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灯笼悬挂装饰，暖烘烘的气息从楼里面就顺着香气飘渗出来。
小昌寨的寨主李复明整整衣冠，呼朋引伴像前几天一样来到春花楼的时候，只见门口支出了十二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面都放了花篮。如今已是腊月，鲜花很少，篮子里放的都是朵朵绒花，栩栩如生的沉积一篮。旁边还列着两列皂衣衙役。
“这是做什么？”
李复明是一个二三十岁的中青年，面相周正，穿一身灰色大氅，脸上时常带着笑意。行事仿佛带风一般，雷厉风行。
身边跟着的一群人，气场却都瞧着不大好惹。
得到解释后，原来这是钱县令带着人来辅助教坊司选调了。正在这时，就见体态富态的钱县令身边跟着一个相貌俊美如玉，气度不凡的侠客，两个人一起走了出来。明显那钱县令竟还位于下位。
李复明拉着几人，当即心思一转当做什么也没发现，笑盈盈的就跟钱县令打了招呼。
叶鼎之出去好久之后，才慢慢转了回来。
“我的栗子呢？”
苏长安眼底含着笑意，向叶鼎之伸出了白白嫩嫩的一只手。
叶鼎之弯腰俯身，却是两手空空，笑着凑到了苏长安的面前。
影子在灯火下重叠，像是一个轻柔而甜蜜的吻一样。叶鼎之低声凑在苏长安旁边说着什么，影子在悄悄偷香窃玉。
苏长安要的本就不是栗子。“栗子”，本来就是随口给叶鼎之找的出去调查的借口。
“我跟出去时候，正好看见那小昌寨的寨主李复明跟这钱县令打招呼，呼朋引伴了一群，应该就是大昌寨中人。这小昌寨的寨主我看着不是愿意久居人下的，行事似乎很是有些章法。”
苏长安抬手抓住人的衣袖，一把用力把人拉在身边坐下：“好好说话。”
“点了哪个姑娘啊？”她轻轻问道。
叶鼎之欲说的话头一顿，这是他可以打探的吗？这种话题是不是有些过于危险了？
“我没打听名字……”
“正经儿事。”苏长安打断。
“好像是听他们叫那姑娘什么寻香的，是时常跟那个小昌寨寨主的。还有一个落芳，是跟里面的另一个人。”
苏长安在手边打开春花楼的花名册，对比今天新添后交给她的这一份。上面表演过的都被苏长安圈了红圈，剩下的数量依旧不少。这寻香和落芳，便在这没有上台的花名册中。
“你有在这座楼中找到苗女吗？”苏长安低低开口。
叶鼎之摇了摇头：“暂时没。不过，我好像看见过有苗女首饰。”
“银质的？”
“银质的。”
“繁复的？”
“繁复的。我虽然对这些不了解，但跟你选了几回首饰。她们的首饰感觉不是一样的。”
“那这里是有线索了。”苏长安点点头，抬手给叶鼎之指了指楼下。
“你看下面那个姑娘跳的舞？”
“好看。哎，不对，我看那个做什么？”
“她叫红莲，跳的这首曲子叫醉花阴。是天启城里也会跳的曲目，我看过。按她跳的程度来看，来这个楼里的时间肯定不断，学舞的时间也不断，不是花魁，就是当红头牌。”
苏长安目光看下去，解释道：“待会儿唤她上来问问就好了。”
叶鼎之恍然大悟。
这春花楼——苏长安特意说明只安排独舞。琴音叮咚，现在在台上踏着乐声飞身而舞的，便是一位身穿黑红双色舞服，上面用金线绣着暗红花枝的曼妙女子。
有快板慢板交错响起。
那女子扬起下巴，纤细素手一勾。便示意了丝竹乐师的伴奏悠悠响起。
那一指纤细，便是骤然好像能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一般。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本就是每次花魁登场都会搭的，红莲正是春花楼的花魁，更是熟门熟路。
红莲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一摇一曳，做纤纤踱步态拾阶上楼。
她一回头，掠过一眼紧接她身后上台的人。回头盈盈一拜，“红莲见过上使。”
苏长安问她在楼中多少年，问她学歌舞学了多久，再问她身世是如何入楼的，问她可想去天启城离开这偏远的宛城。问她楼中听说有寻香和落芳两位姑娘，她们是常常接谁的客？又问那钱县令习惯来楼里找谁？她又跟哪些人物相熟？
红莲看一眼就在苏长安手中拿着的册子，压下心中欣喜又伴着猜测不定的想法。一五一十尽数跟苏长安说了一通。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她每说一句，眼中都极尽向往着那传说中的天启城。
“奴家今年二十有二，在春花楼里面八年有余了。”
“哦，八年前啊，春花楼跟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我是被卖进来的，被谁卖进来呢？人牙子。在之前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奴家是喜欢练舞的。能看奴家的舞，那是那些个客人的荣幸！”
“钱县令？钱县令在这儿当然有相好，他的相好是上一任花魁，梅香。现在也不知道为何不常出来，只是跟在鸨妈身边做事，像是要接鸨妈的班儿一样。”
“楼里姑娘路多了，人牙子手里挑的，被几口吃的拐来的，被父母兄弟卖来的，还有……被城外土匪专门送进来的……”
“来者皆是客。那小昌寨的李寨主最近一阵子跟寻香要好，不过跟他要好的姑娘也多了。有一大半都跟他好过一阵儿。落芳啊，那是个半新手，被寻香带着去的。可落芳去之前可没想到过，主动跟着过去可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是抽身也是个难。”
再往后，苏长安又依据着上台表演的姑娘的技艺程度，推断她们的性格和阅历，着手跟那个红莲一样挑了人单独问些问题。
就这么看着，叶鼎之竟然惊讶的发现这些姑娘们消息透露出了的，可真是能把他们想问的解决七七八八了。
叶鼎之又趁着那寻香和落芳被苏长安唤走的时候，一个人慢慢的走到了李复明所在的厢房。
他伸手敲了敲门。
李复明亲自开了门，却是一见到这有过一面之缘的叶鼎之，神色便是一惊不知道为何这人找上了这边，还没来的及说什么。就见叶鼎之懒懒对他一笑，拎着人便踏起轻功飞身掠走。
屋内大昌寨的几个人见也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面面相觑。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无处追寻了。
寒夜萧瑟，出了这春花楼，外面的冷风便刀子一样往人脸上割。叶鼎之带着李复明直接在宛城掠过了大半个城池，最后把人放在了一处屋檐上。他抬手抱拳，这才赔罪一声：“得罪了。李复明李寨主。”
“敢问这位少侠——”李复明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左看看右看看这才发现转了一圈这还是又回到了春华楼啊？
那么，这是图什么啊？
却见叶鼎之同时注意听了听，他也听到了楼中像是出了乱子的吵闹。李复明状似恍然，脸色却有些古怪了：“这位少侠啊，你特意把我带走转一圈又转回来，难道就是想闹个乱子出来？”
叶鼎之转头看向李复明，一甩袖子爽朗的一笑：“李寨主聪明。不过不是为了闹乱子，只是为了解救一个姑娘。”
“解救姑娘？”李复明顿时皱起了眉头，却一下子上前一大步，彻底被叶鼎之这个理由吸引住了。
心中下意识想到跟自己关系匪浅的寻香。又想到这春华楼中陷的姑娘多了去了，又是要解救哪个姑娘？他看向叶鼎之，猜测着脸上带起了几分暧昧的笑容来。
“看来少侠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少侠是有什么红颜知己？然而不得已陷入困境吗？若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李某便当顺势帮少侠一把。”
叶鼎之连忙退开一步摇头：“我可没什么红颜知己在这春花楼中。”他耸耸肩，瞥一眼说要相助的李复明面露几分赞叹，“你倒是二话不说就要相助。真真有跟你的小弟所说一样，有几分侠义心肠。”
李复明弹了弹自己的肩膀嘿了一声，谦虚谦虚道：“侠义不敢当。这位少侠叫我李寨主了，那也是知道我已经落草为寇的事了。做贼作匪的，能够守住的道义也不多了。在我这儿，只有两条绝不可丢掉。一是兄弟不可负，二是女子不可欺。”
“兄弟不可负，女子不可欺？”叶鼎之骤然大笑。
他摸了摸下巴，看了李复明一眼，“倒是有意思。”
李复明正色道：“对我来说，便是如此。我能辜负任何人，但唯独不能辜负跟随我的一众兄弟。而这种世道女子活着本就艰难，更何况宛城这种局势，更是逼迫着女子活的更加艰难。我自诩为大丈夫，便最看不起那些欺负女子的人。而我个人虽然好色，但我也自认对待感情向来认真。”
话说到此处，李复明依旧很好奇的追问道，“所以这位少侠，既然不是你的红颜知己，你又是为什么要解救一位姑娘？或者是你要解救哪位姑娘啊？”
“恕我直言，凭借着少侠这样的武功直接带走任何一位姑娘都不是问题。”
“这还真不能直接带走。要救的姑娘李兄也认识。”叶鼎之悠悠然笑了。
“我认识？”
“的确。李兄跟那位姑娘认识可好久了。落芳姑娘一度陷于好几位大昌寨的贼匪手中，长期要周旋在好几个人之间。这些人却不是像李寨主一样情深义重，折辱轻贱肆意欺凌，李寨主应是看在眼里的。”
李复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起来，呐呐开口：“我尚且在蛰伏，又哪里能救得了落芳？她，我确实是知道的。每次也只能暗中相助几分罢了……”
他一下子抬起头来，“所以少侠是要救落芳？！！”
叶鼎之轻轻点头：“落芳姑娘。她本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们此前也一点不认识。但李寨主应是听说或者已经亲眼见过，教坊司着手春花楼姑娘献艺以备选调。”
“见过是见过。”
“我跟着教坊司选调一事而来。”叶鼎之舒了舒袖子，“来的时间不长，听到的消息却是不少。前有花魁红莲曾偶然提过落芳姑娘处境，后又在寻香、落芳二人献艺时看到二人模样。长安适才便请了两位姑娘单独叙话，几度关怀下去，才知其中到底有多少苦和泪啊！”
他轻轻感叹一声，看向李复明道，
“宛城才艺之风本就逊色于天启颇多。选调一事大抵是没有着落。但来都来了，却也不能视眼前的苦难于不顾啊！寻香姑娘有李寨主相护倒还好，而那位落芳姑娘，却是藏泪于心，几度生不如死。
苏长安已经单独见过大半楼中姑娘。现在寻香姑娘和落芳姑娘正好与她在一起。若是要解救落芳姑娘，首先便是要让楼中生出些乱子。那些大昌寨的人当土匪当惯了，没有李寨主在其中斡旋，亲眼见到李寨主被掳走，定然会闹出些事故来。落芳姑娘便有被解救的机会。”
李复明骤然愣了一愣，神情难得有些震惊的看向叶鼎之。
“萍水相逢，便要施救？”
他也是说完才反应过来，那所谓长安，苏长安，便是教坊司真正的使者了
“这使者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有这样的心肠，行这样的侠义事？”
但等等，下一瞬间他就又想到了另一层，猛然心里泛起一股凉意来。解救落芳，怎么解救？
等下。这几句话明显是要直接解决了那几个大昌寨的人。把人直接做掉，简单粗暴就能最有效的解救了落芳。
而他呢？
他被人掳走，导致其他人为了给他讨要公道而被杀。李复明嘴角猛然一抽，这他不一起死一死的话，大昌寨的人被撕了，他只要回去那就是大昌寨的死敌了啊！
“你们是要直接做掉大昌寨几个人吗？”李复明忍不住问。
“做掉最方便。”叶鼎之答。
……那他不是就只能提前反抗大昌寨了？别无选择。李复明深吸了一口气。
或者，他把目光有些发愣的看向不像是在算计人的叶鼎之：“兄弟。你们可有与我结盟的想法？”
求评论！今天是大长章，四千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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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不可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