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0章 于静心室

那之后,鹤丸国永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送三日月宗近到处去了。每次望着那个摇着轮椅进5号楼的背影,他都有种亲手将上司送去老虎凳的愧疚感。而每当看到三日月宗近轻描淡写将汗液浸透的衣服丢到洗衣机里,又觉得他这种漠视自己生命的态度实在可恼可怒。

或许时间久了人真的会麻木,但是至少现在,鹤丸国永还是想找个方法把三日月宗近的思想纠正回来。

2号楼是M74的指挥中心楼,作为技战术决策之地,日常进行着作战训练统筹安排、发布工作提醒、战例研讨、事故复盘等工作。2号楼和其他楼栋通过连廊连接,1236号楼个别楼层之间还有单独的直达步梯。

刚结束治疗的三日月宗近坐在轮椅上麻利地换好衣服,由鹤丸国永推着他往会议室去。今天要召开战例复盘扩大会议,政府有关部门分管负责同志、时政主要负责人、部门分管干部和参战人员均要到场参会。三日月宗近的身份是参战人员,他是这场战斗的总指挥。

“这场战斗的确很值得复盘。”三日月宗近扣好扣子,“溯行军悄无声息突破了铱金盾的防守,直接杀到了政府大楼。事发突然,所有战术都是临时作出的安排。那之后铱金盾大幅改进升级,并且实行了巡逻制度,于是再也没有发生这种事情了。”

“你指挥的?我参加过几次这场战斗的战例研讨,的确很经典。关于突发事件应对和密集打击微操等方面我当时写了满满五张纸的笔记……原来是你,战例研讨的时候都是使用匿名的。”鹤丸国永惊讶,“我认为每一个新进时政的配适者都有必要学习一次……不,至少三次!”

“这场战斗的确经常被指名复盘,所以,你猜这场战斗平均多长时间复盘一次?”

鹤丸国永思考:“每个季度至少要开五次复盘会,四个季度那就是二十场,这么经典的战斗值得学习的地方有很多……一个季度一次?不行,战例那么多不至于逮着一个使劲薅,那就……半年一次?”

“其实我也不知道多少次。”三日月宗近有些无奈,“政府和时政每有新入职人员都会开一次,他们认为这场战斗能够充分提高在职人员的警惕性,增强责任意识,从而奠定稳定的□□势……每次都是这些理由,开得太多,套话已经张口就来了。”

他笑道:“这场战斗都快要盘包浆了,现在我一听到它的编号就会生理性不适。”

昏暗的长廊里回荡着两人的笑声。

鹤丸国永其实有些抱歉,这段时间他的态度相当不好,尤其体现在回答上级指令时。这种态度就算是莺丸友成大概都会觉得不舒服吧,可是三日月宗近总是笑眯眯地找话题,吐槽或是讲笑话。好几次鹤丸国永就要绷不住了,可一见他要去治疗室,脸便又垮了下去。

‘你是关心我啊。’在鹤丸国永看不到的地方,三日月宗近苦笑叹气,‘可我还没法领你的情。’

眼下是自那天之后,他们之间第一次气氛这样愉快。只可惜,愉快的气氛没能持续太久。

急促尖锐的警铃声纵贯长廊,在耳边尖啸而过。

“注意,注意,平Ea36方向出现溯行军,请今日巡逻人员注意回退,请25军、130军、319军做好参战准备,请91号、93号、178号做好协战准备,本次战斗由319军阿部津公一指挥,请各方面迅速到位。重复,平Ea36方向出现溯行军,请今日巡逻人员注意回退,请25军、130军……”

130!

鹤丸国永扶轮椅的手骤然收紧。

“走,我们去看看。”三日月宗近拍拍鹤丸国永的手。

“我能去吗?”鹤丸国永一脸兴奋,但随即迟疑道,“我……被禁止进入备前室了耶。”

“当然不会放你去前线。”三日月宗近一挑眉,“会议取消了,不如去看看新人的首场指挥秀。”

上士鹤丸国永不是第一次来指挥大厅,但助理鹤丸国永是第一次来。

指挥大厅里气氛焦灼,战士们在各自的控制面板前翻飞十指,敲击的间隙不时将电子密钥划出屏幕,交互布局。红棕色的穹顶中间,大灯笔直打下,照亮了最前方的指挥台。阿部津公一坐在前方,双手揪着裤子,僵硬的背影将他紧张的情绪展露无遗。

“130军已做好准备。”

“25军已做好准备。”

“91号已就位。”

……

鹤丸国永看着他们忙活:“130的新军长定了吗?”

“由你之前带的一个旅士暂代管理,你带出来的孩子素质不错,现在的130军被他管得井井有条。”

“我管的130军秩序难道不好吗?”

“哪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以前的鹤丸国永不是在前线就是在前面,从来都是紧张氛围中的一员。现在脱离了这个氛围感觉十分新奇,而短暂的新奇之后,则是徒有一身力气无处施展的无力感。

“一期的新副将很上道啊,配合真默契。”

“是啊。没想到和泉守的攻击方式还挺华丽呢。”

“话说新人怎么让松井从这里过去?走上面明显更好一些,后面的障碍物也少很多。”

“新人还需要磨炼嘛,反正也不会消耗太多。”

“我感觉这里是溯行军的陷阱,他不该往这里走……”

“这个圈套挺明显的,新人果然还需要磨炼。”

“你觉得他多久能看出来问题?”

“我赌5分钟……呸,真是一秒也忍不了了!”

三日月宗近察觉身旁的气压低了起来。他抬头,只见鹤丸国永紧咬牙关,脸色铁青。

一字一句:“这不是我的老熟人吗?”

没等三日月宗近问什么,鹤丸国永大踏步上前,彼时的阿部津公一早已慌了阵脚,正愣愣地盯着雷达发呆,什么指令也下不出来。

身为时政战士,阿部津公一当然具备良好的理论基础。他能看出之前溯行军设置的陷阱,他以为自己可以利用这个陷阱并为己所用。

但这陷阱本就是一个幌子,这位“老熟人”是为了反套路他们。

鹤丸国永眼前的场景回溯,那是他的滑铁卢之战,那一战里他失去了重要的战友,战后也被剥夺了配适者的身份。虽然无法重回战场,无法遇到那群同类型的溯行军,但那天战斗的所有细节全都深深印在脑海。午夜梦回,他一遍遍复刻战场,希望能从那一遍遍的复盘中找到关键的点。

阿部津公一茫然地被鹤丸国永拎着衣领提到一边。屁股离开座椅的时候,他的脑子就完全空白了。鹤丸国永熟练地标记了几个位置发去战场,松井江和和泉守兼定的路线需要从行星带穿过,凭借娴熟的技术好在有惊无险,而陆奥守吉行却是有些困难。

若他选择从距离目标坐标最近的路线穿过,则必须从溯行军的队伍中穿过,而轻装与重装的防御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喂,鹤丸,我听出你的声音了哦。你确定要我直接冲过去吗?”

“对。”鹤丸国永斩钉截铁。

“行……”陆奥守吉行紧了紧操作台上握着把手的手,“那我可就冲了啊,别坑我!”

“坑不了你,放心走!”

陆奥守吉行加足马力,径直朝溯行军最密集处冲去。察觉到目标靠近,溯行军立起发射器。燃浪穿梭在火流星疾风骤雨之势下,眼见弹丸就要打下来,陆奥守吉行心头一颤,却仍朝前方冲刺。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弹丸仿佛碰到了无形的屏障,逆着来时的轨迹朝反方向弹去。陆奥守吉行不禁一愣,耳边传来鹤丸国永的声音:

“松井、和泉守,火力到你们那边去了,沿着我给你们的路线继续行进。”

“明白。”

“没问题!”

鹤丸国永话音未落,流火便已朝着松井江和和泉守兼定的方向飞去了。有了陆奥守吉行的例子,松井江和和泉守兼定信心大增,稳步行进。即将受击的那一刻,二人交叉路线,炮弹尽数相撞。

后面的战斗就很顺利了,鹤丸国永的强攻战术让陆奥守吉行三人酣畅淋漓。结束战斗,操作台前,一期一振和一个旅士起身。

“前辈!还得是您!”

“鹤丸,干得漂亮。”

鹤丸国永有些恍惚,这算是一雪前耻的开端,他咧着嘴角朝两人看去。监控记录了战斗的画面,之后再复盘,一定能摸清溯行军的套路。

他下意识回头,门口,三日月宗近微笑着点头。

长久相处下来,两人的默契不必言说。三日月宗近看到鹤丸国永挥舞的手,他想凌空跟他击个掌,却见鹤丸国永倏地收回手,痛苦地撕扯脖间。

三日月宗近下意识摸向胸前的口袋,电子监狱的钥匙并没有处于打开状态。

“竟然插手战斗?鹤丸国永,你这次过分了。”山鸟毛的声音惊动了整个指挥大厅。

鹤丸国永的身体虾米样蜷缩在地上,南泉一文字和日光一文字上前架起他。站在一期一振旁边的旅士慌忙阻止:

“可正是在鹤丸前辈的指挥下,我们才赢得了这次的胜利,这次就先功过相抵不行吗?”

谦信景光抬手一拦:“但他现在只是助理,助理有助理该做的事。更何况他还不算自由身,能做的事、能去的地方本就极其有限!”

一期一振也想说点什么,但谦信景光并不打算与他费口舌,转而朝三日月宗近走去。

微电流令鹤丸国永失去知觉,被拖走的时候,鞋尖在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痕迹。三日月宗近瞳孔倏地收放,任由南泉一文字和日光一文字将鹤丸国永拖出自己的视线。

他端坐着,看着谦信景光。

“相士阁下。”谦信景光礼貌开口,“鹤丸国永是您的助理,您对他有领导权,他本可以听从您的安排前往您指定的位置。但由于他目前情况特殊,踏足禁止区依旧会受到惩罚。”

“那我也需要受罚吗?”三日月宗近问。

“这正是我要向您说明的,您和他不同,不会受到任何责罚。毕竟,鹤丸国永的禁止区域并未事先向您说明。”

一期一振的视线越过谦信景光的头顶,三日月宗近的面容毫无波澜。小旅士试图上前理论一番,一期一振拦了下来。

“未事先说明?呵,难说不是故意的吧!”

小旅士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刚好够谦信景光听到。谦信景光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一些表情,他瞪了小旅士一眼。

小旅士提高音量:“看我做什么?我说中了吧!我看就是故意迷惑上级做出错误指示,以方便你们对我鹤前辈开小灶!你摸摸良心啊谦信你想一想,鹤前辈怎么……”

“鹤丸前辈的指挥还是那么犀利啊。”

小豆长光把三日月宗近送回宿舍。他关注了魔法门的新帖,鹤丸国永的作战解析已经生成,接下来很可能要组织一次战评。

帖子里都在说鹤丸国永这次的指挥路线十分大胆,偶尔蹦出几个不和谐的声音试图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他戴监狱违规上场这件事上,只可惜魔法门里果然还是战斗狂人多。

三日月宗近靠在椅背,划拨着显示屏。小豆长光以为他还在为鹤丸国永的事郁闷,他想说几个能顺利救鹤丸国永出来的主意,但是左思右想,发现鹤丸国永这次实在是不好捞。

“鹤丸前辈这次会被带到哪呢……”小豆长光叨念,“可能得关静心室吧,对他而言静心室算得上是酷刑了。”

三日月宗近知道静心室,那就是个空房间,里面什么内饰也没有,墙壁内藏有波频投射仪器,受罚者在静心室里,接受与自己不一致波频的投射,陷入晕厥或者无意识状态。行罚者通过调整波段可以控制受罚者的精神状态进行问询,那种状态下没人说得了谎。

以鹤丸国永那极为敏感的神经,随便给一个弱波都能让他升天。

“三日月相士,那我就先走了。”小豆长光微微欠身然后离去,没听到三日月宗近开门的声音,他回头过来,见其握着门把手出神。

“三日月相士。”小豆长光走近了几步,“鹤丸前辈这次一定会受罚的,就算是将也不能包庇得太明显。但看在您的面子上,让他少受些苦或许还行?毕竟……”

三日月宗近倏地回头,小豆长光忙不迭摆手:

“抱歉,我逾越了。”

“没有。”自指挥大厅出来,这是三日月宗近说的第一句话,他嗓音略带嘶哑,“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小豆长光离开了。

三日月宗近靠着餐桌,窗外的植物在金色的波纹里摇荡着蔫不拉几的叶片。

‘鹤丸前辈这次一定会受罚的,就算是将也不能包庇得太明显。但看在您的面子上,让他少受些苦或许还行?毕竟……’

“毕竟让他违规的人……正是我啊。”三日月宗近喃喃道。

不管怎么说,鹤丸国永这次的惩罚必然是躲不掉的。走之前,小旅士拦住他想让他去找将求情。

“您不是前辈的上级吗?是您让他来这里的不是吗?您去向大将求情吧!”他急得甚至忘了行礼或者问好,“您一定知道的,鹤丸前辈是特别的,他受不了那里的环境,他会崩溃的!”

三日月宗近哭笑不得,鹤丸国永是给这孩子灌了什么**汤能让他如此这般?但是既然连山鸟毛都过来了,他就是卖十张八张面子也不顶用,更何况将和时政规则也不允许他卖面子。

不管他为时政贡献出几条腿。

【所以只有尽快写完报告,让他在里面少受几天罪了呗。】

看着今剑的对话框,三日月宗近手指在桌面有节奏地敲击。

他的确有些着急了。

他当然可以表现得稳如泰山,但一回想起鹤丸国永被拖出去的样子,他便有些怒不可遏。

那是我的人,明明连我都不舍得怎样对他,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敲击桌面的手指倏地握紧,骨节发白,指甲嵌进掌心,久久不能放松。

山鸟毛军姿站正,74桌面摆着新鲜出炉的报告。

“照规矩办。”

“是!”山鸟毛脚跟一磕,然后迟疑,“不过鹤丸国永的情况的确不适合投放太低的……”

74也在犯难:“其实我也不想给他搞得太疼你是知道的,毕竟他的脑子还是好使。阿部津公一是有些小聪明,但是战例分析你也看了,他差点让和泉守他们送人头。他还是太年轻了,可系统判定这一战他可以指挥。什么烂玩意儿啊……咳我是说系统真该更新一下了。”

山鸟毛和南泉一文字说了个范围,便全权交给后者负责了。一墙之隔的鹤丸国永还在昏迷,大般若长光抄手靠墙,看南泉一文字一通操作。

“几天?”

“没说,总之先射他个三天。”

大般若长光狭眸一蹙:“不按五天的标准?”

“最低是五天吗?我不记得了耶。”南泉一文字抓抓头发,卷曲的金发炸了起来,“我光记得卡适用范围的话是三天起……部长只跟我说了投射区间,没说时间的事。”

大般若长光沉默,监控画面里,昏迷中的鹤丸国永开始挣扎,撕扯身上的衣服、干呕,本能地寻求依靠然后在墙角缩成一团。

“喂,走啦。”南泉一文字叫他,“还是说你想一直盯着他?”

大般若长光盯着那个缩在角落的白脑壳,操作室大门徐徐合上,终于切断了他的视线。

“健身房走起?”南泉一文字问道。他背着包,一副准备去大干一场的架势。大般若长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干脆地回应,只是跟着南泉一文字一起向前走着。

“老实说,我真的搞不懂你耶。”南泉一文字说,“鹤丸国永虽然经常有这样或那样的状况,但在时政,包括你我在内,谁又没有过状况呢?”

大般若长光没有回答他。见状,南泉一文字继续说道:

“虽破格但有能力,将十分钟爱这类人,所以伊达派向来是受将特别优待的。他们的作战思路就算是监察部的我也十分佩服,每次出动,不都是很高效吗?”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大般若长光喃喃道。他的手搭在双杠上,眼睛盯着地面:“高效是吗,但他的高效可是有风险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南泉一文字停下手里的杠铃,“风险和收益是对等……”

“根本不对等!”大般若长光陡然提高声音,南泉一文字有些惶恐地看了看周围,幸好没有别人过来健身房。可视线转回来的时候,大般若长光却只剩下背影。

“什么不对等?”这回轮到南泉一文字喃喃自语,“怎么回事啊?”

……

大般若长光坐在坐姿推肩训练器上,试图以肌肉的酸痛来抵消心底的酸楚。

他从没和旁人说起过自己同包莺二人的关系,他以为自己只要心怀敬意默默注视就足够了。可是既然心怀感情,果然还是应该让对方知晓。尤其是他们每天处在命悬一线的关头,或许这一秒的犹豫,就是下一秒甚至下半生的遗憾。

至于鹤丸国永,老实说大般若长光并不恨他,只因他是最后见到包莺二人的人,不管他在二人的死这件事中发挥的是直接作用还是间接作用抑或根本就是无辜的,但他至少……至少能告诉自己一点内情。一点点也好!

但其实如果真有什么内情,以他对鹤丸国永如此严苛对方却还守口如瓶的情况来看,极有可能是需要保密的事项。对于保密事项,作为监察部的他,明明应该是最需要遵守规矩,不去过多窥探的才是。

可他不甘心。

不甘心……

好委屈……

不知过去多久,鹤丸国永终于恢复了意识。汗水打湿睫毛,咸津津的汗液刺激眼球让他睁不开眼。迷离中看到前方有一张铁架床,他忍着每动一下就会牵扯到全身的疼痛,挣扎着向那边爬过去。

幸好床够硬,躺在上面不至于陷下去,他可以直挺挺在上面放松精神浅浅呼吸,直到神经痛被压制下去。但很快脑子里开始发飘发胀,身体也变得瘫软无力起来。

鹤丸国永沉默着感受身体的变化,这正是“醉波”的表现。人处在无法承受的波段中时,会出现不同程度类似“喝多了”的症状,也就是他现在的状况了。

因此,对于静心室何时多出一张床这件事,鹤丸国永一点疑惑都没有。他不想做任何需要动脑子的事,“醉波”下的他进行思考只会引起脑波变化,延长症状时间。再加上全身各处隐隐发作的神经痛,鹤丸国永觉得还是暂时成为一个傻子比较好。

所以,当三日月宗近出现在他面前时,鹤丸国永只是平静地斜眼看了一下,以示自己看到他了。

老天,单是动动眼珠子也吃力得要命!一只胳膊搭在额前,三日月宗近的脑袋遮不住天花板的光,也给不了他一丝一毫的舒适。这个人光是杵在这,就让鹤丸国永如芒在背。

同情吗?还是怜悯?鹤丸国永胸口酸胀,他闭目不去回应那个眼神,听到身旁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鼻息声似乎也放大了数倍。三日月宗近既然来了,自然有话想说。他等他开口,不论他说什么,自己自然有话去回。

然后他等到三日月宗近一声轻如叹息的“鹤”。

“你是否清楚你的所有禁入区域?”

“……”

“你是否清楚应该将自己的情况第一时间报告上级?”

“……”

“你是在什么时候被告知不再担任‘配适者’的?”

“……”

“你是因为什么事不再担任‘配适者’的?”

“……”

三日月宗近设想过鹤丸国永会不配合,毕竟在静心室里变成什么样子也有可能。但他没想到鹤丸国永会一直沉默,该说他酒品好,还是咬死不配合呢……又或者,他只是不想被自己看到软弱的一面?

每个配适者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被剥夺了骄傲都会感到耻辱。三日月宗近自己也有不想被公之于众的秘事,自己尚且有所保留,又何必要求别人做到坦诚呢?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白瓶放到轮椅扶手上。

这个声音让鹤丸国永终于愿意移开手臂好好看他一眼。

“上手段?”鹤丸国永问。

“是酸奶。”三日月宗近叹了口气,一边撕开瓶盖,一边无奈地说,“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不过我们都不清醒的话,会不会觉得稍微公平点?”

话音落下,在鹤丸国永大惊起身伸手阻拦的同时,三日月宗近一口气喝完了整瓶酸奶。

“你……”

鹤丸国永跪在床边小心翼翼看向三日月宗近。这个举动令他相当震惊,以至于连醉波神经痛都暂时抛到脑后。

喂喂,快过期的**沐浴露都能让你不理智,这次可是一整瓶酸奶,就这么喝下去了?

不过这是酸奶……

但是喝下去了……

鹤丸国永不安地看着三日月宗近的脸,后者沉默闭眼看不出脸色有变。于是他松了口气,放松下来的神经扛不住波频投射,疼痛与醉意再度袭来,不适蔓延至四肢百骸,两眼一黑,便失去重心朝前倒去。

没有预期中脸与地面亲密接触的疼痛,带着酸奶味的熟悉气息将他笼住:

“看来酸奶的效果还好。”三日月宗近扶着他,有些庆幸酸奶没有立即令自己失去理智,但又有些遗憾,“鹤,放松,慢慢调整呼吸”。

三日月宗近试图将鹤丸国永扶回床上躺好,可瘫软下来的身体无法回应他的两只手臂,坐姿着实不便发力,要是能站起来就好了,三日月宗近烦恼着。

鹤丸国永也很烦。

两人身体接触的所有地方都有过电一般的感觉,虽然同样不舒服,但似乎有抵消神经痛的妙用。他不想动,只想就这样挂在三日月宗近身上。但他却想让自己离开。

之前想逃离,不能。这次想靠近,受阻……

鹤丸国永昏昏沉沉地想,身体不由得往三日月宗近身上又贴了贴。当整个人都挂到三日月宗近身上的时候,身下传来的温热气息令他仿佛置身氤氲梦境,飘飘然如至云巅。这种感觉太美好了。至于三日月宗近的手何时穿过衣摆,他未曾察觉。环住脖颈的时候,他甚至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要是在这里……那我们可真是太大胆了。

耳边传来三日月宗近低低的笑声,他一遍遍抚着鹤丸国永的后颈:

“那么,你想吗?”

未有迟疑,唇齿纠缠,心照不宣。

三日月宗近眼中新月晦暗,鹤丸国永又一次见到他这副展露本性却又装作如常的模样。

这副模样,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真是……

讨厌!

“三日月,我可真是太讨厌你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了。”

为什么呢?

明明三日月宗近什么都没做,明明一直对自己彬彬有礼,可他竟然会讨厌这个人。

时政的白板向来形单影只。

所谓的“五条”,从始至终就只有鹤丸国永一个。哪怕后来分到伊达派,有了归属的他依然是个单的。就算有着极高的领悟天赋、优秀的指挥才能、破格的作战风格,以及最不必道来的勤奋努力,依旧在很多时候干不过那些肚内空空的背景人。

那可是背景人,拥有让时政铁律都暂时为之让路的权力。

所以他会看三日月宗近不顺眼,凭什么以残缺之身留在这里?

但他确实心软,一只手在三日月宗近的膝盖上摩挲流连。

三日月宗近沉默地摸摸他的脸颊,鹤丸国永垂着眼,猫一样温顺地蹭着他的掌心:

“三日月,你知道吗?我必须不停磨砺我的刀刃,保证它永远处于最锋利的状态。只有这样,我才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不被人小觑。我必须变得不好对付,不然就只有任人欺负。”

狠话换来的不是什么安慰的话语,三日月宗近哂笑:“你多大了?”

鹤丸国永阴沉抬眼,新月的光芒直刺心底深处。

“100?150?还是……250?”

鹤丸国永生气地作势去拿要害,却被三日月宗近一把捏住下颌。

“你因为特权的存在而不满,继而对所有拥有特权的背景人心怀愤懑?”

“没有,所有……”

“你不是。”三日月宗近扳着鹤丸国永的脸,让他抬头直视自己。他一句一顿,“你只是在嫉妒罢了,嫉妒那些特权,为什么不降临在自己身上。”

鹤丸国永不置可否,看着三日月宗近这副模样他忽然痴痴地笑了出来。

三日月宗近摁着他的后脑:“你不是想复职吗?张嘴。”

“不装了?”鹤丸国永讥笑,“到头来,还得靠如此这般?”

嘴上放着狠话,可鹤丸国永其实早已做好用尽一切手段回归的打算。福至心灵,鹤丸国永突然玩心大起:

“所以,你也和他们一样吗?”

“你说什么?”

“特权用在我身上?说到做到,不要反悔啊,领导。”

说罢,他把头低了下去。

潮水上涌,几近窒息,三日月宗近抓住鹤丸国永的头发。鹤丸国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只是这样就够了吗?”

三日月宗近眼神晦暗不明,鹤丸国永直起身来。他倏地发力,抱着三日月宗近倒在床上。坐起来的时候,三日月宗近扯掉了他的腰带。

“下一个问题,你跟大般若长光是什么关系?”

“这时候还不忘拷问人?啊!”

三日月宗近拍了一下他。

“为什么打我?”鹤丸国永双眼湿润,语气何其委屈。

“回答。”

三日月宗近不容拒绝的声音令鹤丸国永败下阵来:“什么关系?同事关系。”

“想清楚再回答。你们之间有过什么矛盾吗?”

“矛盾?没有啊……”

“我说了,想清楚再回答。”

鹤丸国永涨红了脸,在醉酒与纵情中还要保持清醒,亏他三日月宗近做得出来!

“那都是多久的事了,我哪还记得那么清楚……”

“那就记得多少说多少,我慢慢听。”

三日月宗近逼着鹤丸国永去回忆那个现在看来有些可笑的争夺事件,视线颠簸模糊,当年那场和长船派的烛台切争夺战仿佛历历在目。

鹤丸国永连忙收住回忆,再想下去他就要疯了。

三日月宗近终于还是放过他了,鹤丸国永枕着波涛起伏,任何后续的事也做不了了。耳边只有趋于平稳的呼吸声,他几欲睡去。

迷朦中,他恍惚看见三日月宗近站了起来,似乎在好好收拾着什么。没有神经痛,没有醉波,只有欢愉过后的力竭。他想看清,眼皮却越来越重。温热的掌心抚在额头,滑下,盖住双眼。

“睡吧,鹤。”

于是思绪坠入无尽深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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