:“波频降不下来,什么药也用不了……让他进缓频舱,逆向输入数值0.1观察看看。”
岩融叫着巴型和静型,三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鹤丸国永扶进缓频舱。舱门关闭的时候,鹤丸国永像是被打开了某种开关一样,宛如一头困兽,对着舱门又捶又打。启动缓频舱后,他更是吼叫着拳打脚踢,甚至用头去撞缓频舱的玻璃窗口。那么大一个缓频舱,愣是撞得直打哆嗦叮当响。
“到底受了多大的刺激……”岩融不禁感叹,“在医疗部这么多年,这么大的反应我头回见。”
“不是头回吧,之前你家那位……”巴型忍不住说道。
“前辈也没有这样……”
“岩融,联系一下鹤丸的队员,给他送些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过来,目前看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白山吉光打断他们的谈话,他指着监控仪,“0.1,三分钟,零变化,鹤丸得在这里待上很久,看来是场持久战。”
“啊,哦,我看看。”岩融打开电频,翻看一番后摇头,“听前辈……听三日月说他现在是131军的军长了,但是系统里还没有调整。伊达一派的另外几人应该还在回来的路上,他们回来估计也得直接来这里。”
七星剑拍手:“那就让三日月来送,鹤丸之前不是他的助理吗?他们住在一起,他应该最清楚鹤丸的东西在哪,人家当助理照顾他那么久,现在也该他出出力了。”
岩融准备出去联系三日月宗近,没等推门,门自己开了,大俱利伽罗站在门口,他的身旁,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一人一辆推车躺在上面,朝他们挥手。
缓频舱还在发出呯嗙的动静,白山吉光叹了口气:“巴型、静型,持续观察鹤丸的情况,走吧七星剑,鹤丸一时半会儿没法进行下一步,我们先去看看这两个。”
三日月宗近带着大包小包来到五号楼,刚出电梯,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极富感染力的呕吐声,此起彼伏重重叠叠,隐约还带着些咚咚锵锵。他深呼吸,强压下被声音带起来的冲动,一开门就看到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正扒着推车扶手哇哇地吐,那场景极具冲击性。
“不行了……我现在根本不能睁眼!”太鼓钟贞宗无力地瘫倒在推车上,“啊,竹雀,好多竹雀,五彩斑斓的竹雀,好华丽的羽毛啊,都飞过来了,好乖,摸摸……唔,什么?不要在我手上便便啊!啊不……又要不行了,呕——”
大俱利伽罗刚把一个罐子递给太鼓钟贞宗,另一边有人拽他的衣服。
“小俱利,听我说,这是我最后的嘱托,这件事非常重要,你务必要记下来,必要的时候可以刻在我的墓碑上,哦不,你还是去找纸笔写下来,和我一起放进墓地吧。”
大俱利伽罗绷着脸,他的手被烛台切光忠握住,想要挣脱却被收得更紧。他对烛台切光忠说要去拿纸和笔记下他的“遗言”,结果烛台切光忠非但不撒手,反而自顾自滔滔不绝起来。
“苹果醋里是绝对不可以加樱花的,因为红蜻蜓的翅膀上没有蓝点。你在吃薄煎饼的时候必须搭配冷却材,这样才能在远征的时候保证向日葵里有充足的氢元素,同时搭配乌冬面可以作为燃料去驱动天狗,用以阻止氦闪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啊,是三日月,我知道你准是来查鹤丸的岗,我们刚结束竹子里的牡丹饼宴会,正好还剩了一个桃子,你拿去供着吧,它会赐给你们一个孩子,名字应该是叫狐之……呕,呕……”
三日月宗近手心朝上,那里被烛台切光忠安排了一颗空气桃子。大俱利伽罗面无表情朝里面指了一个方向,他笑了笑表示理解,然后摇着轮椅朝里去。
手入室有很多功能区,最大的功能区是治疗波频异常的部分,因为需要用到很多缓频舱,大家就叫那里为缓频舱区了。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的情况不算复杂,还用不到来这里。这里目前只有一个病人,虽然躺在缓频舱里一眼看不出哪里有人哪里没人,但好在岩融正站在病人身边。
“怎么样了?”三日月宗近问。
岩融摇了摇头,手往缓频舱的窗口一抹,示意三日月宗近自己看。从窗口往里看,鹤丸国永一头黑发,双眼血红。见窗口敞开,他又开始挣扎。缓频舱内有固定装置,他毫无章法的发力抬不起手脚,只能在很小的范围里活动,刚才的咚咚锵锵就是这么来的。
“和那时的你很像呢。”岩融说,“不过你很快就恢复了。”
“大概这就是训练和实战的差别吧,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付定项目的实战投入就还需要推迟。”三日月宗近点头,“黑色的鹤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或许吧。不过白色的你倒是让我们吓了一跳。”岩融歪头,他看着三日月宗近,“一度心脏衰竭,我真以为你要救不回来了。”
“所以后来刺针进行了改良,可以给配适者提供补充剂,某种意义上,我也算为大家做了件好事。”三日月宗近隔着小窗看向鹤丸国永,后者喘着粗气,凶狠地看着他。
三日月宗近眨了眨眼:“还是白色更适合你。”
岩融去查看监控仪,鹤丸国永的波频居高不下,他必须每隔十分钟查看一次。隔着小窗,三日月宗近仔细看着鹤丸国永的脸,仍然心有余悸。
身旁没了人,他终于可以卸下防备。
他在担心,在害怕。M67牺牲了太多人,十四星为其安排了支援,但谁也不知道这三十个人的命运是否有所转机。他是看着鹤丸国永离开的,但真当望月驶离港口,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保持平常心,无法坦然接受鹤丸国永离开自己这件事。
可真是奇怪啊,明明我们没有共同作战的经历,过往也没有任何交集。阴差阳错之下,你成了我的助理,我们朝夕相处,也有共枕而眠。可是这都是工作使然,你不做我的助理,也会做别人的助理。我不用你照顾,自然有别人照顾。
我不该对你抱有这样无法割舍的感情不是吗?三日月宗近的手指点在小窗上,里面的人似乎累了,不再那么凶狠狂躁,但眼神依旧很不友好。那双眼睛随着三日月宗近的手指在小窗上左移右移,这样的互动让三日月宗近感觉鹤丸国永很可爱,他还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可爱的。
‘你们的波频呈强相位相关’。
老人的话在耳畔响起,三日月宗近不由得胸口一滞。
啊,对了,相位相关。
每个人的波频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人的指纹叶的脉络。但是茫茫人海总会有两个人的波频起伏节奏相似,那就是相位相关。相位相关的两个人,其中一人一旦波频异常,可以靠另一个人的疏导恢复。这种治疗甚至不需要使用任何设备器械。
只需要有你在我身旁。你的存在,可以治愈我的一切。
三日月宗近几乎是趴在了缓频舱上,他太累了,一直担心着鹤丸国永实在太辛苦了。而现在鹤丸国永老老实实躺在缓频舱里,这让他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想起相位相关,三日月宗近便感觉有一股力量正从他和鹤丸国永之间来回穿梭。即使隔着缓频舱,他也能感觉到心情正逐渐平静,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欢腾着愉悦起来。或许这就是相位相关吗?他无意识地在小窗上重复描绘一个图案,鹤丸国永却不再盯着指尖看。
“你在看什么呢?”三日月宗近不禁问道,虽然他知道鹤丸国永听不见。
“不怪他看,我也在看。”岩融走了过来,“你的手指为什么在仰望星空?”
听到岩融的话,三日月宗近这才发现他的一只手一直保持着托举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这是开在竹子里的牡丹饼宴会上的最后一个桃子。”三日月宗近一手托着桃子,一手佯装拿了一把刀,对着手心认真地切割,似乎那里真的有一颗桃子。他小心地一戳,然后送到岩融面前,“你想尝一尝吗?”
“你是认真的吗?”岩融难以置信地问,“他还没傻,你先傻了?”
“怎么会?”三日月宗近收回手,“他聪明着呢。”
缓频舱里,鹤丸国永正目光炯炯盯着三日月宗近的手,三日月宗近凑在小窗口,喂自己吃了一口空气桃子,然后又切了一块,一边晃手一边慢慢地说:“你想尝尝吗?啊——”
鹤丸国永张嘴并探头,然后一头撞在了小窗上。
“呼呼,痛痛飞。”三日月宗近笑着抛开了手里的空气桃子和空气刀子,对着小窗口挥手。
“情况如何了?你去了有一会儿呢。”三日月宗近问道。
岩融愣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是在问自己鹤丸国永的波频数据情况,他投出监控仪,详细的波频曲折图不能看,但是历史数据和当前数据的列举对比还是很直观的:“降了0.001,谢天谢地,从回来到现在四个小时,终于看到了下降趋势。我已经联系了白山和七星剑,他们一会儿就过来。”
三日月宗近点点头:“那真是太好了,鹤在你们这,一定能很快恢复。那我就先回去了。”
岩融表示可以送他出去,三日月宗近拒绝了这个提议,已经很晚了,手入室里有三个病号,但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值班。大俱利伽罗光顾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就已经分身乏术,他还是不要跑了。
三日月宗近最后又看了一眼鹤丸国永,他已经不似最开始的狂躁,静下来的他对着小窗眨巴眼。黑色的头发大概是被汗水浸透,凌乱地打缕贴在额头上。
我走了,三日月宗近对着小窗口做着口型,然后向岩融告别。刚出缓频舱区,白山吉光和七星剑就来了,他们简单向三日月宗近示意,然后快步走向岩融:“下降了?下降了多少?0.001吗……那也可以,调出脑波监测……”
三日月宗近继续朝门口的方向移动,大概是已经吐空了,太鼓忠贞宗和烛台切光忠正安静地躺在推车上。
“不让他们去固定病床上休息吗?”三日月宗近问道。
“一回来就嚷嚷着不行,躺下之后就不能再移动了,都说头晕得厉害,索性就一直在这了。”大俱利伽罗说道,“鹤丸怎么样了?”
“波频降下来了,虽然只有0.001。”三日月宗近说道,“辛苦你们了……辛苦你了。”
“哪里。”大俱利伽罗还想说点什么,但是三日月宗近已经调转方向朝外面去了。他犹豫着,话还是憋了下去。
他去看了看烛台切光忠,又给太鼓忠贞宗擦了擦脸,正想坐下休息一会儿,里面突然传出咆哮:“不是降了吗,怎么又涨起来了?”
“等等,我药还没推呢!”
“逆向输入是0.1吗?”
“没变,一直没变。”
“怎么回事啊……”
大俱利伽罗想去里面看看,声音吵醒了太鼓忠贞宗,他哼哼着扭动身体,刚一翻身,哇的一声又吐了。
大俱利伽罗慌忙回去收拾。
出了五号楼,三日月宗近整个人明显沮丧了起来。他想说点什么,然后发现身边没人。
“助理什么的……其实也挺好的嘛……”他紧了紧衣服,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他听见有什么东西掉了。打灯一照,才发现自己怀里还抱着要送去手入室的鹤丸国永的洗漱用品。光顾着看人,东西竟然没放下。
怀里大包小包太满,终于还是掉了一个。他拾起来,想了想,果然还是应该送回去。
离五号楼越来越近,心情越来越好。可是,刚进五号楼,他又听见了楼上鸡飞狗跳的声音。三日月宗近仔细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的确是第二次来了。
刚进手入室,三日月宗近便和大俱利伽罗四目相对。
“刚才就想说了,您带的东西没放下……”
“我也正是因此而来。”
里间满是急促的脚步声。
“鹤怎么了?”三日月宗近问道。
“你离开不久,鹤丸的波频突然再度升高了。”大俱利伽罗说,“比之前还高了些,我没问到具体数值,但是……”
大俱利伽罗话没说完,里面又传出了呯呯嗙嗙的声音。
“最好的情况应该也得把那0.001加回去了。”
三日月宗近来到缓频舱区边上,白山吉光和七星剑正在各种调试。
“真的降了0.001吗?”白山吉光问道,“但凡数值开始下降就会一直下降直到稳定在正常状态,不该再上涨才对。”
“再确认十遍也的确是降过,相信自己的眼睛啊白山,你不是看到了吗……啊,前辈,你来了。”岩融放下托盘,快步过来把三日月宗近推到白山吉光跟前,“刚才前辈也在,我给他看过的,前辈你说,是降了对吧?”
三日月宗近点头:“0.001。”
白山吉光的手在投屏上飞快划拨,他在找时政十四星范围内的相似病例。以他目前掌握的内容不足以支撑他对鹤丸国永的治疗,他还需要找一些印证。
他这边翻着,另一边的七星剑却开了口。
“降了!”
几人一惊,随后一喜。白山吉光几乎快要把全系病例翻完了,闻言索性关闭了全部页面。他和岩融凑了上去,七星剑指着监控仪:“没有降回去,但是下降了,0.001。”
天杀的0.001!
白山吉光在心里骂了一句,随后赶紧道歉,0.001也很好,0.001也是很大的进步了。
三日月宗近把鹤丸国永的东西放到不碍事的地方,这下他就没有理由再来第三趟了。他那时没有出现过数值反复升降的情况,但鹤丸国永基础波频本就特殊一些,出现这个状况或许也合理。白山吉光和七星剑满头的汗,三日月宗近又一次和大俱利伽罗告别,然后离开。
“水……水……”烛台切光忠的声音虚弱无力,大俱利伽罗连忙拿了水扶他起来。
“……别碰我……晕……”
大俱利伽罗拿了根棉棒,沾了水点在烛台切光忠的嘴唇上。
“小贞……鹤……”
“你是问小贞和鹤丸吗?小贞还好,他睡着了。”大俱利伽罗帮他拭了拭嘴角,“鹤丸……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吧。”
“他……”
“有白山和七星剑在,会没事的。”大俱利伽罗手心放在烛台切光忠的额头上,“再睡会儿吧,好好休息,你恢复了,他就也恢复了。那家伙皮实着呢。”
烛台切光忠的呼吸重归平稳。
大俱利伽罗又到太鼓忠贞宗那边看了看,后者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嘴里吧唧吧唧响。他笑了笑,过会儿,听到里面又传出了惊呼。
“怎么更高了——”
反复升降的波频对配适者而言不是好事,大俱利伽罗想去里面看看,正在这时,手入室大门又打开了,还是三日月宗近。
大俱利伽罗想问这次又忘了什么吗,但还没开口,一个娇小的身影便朝里面冲了进去。
是将。
74风风火火往缓频舱区跑:“鹤丸怎么样了?”
“将。”白山吉光说道,“有过两次下降,数值均为0.001,但之后就又升了上去。”
“怎么会这样呢?既然降了就该一直下降才对啊。”
“正是如此,我们也在观察……”
里面的谈话声音压了下去,三日月宗近知趣地留在了外面,大俱利伽罗和他聊了聊,原来他离开之后碰到了赶来的74,于是被74薅着又来了手入室。
“可能将正好看到我从这里出来吧。”三日月宗近看着缓频舱区的位置,“毕竟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人在外面活动了。”
“是挺晚了。”大俱利伽罗点头,“只有你最了解他,找谁都不合适。”
三日月宗近朝里面望去,缓频舱区的门不知何时关上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三日月宗近认真感受了一番,自己状态整体上还算可以,如果有着相位相关,那么鹤的状态应该还在可控范围内。
他的眼神太忧虑了,大俱利伽罗看着三日月宗近,突然开口:“那天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三日月宗近看着他。
“你邀请我们去吃饭了,那之后呢,他还好吗?”
“这样真的很不好。”白山吉光真是有些上头了,他抄着手,斜眼怒视监控仪。
“连我也不行……”74穿着笨重的防护服,被岩融扶着走了过来。她摘下帽子,大口喘着气。
“如果连将的波频接续也没办法,那鹤丸岂不是真的没救了?”岩融叹气,“那几个0.001又算什么?”
“将。”白山吉光快步来到74面前,递给她一袋能量补充剂。74把甜腻的液体挤进嘴里,眼睛眉毛皱成一团。
“不管波频损伤多么严重,都可以靠将级特有波频进行抚慰稳定的,为什么,我的力量对鹤丸怎么没效果呢?无法进行波频接续的情况都有哪些……”
缓频舱里,鹤丸国永痛苦地挣扎,虽然隔绝了大部分声音,但还是能听到些许。嘶吼声如魔咒如长鞭,反复鞭笞74的神经。
看到M82的无人机朝望月冲过去的时候,她真恨不得冲到82面前手撕了她。
将级的波频接续是众多治疗配适者精神损伤手段中,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副作用的。这是配适者们最后的保障,也是最强大的保障,除了有点费将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但这最后的保障对鹤丸国永也失效了,面对爱将自己却束手无策,74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74忧愁地看着缓频舱,白山吉光和岩融则在翻阅病例。七星剑也进行了一番搜索,目光落在某个词条上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着三人:
“如果科学解决不了,要不要试试玄学?”
74、白山吉光、岩融:?
74没心情跟他打趣,有些萎靡地说:“你还会玄学呢?”
七星剑笑眯眯地走到74身边:“不过是业余时间的一点小爱好。我算到了有人可以帮助鹤丸,但那个人并不是您。”
74狐疑地看着七星剑。
“岩融,你第一次发现鹤丸波频下降是什么时候?”
岩融报了个时间给他。
“那时他的波频确实下降了对吗?”
“是的。”岩融点头,“每十分钟查看一次,每次观察两分钟。我是看着它降下来的,还特意多等了等,确定没有反弹才联系你们。我出来之后还给前辈看过监控仪上的简易对比版,他也接受过波频接续的治疗,他也能看出来,的确下降了。”
“前辈?哦,那时候三日月宗近也在啊……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们来了,前辈走了,咱们围着鹤丸,然后又高了。”
“前辈走了啊……再之后呢?”
“再之后……”岩融有些不解,“我们忙活着,中间前辈回来过一趟,放下东西走了。鹤丸的波频那段时间里又下降了一次,然后又升高……”
七星剑朝白山吉光眨眨眼,后者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你是说……”
七星剑朝74耳语几句,74蹭地站了起来,夺门而出。
听到动静,大俱利伽罗起身立正站好。
“三日月呢?三日月去哪了?”74问道,“他不是跟我一起来的吗?人呢?”
“您没说让他等着,他就先回去了。”
“大胆,我也没说让他先走啊!让他回来,叫他回来。打电频,赶紧,现在,现在就回来!”74对着大俱利伽罗说道,然后立马冲出手入室。
当三日月宗近第四次出现在大俱利伽罗面前的时候,明显已经困了。
他当然愿意为了鹤丸国永一遍遍往返宿舍和手入室,但他的日程表里明后两天满满的全是会,已经是后半夜了,再不休息就只能明天抽空打盹。三日月宗近是一个作息规律工作严谨的人,更何况还是一名相,很多双眼睛都盯着他准备抓错呢。
74自然明白他的顾虑,再三表示替他请假,也不等他点头,推着轮椅把人带回了手入室。
缓频舱区,74大手一挥,白山吉光指挥岩融给三日月宗近上设备。这套设备和之前治疗时使用的类似,他做好了迎接各种酥麻胀痛感觉的准备。但这套装备似乎只能检查身体,七星剑输入一系列参数,设备开始运转,很快,七星剑拿着两张报告单递给74。
岩融帮三日月宗近取下设备。
74拿着报告单,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纸张,嘴角更是诡异地勾起弧度。三日月宗近感觉那个弧度有些夸张得过分了,下一秒,74一个扭头,正脸对着三日月宗近,她一步一步朝三日月宗近走来,目光直直盯着他,慢慢放大的脸让三日月宗近不禁后颈发麻。
74盯着三日月宗近,话却是对着那三人:
“你们三个,今天的所有事,都给我保密。”
咣当——
鹤丸国永连人带缓频舱摆在了三日月宗近宿舍客厅正中央。
74没有安排兵士也没有叫后勤的人,直接让白山吉光、七星剑和岩融上手搬运。可怜医疗部的一把手和二把手竟然也亲力亲为了起来。不过74自己也加入了这场突发的搬运活动,所有必要的设备全打包一份丢上74的小运载机,趁着夜色一趟就运到了宿舍里。
白山吉光和岩融光速调试好了所有设备,七星剑则对鹤丸国永又进行了一遍检查。谢天谢地,一路上鹤丸国永竟然意外地安静,要不是七星剑检查的时候看到他在眨巴眼,大家真以为他睡过去了。
“截至目前,波频平稳,没有下降,但也没有上升。”七星剑最后报告道,然后他看着74把三日月宗近推到厨房,抄着手绕着他走了几圈。过了一会儿,四人离开。
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一个小时。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三日月宗近才缓缓从厨房出来。窗帘敞着,天边铱金盾的淡金色光芒不时闪耀,光线飘飘悠悠飘进了屋里,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暗淡。
缓频舱正常运行着,舱里亮着灯,照得鹤丸国永苍白的脸有些诡异又有些滑稽。
他已经睡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失而复得呢,三日月宗近突然想。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鹤丸国永永远也不要恢复,这样他就可以一直躺在这里,自己每天一回来就能看到他。
即便再也无法和自己说话,对自己笑吗?
对……
的吧……
他不知道74为什么突然做出让鹤丸国永在自己宿舍里接受缓频舱治疗的决定,或许她知道了相位相关,或许不知道。这并不是个需要保密的内容,只是因为概率极低,所以大家基本不会往那个方向想。
手腕处传来震感,74发来消息,明后天的会议由今剑替他出席,这两天他先看好鹤丸国永。
三日月宗近关上窗帘,锁好房门,缓缓站了起来。
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鹤丸国永,清瘦的青年长着一张显年轻的脸,眉间不时蹙起,这让他看上去脆弱又无辜。可谁要真以为他柔弱,那就是中了圈套。三日月宗近有理由相信凭这一张脸,鹤丸国永那极致反差的战斗风格永远能让人眼前一亮印象深刻。
“如果你不是人,而是别的什么,大概会有很多人想得到你吧?”三日月宗近低声说道。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鹤丸国永不安地动了动。
而我也是如此,即便你是人。
三日月宗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坐下的,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趴着睡觉不舒服,但这一觉,他却睡得很沉。
再醒来,三日月宗近没觉得身体多么不适,他走到监控仪前,上面记录着鹤丸国永一夜的波频数据。白山吉光设定的频率是每半小时监测一次,每半个小时,鹤丸国永的数值就降低0.001。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三日月宗近连忙联系白山吉光,对方并没有立即回复消息,他又联系了七星剑,可七星剑也没有回复消息。正当他准备联系岩融的时候,白山吉光的消息过来了。
【我在系统上看到了。】
【提高新陈代谢,还能更好。】
原来手入室的系统里可以看到这边的情况吗?怪不得他们没有天一亮就赶过来。不过新陈代谢……三日月宗近看了看还在沉睡的鹤丸国永,开始思考脑波控制身体加强代谢的可能性。他一边思考,一边解决了洗漱和吃饭问题,然后准备出门。毕竟虽然不用开会,但是他的疗程和复健不能中断。手都搭到门把上了,三日月宗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醒来到现在做了那么多事,还没有碰过轮椅。
他来到缓频舱旁。
白山吉光给鹤丸国永打了长效营养针,这保证了他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可以不吃不喝安心躺在缓频舱里。
三日月宗近手肘支在缓频舱上,注视鹤丸国永的眼神极尽柔软。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们的波频对比图,但自己双腿从无感到重新站起来的前后感受无法造假。
他有理由相信相位相关的事实,他们在互相治愈。
“那么,我出门了。”三日月宗近在小窗上擦了擦,“一路顺风。”
三日月宗近傍晚才回到宿舍,今天的治疗并不辛苦,但复健结束后又安排的实验令他疲惫。关上门,他第一时间拖着身体去查看鹤丸国永的情况。和之前每半小时降低一个0.001完全不同,整个白天,数值没有任何改变。
至少没再升高,三日月宗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之后的几天里,三日月宗近摸清了规律,他在的时候,鹤丸国永的数值会降,而当他长久外出时,数值要么没有变化,要么变化极低。
“看来还要等很久啊。”为了能及时观察情况,三日月宗近最近一直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缓频舱底部有呼吸灯条,一亮一灭表示正常运行。三日月宗近盯着灯条,视线越发模糊。
“也不知道降到多少你才会醒。”三日月宗近口中喃喃,“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吧,鹤。”
似乎是日有所思,三日月宗近罕见地梦到了鹤丸国永。
被压得实在喘不过气了,三日月宗近终于睁开眼,眼前还是朦胧一片,他依稀看到黑发红瞳的鹤丸国永在他身上。
还是那副熟悉的表情,生动的,坏笑着的。他俯下身来,背后肩胛扎着的针头随着身体的动作掉了下来,连接着的管道搭在缓频舱的边上。
三日月宗近感受到他的动作,反应的确令人开心,但他开始担忧鹤丸国永能不能吃得消。
他想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可是清瘦的人儿不管不顾,一口咬上他的咽喉。
‘时政并不会限制军阶的私生活。’74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三日月宗近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
‘你们的关系……对吧。’
枪声如雷贯耳,一击穿透胸膛。颅脑一片空白,夜色如墨,炸开绚烂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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