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白东君回来,那些人话题的重心已经转移到了龙首街突然开出来的这家酒肆身上。十二盏酒依次放下,每个酒壶上都刻着精致的酒名,看起来倒有几分价值二十两银子的味道。
白眉男子一拍身旁的凳子,“老板,我们一人一盏还多出一盏,不妨坐下来一起喝?”
算上门口的车夫还有马车上没下来的人,的确多出一盏,白东君只微微犹豫片刻就坐了下来,“那就不推辞了。”
白眉男子有意向他套话,可白东君单纯得仿佛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郎,一杯酒下了肚,提起自己的酒肆甚至有些气恼,“我就纳闷了,我这地契千真万确,在这里开酒肆也是诚意经营。可才来没几日就有人来捣乱,让我从这里滚?你说气不气?”
“然后呢?你一个人怕是应付不过来吧,还是小老板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白眉男子故作关心地问道,眼底却划过一丝暗芒。
“那倒不用。”白东君忽然又露出了笑容,“我的酒肆,可不止我一个人。”
这时,角落里那个醉酒的白衣少年忽然打了个寒颤,像是被冷风吹醒了,他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伸手拿过靠在桌子上的那杆长枪,使劲地在地上顿了顿。
这一顿之下,似乎整个酒肆都颤了一颤。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了大堂里坐着一群提刀佩剑的大汉,声色一厉:“又有谁来闹事!”
八名侍从立刻拔出腰间的长刀,那白眉男子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少年,他面色苍白,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背后,用一根绳子随意地绑了一下,典型的江湖浪客的装扮。
细看面容应该和这酒肆老板差不多年纪,可刚刚那一枪顿地的气势,怕是功力极不寻常。他又看了眼东方既白的方向,美则美矣,直觉告诉他这看着年纪也不算大的姑娘很危险。
“你是咒我吗?来我店里的就是闹事的?”白东君走过去一掌打在了他脑袋上,似乎还不解气,又踹了他一脚,“我等了十三日终于等来一桌贵客,你居然想把他们打跑?你个赔钱货!”
醉酒的少年打了个酒嗝,神智似乎清醒了些,他望见那一桌上摆了十二盏酒,眼睛顿时一亮,一步跨了出去,“既然是贵客,分我一杯喝喝罢!”
他身形极快,一步跃至桌前,伸手就往最近的那盏酒伸去,离得最近的那名侍从正准备挥刀,却见一人已从另一边掠出拦在了他的身前,伸手紧紧地按住了他的手。
白眉男子站在持枪少年的面前,微笑道:“我这酒还得给人带去,小兄弟若想喝,我那五百两银票中还多了一盏的钱,不妨就送给小兄弟了。”
少年甩甩头,似乎终于酒醒了,他收回手轻轻揉了揉额角,重新走回角落呼呼大睡起来。
“我真该去庙里拜一拜,来柴桑城就一直倒霉,还偏偏遇上了你这个赔钱货!”白东君仍然不解气地踹了一脚,可枪客的身子却轻轻地歪了歪,巧妙地避了开去。
白眉男依然和善地笑着,似乎并不介意,随即便转头对着侍从们说道:“喝完了,走吧。”
“是。”侍从们收回了刀,转身走了出去。
其中一名侍从起得最慢,似乎犹然品着那酒中滋味,身旁的另一人轻轻地推了一下他,“学正,发什么呆啊?”
“真的是好酒!”被唤作学正的侍从晃了晃脑袋,对着白东君咧嘴一笑,随后也起身走了出去。
白眉男子拿起桌上剩下的两盏酒,出门前看了眼东方既白的方向,后者恍若未觉,桌上的桑落和杜康已经喝完,她正在品白东君送她的那盏没有名字的酒。
“贵客若有空,可要常来啊。”白东君难得遇到一位懂酒的客人,自然忍不住招揽一下。
可白眉男子一出门就像变了一个人,非但没有回他的话,就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车夫在门旁撑开了伞,白眉男将一盏酒递给了他,带着另一盏走进马车内。
“那马车里还有一个人。”白衣少年重新把头抬了起来,低声说道。
白东君点了点头,“他刚说还多一盏酒可以给我喝的时候,我就算出来了。”
“不必算,我们习武之人会望气,这辆马车的气就不对。”少年说道。
“还是个姑娘。”东方既白幽幽补充。
白东君撇了撇嘴,“欺负我武功不好?”
东方既白端起酒盏放在鼻尖轻嗅,“有香味,是女儿家的脂粉香。”
白眉男子上了车,给了车夫一盏酒,车夫接过之后径直一饮而尽,随后看了白东君一眼,眼底满是不屑,他将手中的酒壶丢在了地上,然后猛地扬鞭冲前方扬长而去。
白东君看到此景怒从心起,他冲到门外拾起酒壶的碎片朝车夫掷去,破口大骂,“我的酒给这样的粗人喝了,真是暴殄天物!”
东方既白摇了摇头,附和道:“的确是暴殄天物。”
那车夫头也不回,马鞭一甩竟将那碎片重新打了回来,直扑白东君面门。
白东君一愣,回过神时那碎片已经被人握在手中。少年枪客嘴上叼着一根牙签,手上掂了掂那块碎片,“这贵客,还不如不来呢。”
他回头目光向里,警觉道:“你又是谁?”
白东君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个赔钱货,可别再惊扰我的客人。”
说着,他快步走到东方既白坐着的座位旁边,“东方姑娘,酒可好喝?”
“甚好。”东方既白放下酒盏,“白老板可得小心,那些人来者不善,怕是今日之后还会来你的酒肆里借机寻事。”
“没事没事,我可是乾东城的小霸王,没什么事情能难得住我!”白东君对方才那些人的无理有些气恼,但眼底全无畏惧之色。
乾东城,小霸王?
东方既白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浮出了一丝笑容,“白老板少年心性,着实难得。”
“直接说他傻不就得了。”提枪的小声少年嘟哝了一句。
东方既白看向对面的肉铺,青葱般的手指夹了一锭银子,指节用力将它甩了出去,直直地嵌入屠户旁边的木板上,“烦请老板片一些肉来,我要带走。”
那屠户的刀一顿,随后面不改色地切了一块厚重的肘子肉,手里的剔骨刀起起落落晃出千百道刀影,只听刀背上的环扣铛铛作响,刀停下的时候,肘子还是肘子的模样。
白东君原本还在惊叹那眼花缭乱的刀功,可那肘子数刀之后还是原模原样,一时怔愣,难道都是摆的花样子?
“好快的刀法。”少年枪客叹道。
东方既白淡淡地说道:“杀人刀,岂会不快?”
她饮完杯中最后一滴酒,起身走向门外。对面的屠户取出油纸将肘子包好,原本光滑的肘子皮上忽然出现数道折痕,一片片厚薄匀称的肉片在这个时候脱离了出来,惊得身后跟出来看的白东君瞪大了眼睛。
屠户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向面前这个不似凡俗的姑娘,东方既白一手提起油腻的纸包,对他满是探究的视线置若未觉,而是对白东君道:“白老板,我城外还有个朋友等着吃肉,今日便先告辞了,等他日我手头宽裕了再来找白老板饮酒。”
白东君不由问道:“有肉无酒,岂不是差点味道?”
“我那位朋友不能饮酒,独独好肉。”东方既白摇了摇头,视线掠向一旁的少年枪客,“还不知道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司空长风。”少年枪客迟疑了一瞬,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东方既白点点头,“后会有期。”
一手提肉,一手执伞,飘然远去。
城外,东方既白刚进林子,一道健硕的白影扇动着翅膀从头顶扑下,她抬起右手,那气势汹汹而来的家伙便停在她手臂上,锋利的喙往她另一手提着的肉点点,她无奈道:“我可不能跟你一样吃生肉,且容我将它烤熟了再分你点。”
东方既白生了堆火,可惜天公不作美,火苗刚蹿起便下了雨,一人一鸟相视一眼,东方既白拍了拍它的鸟背,“看来你还得等一等。”
雨下得大了,白色的身影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鸟鸣冲出树丛,灰暗的云层下它展开宽阔有力的翅膀,一个旋身就朝某个方向俯冲而下。它不是普通的鸟,它是神雕荧惑的后代,是东海上最凶猛的飞禽,主人为它取名劫海,遇上它的人便是遇到了劫。
东方既白仰头看向白影飞去的地方,踏着林海翻滚的浪潮,一步凌空,落下时已在十丈开外,就这样,几十步后她便跟着劫海到了一处年久失修的寺庙。
奚若寺。
虽不能遮风但好歹能避雨,甚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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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吃肉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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