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风走到她身后,伸手将压在狐裘下的青丝理了出来,“怎么没晒到太阳,这几天的精神反而好了?”
“因为下雨了。”蓝灰色的眸子一眨,“走在外面就像泡在水里一样舒服。”
她转过身,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堂堂学堂小先生,不爱惜羽毛,来这种地方合适吗?”
萧若风笑笑,“既是学堂小先生,自然是和学堂李先生有几分相似之处,青楼教坊……也是师父时不时会出现的地方。”
东方既白闻言默了默,随后一撇嘴,“那你一定来过很多回咯?”
双手将人一搂,萧若风笑道:“别误会我,今天是第一次,别人认得我无非是因为这身装束。”
她睨了这谦谦君子一眼,歪头靠在他胸口,“你就要回去了么?是不是还有事没做完?”
萧若风抚了抚她颈后的青丝,“不碍事,在我这个位置,公务是忙不完的。”
东方既白眉眼低垂,沉思片刻,“那你跟我说说江南的水患吧。”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先说。”
萧若风揽着她在桌案边坐下,“江南接连下了一个多月的暴雨,几处堤坝被冲毁,一夜之间就有一座城被洪水淹没了。”
东方既白在心底算了算时间,“在我们从乾东城回来的路上?”
“嗯。”萧若风点点头,“州府应对得及时,除了最初突发洪水卷走了几户人家之外没有太大的人员伤亡。”
迟疑了一下,他面色微微凝重,“父皇得到消息之后已经责令工部的人连夜赶赴江南,可惜雨下得太大,挖河道疏通水流的方法行不通,修缮河堤的成效也不显,此外,虽然百姓暂时无恙,但负责修堤坝的官兵却在夜里失踪了不少。”
“是人为的吗?”东方既白攥住了他的袖摆,“你说仔细些。”
萧若风思忖片刻,“你不会认为是之前提到过的那个……蛟?”
“蛟也是蛇变的,冬眠的习性改不了,更何况现在是冬天,河道不比海里,所以我只是怀疑有没有这种可能。”
萧若风抿了抿唇,“河堤屡屡被毁,的确有人怀疑过水里是不是有东西趁夜撞毁了坝基,但后来巡夜的侍卫却抓到了几个在夜里偷偷摸摸毁坏蓄水沙袋的劳工。”
东方既白皱紧了眉,“疯了?”
身旁的男子轻咳了一声,“工部尚书是青王的人,自然有人看不惯他想要给他使绊子,水患的事情这么大,一个不好便要掉脑袋,和青王敌对的人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蓝灰色的眸子划过一丝厌恶,随后旋紧了眉,“不会是你或者你兄长的人吧?”
“不是。”萧若风抬眼扫了下离桌案很远的房门,低声道,“是长皇子派系的人。青王一脉的人没少利用浊清的死往七皇子身上泼污水,七皇子和长皇子同气连枝,这是长皇子在借水患的事报复。”
长皇子占了一个长字,又被封为落羽王,自然对皇位的野心要大一些,和出生尊贵的青王一向斗得厉害。
东方既白的眉虽仍是紧皱着,却比一开始微微松了些许,“斗来斗去,无聊至极。”
“父皇年事已高,皇权更迭,少有平稳过渡的时候。”萧若风叹了口气,“只是长皇子昏庸无能,青王残暴不仁,如今借着水患的事情大做文章,未曾顾及北离之外还有强敌虎视眈眈。幸好现在是冬季,北蛮缺食少粮,打不起仗,不然他们早就趁这个时候挥军南下了。”
“那你呢,你和你的兄长在这次水患里扮演什么角色?”她瞥了他一眼,“总不会什么都不干吧?”
萧若风被她那一眼瞄得有些心虚,借着端酒的动作微微掩唇,“长皇子的人一边破坏河堤一边煽动失去家园的难民,兄长预备等双方矛盾激化的时候让我主动请缨带兵前往江南。”
仔细算下来,要是做不好,反正人人都挨骂,要是做好了,那又是大获圣心的功劳一件。
横竖不亏。
东方既白幽幽地瞥了他一眼,“说好的带我去青州过冬呢?”
萧若风听说了她话里的不悦,连忙握紧了她的手,“没有食言的意思,我的打算是办好这件差事,到时回京复命向父皇讨赏,让他放我休息一阵,不然……”
他一个手握军权的皇子,哪能随意离京。
东方既白轻轻扯唇,“皇帝这么看重你,怎么不挑你做太子?”
萧若风脸色微微一变,没有接话。
她忽然凑到眼前,蓝灰色的眸子一眨,仿佛看破了他隐晦的心事,“噢,我知道了。”
珠玉在前,别的皇子再如何也不称太安帝的心意,奈何这颗珠玉不想当皇帝,还一门心思甘愿给别人当垫脚石。
萧若风捏紧了案上的酒杯,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既白,有些话……不必多说。”
见他的神色一点一点变掉,东方既白微微挑了下眉,“看来我是提到了不该提的。”
萧若风的脸色僵硬了片刻,没有作声,话题就此打住,待他压下了心头的波澜,抬眼见她目不斜视地自顾自喝酒,不免有些歉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别生气。”
东方姑娘一口饮尽杯中的酒,那一瞬她想到了很多,她拜在蓬莱门下,更是门主的亲传弟子,这么多年下来也不只是学了武功。纵横捭阖,兵法诡道,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了,史书浩瀚,记下了千年的春秋,而皇权在其中,总是无情的。
萧若风如今的处境,她说不好,将来或许是继承帝位的那位兄长心底的一根刺。
既然是刺,那自然陷得越久刺得越深,伤得也越疼。
也不知萧若风的那个兄长是怎样的人。
东方既白淡淡一笑,笑意不达眼底,“我生气什么?”
这话……她这必然是生气了。
萧若风自觉刚刚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好,放软了声音开口道:“既白……”
酒盏蓦地落在桌案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他顿时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心里装着事情品酒的兴致便淡了,十坛桃花酿不声不响地就见了底,守在门口的暮初和霜却见到两人这么快就出来还有点惊讶,察觉到他们之间不太美好的气氛后不敢出声,恭恭敬敬地跟在二人身后。
百花楼和他们刚进来的时候一样热闹,路过听曲的雅座时东方既白看见了百里东君和叶鼎之,却没见到司空长风,不过见他们说说笑笑的模样不像是出了事。
“东方姐姐,你们怎么出来了?”
“酒喝完了,自然要走了。”对着几个少年郎,东方既白的脸上又挂起了随和的微笑,“司空小弟弟呢?”
“嘿嘿,他啊……”百里东君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另一头垂下的帘幕,“被风姑娘请去了。听说寻常人一掷千金都难见一面呢,居然被这小子捡了便宜。”
“挺好,看样子你们要在这里等他了。”东方既白余光里瞥见身后跟上来的人,“我有事要先走,这里的桃花酿入口尚可,你们再多喝一会儿?”
司空长风刚来天启,第一站去了雕楼小筑就被人坑了一把,现在进了这百花楼百里东君自然是怕他又吃亏决定留下来等他的,还拉着老江湖的叶鼎之一起。
叶鼎之看着那一前一后走出百花楼的男女,直觉气氛不如先前,眉头不自觉皱起,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吗?
出了热闹非凡的百花楼,外头的凉意顿时席卷了上来,东方既白撑开伞,头也不回就丢下一句,“你不是有事没做完么?忙去吧。”
“既白。”萧若风上前两步按住了她的肩,“方才是我语气不对,你若觉得生气骂我几句也好,别这样。”
“我没有生气。”蓝灰色的眸子淡淡一扫,斗笠挡住了他的面容却挡不住他略显焦急的语气,相比之下,她的声色分外平静,“你去忙吧。”
萧若风苦笑道:“你越是这样说,我越不敢放你离开我视线了。”
东方既白盯着那层白色的帘幕,想了想,片刻后道:“那你送我去一个地方。”
柳月府。
得知萧若风和东方既白来拜访的柳月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可过了一会儿,侍从带进来的却只有东方既白一个人,柳月更是不明白了,“若风呢?”
“我说要来找你下棋打发时间,让他送我到门口就走。”东方既白找了条椅子自顾自地坐下,“当然,我其实不太喜欢下棋那种费脑子的事情,所以是来找你打听点别的事。”
柳月闻言示意管家和其他闲杂人等退下,“怎么不找梦杀?”
雷梦杀和她的关系可明显比他们几个要好多了。
“他现在怕是在被家法伺候,我就不去打扰他们夫妻俩了,反正问你才是最好的,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旁观的人若也是个中高手,那就看得更清楚了。”
柳月端起手边的茶盏撇了撇茶沫,“姑娘要问什么事?”
“说起来比较复杂,我可以给你简化成一个耳熟能详的例子。”
“姑娘请说。”他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
“我和萧若风他哥同时掉水里,你觉得萧若风会救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