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
哪吒的到来宛如一个转折点，前面看似一帆风顺拍摄底下蕴含的隐患一下子接二连三的都爆发出来了。
对方本就是不情愿，也别指望能放下怨念乖乖地配合指挥了。
文昌星对着镜头直皱眉，但碍于对方身份也不好直说，委婉地开口建议道：“哪吒你笑一笑。”
哪吒冷冰冰地望着太白后面的孙悟空道：没有心的人，怎么会笑。
文昌星一愣，倒是靠着椅背上假寐的孙悟空听闻后，起身离去，哪吒冷眼目送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外，脸上的神情才有所缓和，他微皱眉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冲文昌星道：“你方才说些什么？手脚利索点，下午小爷还有事情，耽搁不起。”
文昌星悠悠地叹了口气，望及身旁摇晃着扇子悠然自得的文曲星，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巴掌招呼上去。
这厢哪吒这个刺头的态度刚放软，那边蓝缡神色尴尬地找了过来。
演员的台词本并不是一进组就直接一次性发过去的，由于时间赶得紧，文昌星并未一个角色一个角色去试戏，演员除了几个看对眼的神仙，其余全都是让人间的代理找的，故而前几日拍戏是边拍边筛选人选，不合适的再去找人，反正无论天上地下想要参演的大有人在。没想到完全版的台词本刚发下去没多久，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这位龙族祭祀向来是稳重可靠的，故而文昌星怎么也料想不到，对方也会对剧本提出要求。
“万分抱歉我不能接吻戏。”蓝缡正色道，“我是龙族的祭祀，亲吻这一举动在对于我而言都是有契约效果的，万万不可轻易给出去。”
文昌星呆愣地望着对方姣好的容颜半晌，过了好些时候才回过神，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他推了一下鼻梁上无度数的眼镜：“没事这可以借位吧。”
“可……”
正当蓝缡还想辩解些什么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穿插了进来，“在聊些什么呢？”
二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过去了，不像蓝缡平日里生居深海，很少与天上的神仙打交道，文昌星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位穿着蓬蓬裙梳着双马尾的姑娘的身份。
他毕恭毕敬地问候了一声，随后询问道：“不知玉兔尊上来此是来寻找嫦娥仙子的吗？”
虽然世人都以为玉兔只不过是嫦娥在广寒宫里饲养的宠物，可早在嫦娥奔月之前玉兔就已经在月宫里修炼了，毕竟是上古修炼到现在的神兽，背景还是摆在那里的。
如此看来玉兔或许才是广寒宫真正的主人，但此言差矣，玉兔慧根不足，法力修为几万年了也就这点水准，先有给嫦娥立下马威失败，后有孙猴子挑拨戏弄。拳头不够硬，也只能退居下位。
玉兔笑嘻嘻地挑了一下蓝缡的下巴，戏谑道：“这小龙倒长得不错，你挑人的眼光倒是挺不错的吗。”
文昌星心生尴尬，蓝缡面上不说，但还是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弯腰作揖，而后转身离去。
玉兔撇了撇嘴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随即脸上有浮现了笑容，一双酒窝挂在两颊上，显得极为活泼可爱，“对了，嫦娥在哪？”
文昌星刚想作答，可口袋中的铃声响起，他对玉兔抱歉一笑，对方了然地挥了挥手，“没事，这处不大，我自己去找便是。”
告别了玉兔，文昌星望着手机上显现的号码，脸上逐渐灰败了起来。
这天简直是灾难的一天。
烦人的事情接踵而至，午休的时候，文昌星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十分消沉。人们很体贴地避开了他，空出了一旁区域，让他一人独处。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是读得懂空气的人，只听“啪”的一声，一沓厚厚的纸头摔在了文昌星的面前。
文昌星皱眉抬头望去，只见孙悟空压抑着怒火，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我以为你知晓的，不会再给老孙接感情戏的。”
这番话语宛如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般。
文昌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脸色一变。
拾肆、
写剧本中带点感情戏来吸引观众的兴趣，这是编辑的常规套路。那些越是悲壮的离别，越是能在观众心间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所以很多编剧都喜欢在自己剧里添上几笔人间烟火，就连文曲星也不例外。善于诗词歌赋的他对于描绘人间的七情六欲更是手到擒来。
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对于他们这些看透**的神仙，这种无伤大雅的戏码却是孙悟空这个石猴的逆鳞，一碰准炸。
是有听说过对方斩下尸失败，但却没想到对方钻进了死胡同里去了。
先前是他大意没注意到对方不对劲，只觉得拍戏时对方的肢体动作有些僵硬，这手总是搭不上紫霞仙子的腰上，而后表情管理又有所缺失了。一开始是以为对方没有演过这种戏，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怎料对方入戏太深情绪带进去了。
在全剧组翘首以盼迎来全电影最精彩的片段也是电影的尾声的那天，孙悟空姗姗来迟，头一直低垂着，直到导演喊“action”，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按照着剧本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望着对方凌空腾起，手中的棍棒越发粗大，人们这才发现对方手中不是特效道具，而是真正的金箍棒。
戏棚倒坍，破坏的脚步并未停下，驾起筋斗云一路向东，在场为数不多的武将已经紧随其后追赶过去，文昌星吃力地从废墟中钻出，望着瘫倒在血泊中的饰演反派的神仙，听着四周夹杂的恐慌的议论，他顿时感到头有些疼。
上午的事情与眼前最大的刺头相比都不算什么。
对方充满怒意的双眼将文昌星带回了几年前的那座废墟上，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强打起精神直视对方的眼睛，试图化解即将爆发的闹剧。
好在他并未直面对方的怒气，如此之大的动静自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路过的太白金星见事态不妙，强行插了进来，试图缓解嚣张跋扈的气氛。
几轮对话下去，孙悟空的怒火平息了不少，他强吸一口气，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道：这剧情太烂了，我不演了。
太白金星余光瞥了身旁面若菜色的文昌星，放缓了语调，柔声轻劝道：“你是签了合同的，随随便便违约像什么话？别的且不说，你违约金付得起吗？”
孙悟空冷笑道：“笑话，我堂堂的一山之主还付不起这些钱？”
说真的，他还真没这些钱。眼下也只不过是逞口头之能，他早不是当初那个英姿飒爽的猴王了，在他抛弃他的猴子猴孙去闹天宫西游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旁人会代替他的位置。他没看好的家，又何来能希望旁人替自己看好？
早在他回到水帘洞时，年迈的猴妖霸占着猴王的石座，迎接他的猴子猴孙簇拥地引他入座客席。望着手中端着的茶水，孙悟空知道他终究是回不到以前属于他的花果山了。
他掩下眼中的不快，推开挡住他去路的太白金星，厉声道：“我不演窝囊的角色。”
一旁的哪吒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脚，被他父王控制的他自然是没有选择的机会，他天生男生女相，向来讨厌旁人说他像个女娃子，眼下这剧本明明白白地就这么写道他要受女装之辱，顺便坐实了女装大佬之名，当下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他冷冷地开口道：“也对你本来就很窝囊。”
这是除了戏中，哪吒第一次对孙悟空搭腔。孙悟空回看他，哪吒撇开了头。
在死一般的沉默中，孙悟空开口道：“闭嘴吧，你个娘娘腔。”
哪吒放下二郎腿，慢慢地坐直了身体，瞪大了一双杏眉眼抿着唇死死地盯着孙悟空，“啪啪”作响的火花不断从他掌心涌出。
太白金星见状连忙插入二人之间，挡住了哪吒三太子的视线，冲孙悟空说：“你有钱付违约金吗？”
孙悟空说：“我就算不付，你奈我何？”
太白金星叹气道：我收拾不了你，但还不知道谁可以收拾你？
孙悟空怒极反笑道：你想抓我小辫子？你准备向谁告状？如来？金蝉子？
每说一个字，孙悟空便上前一步靠近太白金星，太白金星扶了下眼镜，向后撤了几步，颇为无奈地开口劝道：“小猴子，这部戏背景很大，涉及到很多利益成面，现在主演的名单已经公布了，想要退出已经晚了。其实就算是付了违约金上面的人也定然不会让你全身而退，势必要借着齐天大圣的名头，好好地造势一波。”
许久没听到“小猴子”这个称呼了，眼前的神仙不如当初一样慈眉善眼，变换成一副俊冷的精英样倒是令人不断作呕。
孙悟空冷了脸，把眼前的桌角踢断，转身离去了。
太白转身又恢复了一副淡然的神情，他朝文昌星作了下揖，替孙悟空道了声歉。
几千年前任谁都没想到当初一起勾肩搭背一同喝酒的伙伴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孙悟空把刺竖满了全身，倔强从嘴角爬到了眉眼，或许但凡他低下头，也不会到如今这幅局面吧。
说到底还是心存不甘，也拉不下这个脸。
拾伍、
“小哥哥你在生气吗？”有人递上了一瓶水，“来喝口水，降降火吧。”
孙悟空心下正烦，也没顾得上别的，一把抓过水瓶，拧开了杯盖，猛地灌了一大口，正想回头道谢，可这谢字还未出口，便化为了一声痛呼声。
“哐当”一声，金箍滚落到了地上，困扰了孙悟空许久的问题就此解决，可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旁的玉兔也倒显得极为吃惊，就算是她本人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研发的药水真的有奏效的一日，她抬手捋了捋头发，脸上的失措继而被兴奋代替，报仇的快意使得她秀气的容颜狰狞扭曲在了一块。
她冲着吱呀挥舞着手的毛绒小猴唾弃道：“该！你这死猴头可总算是沦落到了我的手头上了！昔日的齐天大圣就给我乖乖地当个山野猴子吧！”
说罢，弯腰狠狠地跩了猴尾巴一下，望着幼猴龇牙咧嘴无法反抗的样子，快活地笑了起来。
继而上前踢了几脚，这才结了口恶气，捡起摔落在一旁的食篮，蹦蹦跳跳地离去。
留下孙悟空一猴，踉跄地趴在草地上，极为不知所措起来。
孙悟空猴形如通常的金丝猴一般，身高不足四尺，眼睛多黑少白，一双尾巴时而弯起时而放下，弄得人心痒痒的。
当初杨戬也便是着了他的外形的道，要说杨戬这一生爱美人爱宠物，总之是个地地道道的颜狗，看到俊俏些的动物总是忍不住上前摸上一摸，虽说在收了哮天犬后，因为宠物善妒的原因收敛了不少，但头一次见到孙悟空耍着金箍棒威风凛凛地坐在石椅上，立马被他这幅装扮戳到了萌点，就好像看到小孩子穿大人的衣物，既好笑又显得过于的可爱。当下对他的警戒心消了一般，同他嬉笑道：
“这是哪来的小鬼，不知好歹？竟敢称自己为齐天大圣？”
事后被孙悟空好好修理一番的杨戬，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一时间对于猴子这种物种给出的结论便是“这种家伙，看上去毛很多一副可爱的样子，实则就不配长毛”，虽然孙悟空也没在杨戬手下讨到好处，在日后看到犬科类动物，左脚总是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搐。
孙悟空消失了大半天，虽说杨戬不情愿，但也被逼着带上啸天犬，前去找这毛猴的下落，却不料，在后山的树上又窥见那死猴子的猴形样，就算是对孙悟空有多大的不满，心下自是觉得好笑，故而在松开缰绳，走到树下开腔道：
“前不久在嫦娥的休息室里看到玉兔，看你这样怕是着了玉兔的道吧。”
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活该。”
那猴子在树上手舞足蹈吱吱呀呀地乱叫着，看来倒是气极的模样，杨戬一愣，而后开怀大笑道：“怎的？连人话都说不出了？你这样岂不是任由我随意摆布？”
说罢嘴角的弧度收了起来，冲哮天犬使了个眼神，哮天犬了然地退了下去，杨戬踱步缓缓走到孙悟空的跟前，树枝不高，杨戬正好平视着孙悟空两颗豆豆眼，“现在这样子你我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交流一番了。”
猴子不由地弯腰，想要蹿走，却被杨戬一把拽住他的猴尾巴，孙悟空吃痛地叫唤了几声，对方却毫无松手之意。
“十几年前，你问我就算修炼成圣又怎么样，炼化了妖身，最终还不是会沦为靠着凡人信仰苟活的样子。问我当妖怪和当神仙哪个更快活？入魔后杀了那么多神仙后，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想明白了没有？”
“我不知道金刚箍是谁帮你解开的，也不知道你是受了什么刺激砍下尸没有成功，我不想管你的闲事，但你终究做错了事，欠了我和哪吒一个道歉。”
“伤人的话语说得痛快，痛快到你我之间的交情只不过是浮云一般，第一次我当你是性情不定，原谅你了，第二次倒好，连个道歉都没有，一声不吭躲了我们十几年，你到底把我们当做朋友过没有？我倒是好奇，齐天大圣的名号更好听，还是我们千年来的交情更重要。”
“主人，已经再催了。”
杨戬闭嘴了，利落地转身，“我会帮你拿到解药的，但这戏你必须给我演下去，这是你欠我的，要是因为你耽搁了电影的上映，我定饶不了你。”
“吱吱”
猛地，杨戬觉得肩头一沉，只见猴子从树枝上跳到杨戬的肩膀上，低眉顺眼地缩着，尾巴低垂着，一向闪亮的皮毛也暗淡了不少。
杨戬这人虽然爱宠，但平日还是有些许洁癖，除了上手摸过，并未有更亲近的举动，让动物的毛发碰脸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而此时，杨戬微微侧头，脸颊处蹭到小猴柔软的毛发，心下一叹。
“走吧，哮天犬。”
“是，主人。”
猛犬化为了人形，跟在了杨戬身后，他望着主人肩头的毛猴，正犹豫要不要上手接过，可主人未说他也未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