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见鱼儿已咬钩,也不急着提杆,反而欲将鱼线放长些多遛片刻,便不接他话茬自顾自说道:“也不知当日在我桃花岛上锋兄为何不辞而别,可是独自一人离开的。”
欧阳锋岂会不知黄药师的意图,可现如今他心系侄儿伤势,还真不敢明着忤逆了黄药师,只得堪堪笑道:“药兄,当日黎姑娘惨遭江南六怪毒手,重伤不治你我亲眼所见。这姑娘也算得上是兄弟的故人之子,虽不及你这般悉心培养,可兄弟亦是心系故人,见她遗孤英年早逝心中自然不痛快。
“再者,洪老叫花同我有过节,若再多逗留几日怕是要动起手来了。兄弟又见药兄心中悲恸,不好打扰适才不告而别,还望药兄宽恕则个。”说罢拱手作了一揖。
“故人?”黄药师轻笑道,“哦对,我倒忘了,锋兄与黎夫人还是故人呐。我同黎戈一见如故,与嫂子也有几面之缘,要说荇儿的样貌当真与嫂子几乎无二,也不知可是令锋兄‘睹人思人’。”
黄药师特意将黎荇生母冥雨清称作“黎夫人”、“嫂子”,果真如愿瞧见欧阳锋那有些铁青的脸。
欧阳锋心头一震,也不好发作微微拉下脸来说道:“药兄所谓何意,兄弟愚钝怕是猜不透了。”
“这密室虽不透光,倒也安静的很。兄弟闲暇时突然想起,当年是你出手为荇儿解围,亦是你替她疗的伤,这无名六怪又怎能令她如此狼狈,当真极为巧合。”
欧阳锋双眼微眯,沉声说道:“药兄越说越糊涂了,还是请药兄多加考虑,留出精力将这经文译出来罢!”
“哦?小弟只是好奇,锋兄究竟去那片神奇之地找出第二个样貌、武艺皆与我那未过门妻子如出一辙之人。”
欧阳锋再也坐不住,拂袖起身欲走,他视侄儿如自己性命,若不为此黄药师又怎能再与他说上话。
世人皆道欧阳锋膝下无子,遂将侄儿视同己出悉心培养。疏不知欧阳克确为他亲儿,当年他与亲嫂酒后乱xin竟还得了骨肉,又恰逢欧阳锋亲兄外出洽谈商事出了意外,欧阳克便顺理成章地以遗腹子身份成了白驼山庄少主。
当年欧阳克在明霞岛遭黄蓉设计以巨石压断双腿,虽得郁清全力救治仍烙下病根,非但下盘功夫不能练,走路仍艰难万分。
“你究竟用何方法,摄魂?毒药?还是……”黄药师冷不丁顿了一顿,放慢语速意味深长道,“苗蛊?你西域用毒确为一绝,若论蛊虫却不比苗疆了,《神蛊经》可在你手中,她可曾知晓?这经文我自会帮你译出,不过,你需让她同我见上一面,我要见她安好。”
“哼,你只需译文,我自会让你见她。她现在可谓无忧无虑,怕是永远也不会知晓你胡诌的那些事实。”欧阳锋的话语仍在室内萦绕,人却不见了踪影。
“呵,只怕你该失望了。”黄药师听着关门声低身道,“我自然了解我妻子。”
欧阳锋绕出假山后站定许久,手搭着山石胸口大起大伏喘着粗气,他好歹也算得上当世宗师,近几十年来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其中是否还有心虚自另当别论了。
“呵,妻子,我倒要瞧瞧届时你死于她手还会不会这般痴情。”欧阳锋冷笑,眼前恰有一对西域山雀轻飞而过,扑扇着翅膀并肩而行甚是恩爱,他忽的摆动袍袖,那对鸟儿似被凌空击中,僵硬地掉在树旁不再动弹。
待欧阳锋踱步而出,凭着月光依稀可见那西域山雀灰白相间的身躯已变得通体黝黑,就连方才被他触碰过的石壁也凹进一个手掌的形状!
那厢郁清恍惚间已醒过几回,留守的婢女苦于寻不到尊上只能与管家一同静候,好容易等来正主,却见他替榻上之人诊脉后一言不发出了门,搞得下人们苦不堪言不知进退。
“先生,这……”丫鬟们绞着衣袖嗫嚅,欲言又止。
“好啦,尊上的脾气你们这些老人还不了解,你们几人先去歇息,待到寅时再由你们接替。”欧阳泽挥挥手为他们安排时段后自己与一侍卫各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
“先生,你说这姑娘究竟是何来历,怎的尊上总对她照顾有加,莫非……”家丁瘫在椅中小声问道。
欧阳泽和蔼面容不改,凑近回道:“我这等下人又怎会知晓主子的心思,反正这姑娘不简单,你这小子一味胡猜可要当心被尊上用来试毒。”
后半句话说得不阴不阳,话语犹如一缕青烟钻进家丁耳中,听得他不寒而栗,下意识望向欧阳泽时却见他依旧面容慈祥仿佛方才的话语并非出自他之口。
翌日晚间郁清终于清醒,她眯眼适应了窗外的亮光,脑中依稀记得自己晕倒前的状况,向欧阳锋求证得到的无非诸如黄药师已束手就擒等待发落云云。
“其余便交给世伯罢,这黄药师绝无可恕,有朝一日他血债血偿你应当高兴才是。”欧阳锋将盛了汤药的瓷碗递给郁清说道。
郁清伸手接过,浅尝一口后显是被烫着了,捧在手心也一时想不出话来,愣了会儿神眉眼间又现疲态。
“世伯,清儿累了,若您尚有要事也别耽搁了时间。”
欧阳锋也不介意自己被下了“逐客令”,心中记挂真经译文便叮嘱了几句离了房间。
郁清凝神听着脚步声远到细不可查,才将目光钉在那碗深棕色的汤药上,怎的醒来后每每想起黄药师最后的眼神,每每听见欧阳锋阐述他如何当诛,自己心中没有丁点喜悦,反倒有些,剜心之痛。
她一向自恃爱憎分明,故而绝不承认对敌人心慈手软。没来由地,一个危险的想法爬上心头——自打入了这山庄,由于自己失忆故而昔日一切经历皆由欧阳锋告知。
若那经历压根不曾存在呢?若自己本就不是郁清呢?
寒意瞬间沿着脊背悄然而上,郁清低头看了药碗一眼,忽如碗中有毒药一般地将其磕在床边的案几上,手掌举起了又放下,思量片刻后她掀被下床,也顾不得穿鞋踩着冰冷的石面上在各处翻找起来。
暗室中,黄药师正盯着那狼毫尖出神,笔上的徽墨亦是在干硬、蘸取间反复多次。
要将一篇不存在的经文译出无异于现创一本,黄药师心下颇为自嘲,自己当年半赌气地“立誓”不写出《九阴真经》上半卷绝不离岛,如今倒是遭了现世报,只是这千古名书真写起来又谈何容易。
再者欧阳锋亦是武学大家,绝非随意糊弄就可蒙混过关的,黄药师思来想去,若自己“译”的经文能使欧阳克的伤势稍有起色,欧阳锋定会深信不疑。
幸而身为东邪的黄药师绝非浪得虚名,只在脑中设想着郁清替欧阳克疗伤的成果,又结合自己早年为几个断腿徒弟创的“旋风扫叶腿法”,硬生生在十二个时辰内将功法理出了框架。
待欧阳锋再次来到密室,只见黄药师已盘膝塌上悠哉打坐,案几上放着几张写满隶书的宣纸。
“怎的只有这点。”欧阳锋皱眉道。
“我若一股脑都给你译了去,现下还能在此同你说话么。”黄药师的语气理所当然,又道,“放心,这批译文是内功心法,你侄儿残疾多年这几页纸便够他修炼好几日了。”
欧阳锋将信将疑,可看那经文中脉络走向的确独辟蹊径,于无理中创有理,时常出现让自己耳目一新。
“明日我自会安排你见她一面。”欧阳锋只能选择相信,收起薄纸回身便朝外走去。
黄药师小吁一口气,边暗自庆幸自己成功拖延了些时间边又开始挂念郁清。
欧阳锋并无食言,就在他得到“经文”的第二日便让黄药师通过假山石上的铜镜见到了在园中独自漫步的郁清,虽然当真只见了一面。
黄药师见郁清脸色尚有些煞白,眉宇间倒恢复了些神采,心下稍安便对欧阳锋说道:“先让你那侄儿练个十天半月,而后我再奉上更多经文,此段时间内我需每日见她一面。”
欧阳锋只道黄药师贪生怕死使招拖延时间,心中鄙笑倒不介意,不作声只当默认了他的说法。
黄药师也不恼,嘴边噙笑仿佛暗中有计划实行得异常顺利。
郁清着实有些郁闷,自己这一连十几日被欧阳锋叫到后花园,也不说明来意只说此地乃庄中少有的绿色之地,若多逗留也对伤势有好处。
是日郁清照例来到花园却不见欧阳锋人影,自己四处转了转百无聊赖下便去了蓄微斋。
这书蓄微斋乃是欧阳锋藏书之所,堪称西域最大的名作典藏地,著作大为医术、毒经,郁清闲暇时翻阅几本打发时间着实不错。
轻车熟路地拐进房屋深处,管家欧阳泽正忙着指挥家仆擦拭架子的浮灰,郁清环顾四周依旧不见欧阳锋人影。
“可见到世伯?”郁清走近书架拿了几本册子问道。
“小人也是一天不见尊上人影了。”欧阳泽语气透着些埋怨道,“山下商队还有些要是需禀明尊上。”
山下商队自是欧阳锋亲手建立,不仅负责建立垄断西域东西部的商贸往来,更以此为契机建立了一张遍布角落的情报网,欧阳锋生性狡诈阴狠,向来顺昌逆亡,经年之后无论以财力、物力,白驼山庄已然稳坐西域头把交椅。
故而黄药师一踏上西域土地,消息便不胫而走,他入住的驿站更是白驼山庄的产业之一。
不过郁清与欧阳泽皆不知,今日是黄药师给新译文的日子,欧阳锋得手后便匆匆让侄儿练习一天不见人影。
“郁姑娘,小人这便告退了。”欧阳泽见家仆收拾完墩布水桶,弯腰恭敬说道。
“您不用待我这般客气。”郁清回头说道,忽觉脚步发虚,若不伸手在背后扶了桌案非摔倒不可。
这一下做得及不经意,欧阳泽并未发现异常,他又向郁清行礼后退了出去。
郁清见门合上后如获大赦,弯腰平复着呼吸,侧头发觉远处的楼陀罗神像好似与平日不同。
楼陀罗乃西域神氏,兼具生殖与毁灭、创造与破坏多重性格,样貌亦是千奇百怪,那神像集万千样貌于一身,秩序稍加转动便可欣赏。
可如今这神像卡在温柔、愤怒之相间不伦不类,郁清之道是家丁打扫间不慎触碰,走置台前犹豫了一刻,将楼陀罗旋转至温柔之相。
熟料一阵机关转动之声传来,那神像底部虎头的下颚缓缓推出,露出个深褐色的匣子来。
郁清皱眉,解开匣子取出一本略显陈旧的册子,这册子用红丝装订,绫面已污损不堪仿佛一动即碎,待小心翼翼的揭开,扉页上朱墨撰写的《神蛊经》三字映入眼帘。
更,周五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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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他乡故人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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