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忆

“隔壁?怎么......我原来......认识他的么?”刘波的眉眼本生得精致,此刻眼却微微眯着,眉心结在一处,连带着挤出两道和年纪颇不相符的抬头纹来。我支吾着未置可否,只抱着一丝侥幸:“要不......你去看一眼呢?”

龙先生房里并未着灯,不过好在外面天黑得慢,借着从窗子施舍进来的光亮,尚且能分辨清楚。

刘波推门时仍拧着脖子频频回头朝这边张望。迷茫与惶惑就从他那双睁圆了的大眼睛里跑出来,从那副略显憨气的黑色镜框后面溢出来。他在离那人大概还有三步的位置停下——三步,足够他看清对方,也留下缓冲的余地。他在那里站定就不动了,看看床上的人,又抬起头来看向站在门口的我。他张了张唇,我辨不出他说的什么,只是从他慌乱无措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种依赖。

“是你救了我?”这是那天刘波在清醒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没了眼镜遮挡,我能清晰瞧见他那对猫儿似放大了的琥珀色的竖瞳。他松开我的袖角,垂下眼眸,重新抿起嘴唇,似乎在为刚才连珠炮似的问话过于唐突而感到懊悔,又似乎是在克制内心的混乱与焦灼。“那个,对不起啊......”

“其实是你救了我......”我轻咳了一声,试图松动空气中凝固着的尴尬。老实说,除了他叫刘波,是上月新搬来这里经营布料生意的刘府少爷之外,我也再说不出任何关于他的有用的信息。我听他说话口音同我的相近,于是小心探问道:“那个啥,听你说话跟我挺像的。我老家是鞍山的,或许你能有点印象么?”

他先是怔了一下,继而皴起眉头歪着脑袋认真想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以失败告终。他闭上眼,狠命揉着太阳穴。我看到他额角渐渐爬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明白他这是头疼,不敢再刺激他:“你先别着急......”

“抱歉,”他再抬起脸来时眼眶都红红的,好像他失去记忆是对我的一种亏欠一般,“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但我相信你。”

刘波此刻看向我的眼神,和他那天说抱歉时别无二致,莫名让人想到溺水者对岸边稻草的渴望。我本觉得这件事我掺和太多并不合适,但被他巴巴地盯得终于心软,所以走到他身边,拉他到床前方凳上坐下,转身又去开灯。

冷白的灯光下,龙傲天的脸更像一张糊在骨架上的脆弱的纸,枯槁憔悴,没有血色。他血型本就罕见,伤得又重,就连医生也不知道他还有多久才能醒。

“我真的......认识他么?”我听见刘波低声喃喃着,刚想坦白告诉他龙先生和他的关系,却见他已向他伸出手去,皱着眉抚摸他手背上针眼的淤青,继而又攥住了他的手。

我见刘波满眼心疼的模样,以为他想起了什么,不忍再出声打扰他的思绪。我轻悄向后退了两步,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给刘波他俩留个独处的空间,忽见刘波一个不稳从方凳上跌落下来!他捂着脑袋,浑身颤抖着,脸色煞白。我吓坏了,忙喊来医生为他检查。

一剂安定之后,刘波拧了一晚上的眉才终于舒展开来。我打来温水,将帕子浸了,擦去他方才折腾出来的一脑门子的汗。

今晚有风,曳着窗外斑驳的树影,筛落下流淌的月光,浸泡着他愈发绵长平和的呼吸。

借着月色,我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青年。刘波生着一张偏显幼态的团脸,唇瓣也偏厚,中和掉了深邃眉眼带来的锐气。这几日相处下来,我见他说话做事,大多时候都是不紧不慢的,虽然温吞,却也温润,和他身上那种书卷气倒是相配。按说这样好的面相,看着就极易相处的,他初来乍到,身边就这么一个管家,连个丫鬟护院都没有,势薄力寡,又能得罪谁呢?怎的就教他主仆二人遭此无妄之灾......

我心疼这二人的境遇,也明白刘波现在这种情况还受不得刺激,只得细水长流,从长计议。

次日清早刘波再醒来时,对昨晚发生的事情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我让他去看看隔壁房间的青年,而自己似乎并不认识他。我便顺着他的话搪塞道:“啊,对,当时你出事的时候他也在,我以为你们认识——也有可能是像我一样,莫名其妙被卷进来也说不定......”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本无意责难刘波,却教他愧疚至极:“对不起啊,赵小姐,给你添麻烦了......”

“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我们是朋友嘛,你别总跟我客气,叫我娟儿就行。”我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跟他说着客气话叫他不要客气,实则脚趾都快要把医院的地砖抠出洞来,“那个啥,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休息吧,再让王婶给你煲个瓦罐汤......”

“不必麻烦了,我已经在您府上叨扰很多天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能照顾好自己,我想回我自己那看看,或许能想起些什么。”他说这话时弯着眼角,春风般真挚温柔,拂去了我的不安。

“好,我送你。”

车子在祁齐路120号停下。这本来是块洋楼扎堆争奇斗艳的地方,唯独这一处传统的中式门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我让司机九哥在路边稍等我一会儿,我和刘波一同进去——或许,能有照片什么的,好顺水推舟地做个主仆相认的线索。

园中梧桐上层层攀着的凌霄花事大抵已尽,苍翠的叶在潮湿的空气里几欲滴下水来,于一派古朴老气中点缀着几分生机。我猜这宅子有些年份来头,刚想开口询问,回头却瞥见刘波脸上比我更觉新鲜的神情,只好暗叹一声作罢。我们将这宅子里里外外都转了个遍,并未找到一张照片佐证。我有点失望,倒是并不觉得奇怪——毕竟他俩大老爷们才搬来不过月余而已,哪来的什么心思去照照片呢!好在,书房里,账簿明细之类都还齐全——我不好细看,不过对刘波来说,这无疑是个挺大的收获。

从后园转过出来,刘波让我到花厅坐了,非要留我吃茶。我见他沏茶时笨手拙脚的模样到底忍不住嗤嗤地笑了,心道龙管家平日里果然是把他家少爷照顾得很好。刘波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讨着见谅。我便趁此提点他,刘少爷身边平素大抵是不会离了人照应的。他正思忖着,电话突然响了,是刘家本家打来的。我虽听不清电话那头说的什么,但大致可以猜得出来,刘老爷这厢才知道刘少出了事,将携夫人赶来帮衬。这下我俩心里也都有了托底。我又给家里拨了电话,嘱咐迎春叔拨两个伶俐的丫鬟过来伺候几天,这才放心回去。

我前脚都迈出了门槛,刘波又叫住我:“娟儿。”

我疑惑回头:“还有啥事么?”

“谢谢你。你心眼真好。”他腼腆一笑,颔首垂眸,避过我的目光,“赵家高义。待家父来,一定设宴酬谢,到时候还请赏光。”

我脸上一热,寒暄客套了两句,忙离了刘府回医院去了。

小霜恢复得不错,已经能简单吃些软烂东西了。傍晚,我正开了食盒,逗弄她,叫她小馋猫,护士就突然进来了,告诉我,龙傲天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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