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一路顺风。
饱受惊吓的利朵和高小亮几乎不适应如此平静的生活,胆战心惊,直到踏上小镇的土地才安稳下来。
回想之前的经历,仍在暗暗后怕。
安抚他们的是等待在车站门口的家人。当然,如果王婶算是家人的话。
高小亮第一时间嗷的跳进矮他两个头的母亲怀里,不停撒娇,霎时间小了几岁。高爸则唏嘘地揉着儿子的头,说着鼓励的话。
几个大人并不知道他们曾有一次极为危险的冒险。只知道刚好不巧铁路故障停运,整修了好几天。不知道为什么,高小亮仍保留着之前的记忆,作为这次冒险的唯一馈赠——这让他对亲人们的欢迎激动不已。
王婶拉过利朵的手,很认真地检查了一下她全身。
“还好,出了趟远门就遇到这样的事,真是吓坏我了。”
婶子的絮叨,久违了。
利朵说不出为什么此刻对一个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感到这样亲切,那久别的温暖真挚炽热,每当她觉得跟这个世界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这双温暖的手总是将她拉回现实。
那些抚慰人心的感情,那些真切的照顾与陪伴,正在重塑她的身体。
小镇一直是特别的。
“婶子给你做好吃的。”永远是这句,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就这样,远在星城的一切奇异经历都被一只神奇的手抚平。
奇迹。只发生在记忆中就好。
像流星,远远观望。喝热奶茶或者吃珍珠蛋糕的时候可以稍微回忆,不必沉湎。
这在利朵跟高小亮中间成为一个共知的小秘密:这个世界暗处有一个他们并不了解的世界,连父母亲戚都不知道的世界。一个如果泄露出去就会很快失去的世界。
高小亮很珍惜这段记忆,所以哪怕是收到王琳报平安的信件,哪怕是有向全世界都倾吐的**,也忍住没有跟别人分享。
他们曾经偷偷地寻找“高墙”。寻找可能存在的哨兵向导。
可是一无所获。
这些东西就这样遽然消失在他们的生活,宛如一个幻梦。
哨兵和向导跟常人长得一个样子,不自己表现出来,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这个比较好藏。但是“高墙”就在那里,不可能藏起来。
他们寻找高墙的行动充满挫折,也充满趣味。
第一次时,他们趁假日偷溜出去,明明遥遥看到那形状像灯塔的建筑了,高小亮跟利朵说突然想起答应了同学要交换手办。于是第一次的探索宣告结束。
第二次时,利朵抱歉地跟高小亮说身体不舒服,想回家。
第三次时,两人找不到那段高墙,就干脆坐在草地上吃起零食,看了很久风景。
第四次时……
很多次后,利朵和高小亮回忆起寻找高墙的行动,都忍不住乐得哈哈大笑。一万次寻找高墙,估计得有一万个失败的借口。
他们追寻“高墙”的脚步终于慢下来,偶尔心血来潮,去寻找之前都会打赌这一次失败的借口是什么。
高墙在拒绝我们呢。
据说就是这样的高墙在保护着城内的人类。真是神奇。
利朵知道只要走过那段高墙,就会如同进入魔法世界一样接触到另一个世界。所以在“高墙”不断拒绝下,她也有意识地收敛起自己的好奇心。
估计高小亮也是这样想,估计某些同样发现这个秘密的人们也是这样想,也有这样的童年,等到成年后,对于高墙的好奇心也会慢慢消失。这就是成长。
可惜高小亮没有陪着利朵继续探寻这个世界,他走了。
啊不,他毕业了,得帮家里开始工作。两人碰头的时间变得非常稀少。
或者这也是成长的遗憾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小亮的离开,利朵也无心向学。有一天,她跟王婶说:“婶儿,我想去工作。补习班里我学不到什么东西了。”
王婶讶异,放下手里正在清洗的餐具。
“要不,我跟你母亲说一下,让你去城里继续读书?你现在基础够了,应该跟得上正规学校的课程。回头我就打电话去。”
“不,已经够了。我想找个自己感兴趣的工作。我想跟着镇上的医生学习。我感觉自己会是个好医生。”
王婶开心点头,抻了抻花白发丝:“好,回头我跟你母亲说一下。咱们镇上有个医生,医术不错,我这就去问一下能不能让你拜师学艺去。”
学医这个事,利朵没有等那个所谓的母亲同意。没多久,小镇上就传开来,老医生新带的徒弟,下刀神准,挖除腐肉的时候眼都不眨云云。
其实这根本没有谣传的那么神奇。只不过在跟学的时候,利朵慢慢想起了跟医术相关的记忆。她明白,自己以前或许是个医生。对这份职业,她并没有显出过分热忱,而是她需要一份赚钱的工作罢了。
在收入稳定的情况下,她也不介意学习其他技能,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或许更有趣也说不定。
学习的过程中会遇到各种不同的问题,她跟学的大夫偏外科,经常遇到奇特的病患。最为奇特的无过于一个哨兵。
那个中年哨兵走进诊所的时候,腿上带伤,利朵细心替他处理伤口,缝好皮肤的时候,一只狸花猫突然就跳出来。
哈,原来她和高小亮寻找的另一个世界在这里。
但她没有声张。默默处理完他的伤口后完成包扎。那只狸花猫被哨兵抱在怀里不准它捣乱。
“你缝的伤口皮肤对合很好,针脚细密,你会成为一个好大夫。”来自哨兵的赞许。那个哨兵慢慢走出诊所时,狸花猫挣扎着下地,喵喵地试图向她走来。
利朵没有分给它哪怕一个眼色。哼,我就是看不见你,你撒娇也没用,乖小猫本来就不能随便扒人裤腿。
树欲静而风不止。从那天开始,来诊所的哨兵忽然多了起来。
原来这世上有这么多哨兵呢。不,可能诊所一直有这么多哨兵,只不过利朵之前没接触过。
而且哨兵们比普通居民更有钱。
不只是诊金,有时还有利朵的小费。
本来利朵拒绝收小费,诊所的刘医生说不是谁都会给小费,机会难得,这是对她学徒手艺的肯定。所以后来利朵也就盛情难却了。
本来,利朵以为白头发的刘老头也是个普通人,不,他确实是个普通人,但是有一天下班后,利朵在诊室看见刘老头在跟一个老年男人喝酒。他看见利朵后热情地向利朵介绍: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他是个哨兵。
利朵帮他俩倒酒。偷偷听他们吹得胡天胡地。但凡有一颗花生米也不会醉成这样。
那个哨兵说:“我还没失感前曾经保卫过一个小村庄。我自己也养着几头羊,日子过得不错。谁知道有一天,一头异种跑来偷我的羊。一来二去,我的羊被偷得只剩那么三五只,那个冬天眼看着要过不下去。于是我偷偷埋藏在雪窝子里,每喷一口气都是冰雪。等到那异种来后,我跳起来就将那头异种扑倒在地。那家伙,虽然不能吃,全身都是肌肉。我跟它滚了半天雪窝子才终于将它制服。”
“然后啊,我就把它吊在村边的树上,吊了整整三天。那只异种奄奄一息,只剩了半口气。然后我又把它放了。哼,手下败将,我叉着腰目送它消失在那个村外的山头外。那一整个冬天,那些异种撒尿都不敢在我的地头。你说神不神?”
异种到底有没有像他吹的那么神,利朵无从知晓,她好奇地接收到一个新名词:失感。于是她问了出来。
刘老头拦了一下:“小丫头,这些事别乱问。”
谁知道那个哨兵一点也不在意:“小大夫不知道,所以才问嘛。失感就是哨兵没用了。每一个哨兵都会失感。五感消失,懂不懂?一开始是五感消退,后来慢慢就退化成普通人、甚至普通人都比不上。强化的体能也消失,拳头都抡不动了。我是年纪大才失感,有的小年轻就失感,那才叫悲哀。还有一种说法,有的哨兵进阶失败,五感完全消失,那才叫凄凉,植物人见过没?他们就跟植物人差不多。”说完,那个哨兵搓了搓脸上的皱纹,滋儿滋儿喝酒。
利朵明白了,天人五衰,每个人都会有的经历。
也是所有生命逃不过的宿命。
利朵忽然想起一件事:那精神体伙伴呢?它还会存在吗?
会不会因为失感的哨兵再也看不到它而倍感寂寞?
它还会想起那晚的风雪,那遥远的温暖吗?
她想到了蓝牙,想到它背后那个一直未曾谋面的哨兵。
别样的情绪弥漫在心头。
些许感激。些许思念。些许遗憾。
在那些胆战心惊的日子,未能说出口的谢谢。
这些都将在她生命里酝酿成一坛美酒。
或许将来他们又会重逢,老了,甚至驼了,她可以眯着眼向他道一句:谢谢。以及,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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