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鬼婆此话一出无疑证实自己就是冥家的大小姐、黎荇姨母。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在见到黎荇的第一眼时便掩饰不住诧异还暗藏喜悦;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在得知黄黎二人前往冥家旧宅时如此大发雷霆;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在搭脉验查间轻易说出蛊虫的名字并在片刻之间找出解决之法。
只因她是冥雨玄,名震苗疆的家族后裔。
“那是自然。”黄药师又朝冥雨清作了一揖,而后起身望着黎荇喃喃道,“我绝不会让她再有任何闪失。”
冥雨玄心中轻叹,黄药师的模样让她不禁想到自己的妹妹,虽不是一奶同胞,可姐妹俩自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不亚于亲生。她仍记得当年冥雨清愿追随黎戈时那决绝的神情,简直同现下如出一辙。
“答应我一件事。”冥雨玄踟蹰片刻,也不顾黄药师能否答应便自顾自说道,“待她醒了莫与她说明我的身份,我这个做姨母的自小就未替她着想半分,现如今帮了一回也不想让她徒增烦恼,稍后我便要走了。”
黄药师闻后略微停顿便点头答应,心下却有些许不解,比如冥雨玄为何不愿见上黎荇一面甚至不愿对方知晓自己的存在,又比如她为何要走的如此匆忙。可他终究是性格古怪之人,对一些常人所不能理解之事也不会太过纠结,只道冥雨玄又要事在身不能久留,故而再未疑虑。
“在下尚有一事请教冥家主。”黄药师似是想起什么,思索着问道,“家主可知有何蛊虫奇药能使人较平时更为勇猛,内功修为亦有大成。”
若要让他相信黎荇敌不过江南奇怪,怕是一辈子不可能的。
冥雨玄愣了一瞬,边思索边开口道:“《神蛊经》上确有此类记载,可常人若想炼成且不论药材难寻,炼制方法可是难上加难,我还不曾见过有人成功。”
“如此这般想必是在下多虑了。”黄药师沉吟片刻道,“还请家主留在此地用些粗茶淡饭。”
“不了。”冥雨玄苦笑着开口道,“我还要去找水青那丫头呢,这么些天也不见她人影,千万别吃了亏。你那做菜的手艺还是留给黎荇那丫头罢。”
黄药师闻后也不再开口挽留,送冥雨清出了院门后转身回屋替黎荇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安顿好收拾杂物去了,期间还为生烟喂了粮草,生烟瞧出黎荇已无大碍,也开了胃口大嚼起来。
待黎荇费力睁开双眼已是又一日明月高悬,屋内一灯如豆烛光摇曳,她细眯眼睛适应着屋内的亮光,转头便瞥见一个青色的背影坐在床边,正倚在床帏边对着一幅残局,也不知是否看入了眼,另一只自然是握着自己的了。
正心下迟疑是否要打搅他,熟料那只手却先一步做了反应慢慢收紧,如此想念。
黄药师仿佛受到惊吓般自床榻上小跳了一下,回头便如愿瞧见伊人虽费力扯着嘴角,眼中笑意早已抑制不住。
“醒了?”黄药师虽喜乐溢于言表,却没有过多言语,伸手摸了摸对方额际替她拭去薄汗,千言万只化为淡淡一句。
“醒了。”黎荇点点头,只觉得躺的久了浑身酸疼,手肘撑着床板欲起身,还不忘笑着说道,“饿了。”
黄药师轻笑出声,急忙俯身托着她的后背将枕头垫高放在腰处,原先萦绕不去的困顿早就消散无踪,又替她掖了被子大步跨出门去,不一会儿就像变戏法似的端了个木盘回屋。
黎荇体虚又昏睡多日只觉得口中寡淡又腹中饥饿,砂锅中米粒烂到开花的白粥搭配上几滴香油最合适不过,瓷碟中酸咸开胃的小菜更是点睛之笔。
待吃了小半碗,黎荇只觉得胃中生暖,暖流缓缓流向四肢百骸,她回想着昏迷时的情状,抬头瞧着黄药师说道:“你这救人的法子可真缺德,尽将我望冰窟窿里扔。”
“这可不是我的法子。”黄药师轻叹一声斟酌道,“那草鬼婆当真是个奇人,不到半日便将你体内的蛊虫祛得干干净净。”
“草鬼婆?是我们那日桃林里见到的那人?”黎荇闻后略微惊讶,随即又疑惑道,“那草鬼婆离群索居,怎会离家如此远。”
黄药师在脑中迅速思考着措辞,面带微笑地说道:“我见你昏迷认为是那老宅里的毒气所致,便到她那里‘讨说法’。”
“讨说法?”黎荇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试探地问道,“你没伤她们师徒二人吧?”
她坚信黄药师在如此情境下会做出此时,毕竟自小她就领会得彻底。
“没有。”黄药师忍俊不禁,伸手又往那嘴角不断上扬的口中塞了一勺粥,佯装正色道,“她师徒二人现下可是活蹦乱跳的,我可不曾动过她们一根汗毛。”
确实未动,那化为粉尘的茶盏可不算同她们一类,自己也不过是压了一部分实施,说出口的也都不算诳语。
黎荇那口粥含在嘴里,笑也不是咽也不是。
“我的……我的内功……”黎荇咳了一下,踟蹰地说道,“好像只剩下不到两成。”
黄药师无言,他深知那一身修为耗费了习武之人多大的精力和时间,竟一时想不出宽慰之词。
“无碍。”黎荇反倒自己笑了笑,沉吟片刻说道,“反正那些修为给了你,也比给外人强些。”
那时她果然感觉到黄药师正给自己散功,索性将内力渡了过去。
黄药师苦笑一番,将碗中剩余白粥替黎荇喂了,收势妥当便去洗碗了。黎荇责盘膝而坐将内力运行了几个周天,宿主恢复了体力令往生蛊更为活跃,半个时辰之后黎荇便觉得神清气爽,四肢也不似之前灌了铅。
待到黄药师回到屋子便见到黎荇的脸颊恢复了些血色,感叹苗蛊神奇之余眼皮不禁有些发沉,他已三日不曾合眼,前些日子也未睡过安稳觉。方才见到重病之人醒来喜上眉梢哪里还顾得歇息,可放心之后便异常思念床榻。
下意识迈着步子到床边坐下,再替黎荇搭了搭脉,仿佛心中的一切都放下,搂着黎荇肩膀便像里倒去。
黎荇被猝不及防带倒,想运劲稳了身板却心有余力不足,结结实实栽进黄药师怀里。
“松手。”黎荇低声嗔道,扭动着肩膀意图起身。
一强一弱、一男一女,结果自然是徒劳。
黄药师似是真的沉沉睡去,面容极为平静,搂着肩膀的手却不见松开半分。
黎荇彻底放弃挣扎,撑着手肘凝望对方侧脸。他近几日憔悴不少,下巴上也冒出了些许胡茬,鬓边白发也增多不少。
心下不由得一紧,黎荇轻叹一口气蜷缩着躺在黄药师怀中,像是找到安心之地般沉沉睡去,虽然她已睡得足够。
黄药师的嘴角不可觉察地上扬了一瞬,除了他无人知晓。
翌日,黄药师睡醒了近日来最踏实的一觉,习武之人总是恢复的很快,等他醒来的时候黎荇甚至还沉沉睡着。
当他做了清粥小菜回房时就见黎荇正扶着桌椅慢慢挪动,鬓边的发丝被带得不住抖动,躺了多日又折腾了许久使她有些忘了走路的感觉,双腿怎么都有点不听使唤。
黄药师则在一旁立着,也不出手相帮,一则他深知黎荇要强个性,二来这亦不算痨病,耐心走上几圈便能恢复如初了。
果不其然,待黎荇又走了三圈,终于直起了腰杆,脖子朝后扬去长吁一口气,咧了嘴角笑起来。
二人默契地在桌边坐下,勺子敲击碗碟声细细传来。
“后几日去哪儿?”黎荇捣着碗里的白粥说道,“我想回桃花岛了。”
“也好。”黄药师沉吟道,“许久没给蓉儿传信了,这丫头怕是要挂念不已。”
黎荇低低地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那我们便绕道大理,一路也好看看异乡美景。”
饭吃的不算太慢,黄药师收拾了碗筷后便牵了生烟去集市上买些肉菜,黎荇则一人坐在院内望着蓝天发呆。
“嘿,没想到师傅你真的又活了。”
黎荇先是听见一阵甜糯的话语声,而后清脆的铃铛声便传入了耳朵,侧头一瞧忆水青正立在院门外的一颗树下。
她不禁皱眉,以原先的修为决计不可能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这种感觉已离自己很久远了。
“是你。”黎荇面做镇定,淡淡地说道,“我倒还未写过你师傅呢。”
“哼,你们中原人真假模假式。”忆水青不屑地说道,人已像只云雀般点地掠到黎荇身边,环顾四周问道,“黄药师呢?”
“出去了。”黎荇起身便要往屋里走,还开口问道,“进屋喝杯茶?”
忆水青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跟着在椅子上坐下,上下打量着斟茶的黎荇道:“没想到你还能活着,真可惜。”
黎荇心下有些不悦,却并未似从前那般冷嘲热讽,依旧将茶盏递到忆水青面前,冷冷地瞧着她等待下文。
“你若是死了,黄药师便是我的了。”忆水青瞥了黎荇一眼,自顾自往下说去。
黎荇听后先是一愣,紧接着捂嘴笑出声,也不顾忆水青那铁青的脸色说道:“即便我死了药师也不是你的。”
“你!”忆水青忽地拍案而起,盯着黎荇冷冰冰地道,“你竟还叫他‘药师’,那好,我们便试试若你死了我还能不能得到他!”
紧接着突然发难,撑着桌子飞身而起伸脚踢向黎荇小腹!
黎荇着实惊了一记,下意识提气足尖点地朝后方划去。无奈她忘了现在的处境,丹田处的真气根本不能让她有这曾经的速度,若不是她随机应变改变策略侧身闪过同时又以落英神剑掌抵挡,只怕现下早就蜷缩在地上了。
忆水青冷笑一声,右腕飞抖间便有一个银色的镯子急飞而出,速度之快如同袖箭,黎荇一边抵挡着对手雨点般的掌上招数,还要分心运着魍魉诀躲避暗器,那镯子几乎擦断了她一缕头发,深深钉在门框上。
可以黎荇如今的身手,还未出五十招便已喘气不止,她瞧准时机侧身闪到院内,不由觉得脚步发虚几近站不住。
“呵,就你这身手。”忆水青笑得阴险,手上速度却不减。
黎荇不禁暗暗叫苦,好像人生头一次如此希望黄某人能在自己身边。
可忆水青终究是在经验上输了一成,黎荇眼瞧着自己不能硬敌便索性一直躲躲闪闪,竟让忆水青碰不到她的衣角。
“受死!”忆水青终于被逼的发急,眼中阴狠劲大盛,左手一扬便洒出一股子绿烟朝黎荇面门推去。
黎荇见那股烟接着威风来势更猛,急忙脚下打转意图闪躲,可终究是要慢上一步,她慌忙伸手抵挡,心想着比起瞎一只眼倒还是宁愿废一只手。
可就在这当口,一股劲风自脑后传来,腰间又一紧,人已迅速往后退去,那股绿烟也早就远离了自己。
忆水青透过消散的烟雾才瞧清来者何人,除了黄药师还能有谁呢。
可她见到黄药师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反倒紧紧搂着黎荇查探她是否受了伤,这让她愤恨不已。
“你为何来此。”黄药师望着忆水青,语气不善。
“还不是来瞧瞧你。”忆水青睨着对方故作轻佻地说道,“瞧瞧你可曾因未找到解药而将自己了结了。”
黎荇心下低笑,方才她分明听忆水青道明自己已被草鬼婆救回一事,此番定是慌乱中找了个话题闲聊,也不愿黄药师伤了她,扯了扯他的衣袖息事宁人。
黄药师并不愿理清其中的曲折,也不与忆水青一般见识,拥着黎荇转身进了屋子,瞥见门框上的银镯倒不吭声,屈指在镯子上弹了一下,只听见那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如离弦之箭般激射出去。
忆水青大惊,慌忙向后退去躲避自己的暗器,熟料那镯子急速飞至自己不远处竟蓦地朝地上扎去,又听得一声闷响,那镯子已埋入土中近乎没顶。
待忆水青回过神才惊觉自己手心已被冷汗浸湿,这镯子若打到自己,失了性命便是片刻之事!
下颚突然滚落一滴水珠,就连忆水青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害怕还是因为别的。
屋内,黄药师扶着黎荇倚在床上,听见远去的脚步声说道:“走了,这丫头究竟闹的什么名堂。”
“人家姑娘对你的情意难道还瞧不出了?”黎荇手指穿过脑后的头发,检视着方才割断的发梢揶揄道,“如此明显。”
黄药师明显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摇头苦笑道:“这丫头古怪得很,想是那草鬼婆自小将她养在身边却不教她丁点为人处世吧罢。”
“这丫头的名字很怪,有‘忆’这姓氏么。”黎荇问着,眼光却不离手上的青丝。
“有罢。”黄药师将目光投向窗楦,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百家姓未收录呢。”
转念又想,忆水青,忆清,冥雨玄这些年定是从未将那妹妹放下。
“这丫头可将你视为心上人,些许明日还会来呢。”黎荇捋着头发,将‘可她视我为肉中刺’咽了回去。
“这丫头性格乖戾,还是莫要在此久留了。”黄药师顺了顺黎荇脑后的秀发,问道,“我们明日上路可好?大理的茶花开得不赖,莫要错过了。”
黎荇想着以自己的身体情况长途颠簸还是不在话下,也不想再与忆水青多生干戈,随即点头答应,还不忘调侃道:“如此着急走,莫不是心虚了?”
黄药师飞快地在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笑骂道:“你这丫头,倒瞧不出如此爱喝醋。”
“你又不是不知,我自小吃河虾汤包爱蘸醋。”
二人相视一笑,黄药师却庆幸黎荇兴许是因大病初愈未察觉到其中蹊跷。
他比黎荇更想离开苗疆,若是忆水青那丫头再闹些妖娥子,冥雨玄托他瞒的事可就再也包不住了。
第二日清早,黄药师便开始整理行囊,他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如此似逃跑。
前几日黄药师生怕黎荇身体未愈,便买了架马车让其代步。过了三五日黎荇着实不愿再坐马车出行,生烟亦是期盼着能与她同游天下。黄药师拗不过,只好让她骑了生烟,自己则挑了匹毛色油光的黑马为坐骑。
二人一路向南,也不要着急赶路,将贵州等地美景尽收眼底,走走停停间已过了一月有余。
又行得十几日,气候亦是越发温暖宜人,黄黎二人修整后勒马在一座城门前停下,抬头望去只见高耸的城墙上楼刻着“大理”二字,看来那漫山的茶花已离自己不远了。
大理地处南方,终年温暖如春,作为国花的茶花不禁颜色鲜亮,种类更是繁多,黄药师精通园艺,每当黎荇问及花朵名称及种类时总能悉心解读,二人形影不离乐在其中的样子惹得不少白族姑娘深羡不已。
待到找了家客店住下,吃饭时便听见旁边一桌女子正说些逸闻。
“师姐,你说我们此番未找到无量剑派的绝世玉璧,师傅可会责罚我们。”
“师妹放心,那无量剑派早已覆灭多年,师傅也是听人说起那玉璧上有绝世武功,这才让我们出来寻找,若是找寻未果,只能说明那消息是假。相传无量山中有男女二仙,如此经年,相比那仙人早已驾鹤西去,哪里还能看见波光剑影,少了指点,那玉璧也只是寻常石头了。”
“那无量山确有此地,可均是枯草乱石,哪里有什么玉璧,即便曾经有,怕也是被那澜沧江的江水冲了去。师傅他老人家当真已有些疯癫,还想着能在华山一展身手。”
“当今世道除了五绝,还有何人能在华山上称雄论霸,唉……”
黎荇听着那番对话,又往口中送了一筷饵丝,心下好奇,无量剑派自己确未听闻,转头望了一眼黄药师以示询问。
“江湖上确有无量一派,可早已覆灭多年了。”黄药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他们分为东、西二宗,为了镇派至宝争斗多年,却在近邻神农教手上元气大伤。”
“这么说那玉璧便是镇派至宝了?”
黄药师扬了扬眉毛,略带不屑地说道:“兴许是罢,可那门派既是无名小卒,镇派至宝又能高明到哪儿去。”
“咱们明日便去无量山走一遭吧,我还真想瞧瞧是否真有传闻那般。”
“好,都依你。”黄药师替黎荇盛了碗汤,示意她多吃些饭菜,经前些年折腾,黎荇早已轻减不少,如今更甚,他当即下了决心回岛之后定要好好调理一番。
至于那无量山,就随了她的意罢,有自己在害怕了劳什子山林猛兽不成。
出差两周,醉,找个网更了吧。
已经没脸再说别的了O__O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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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浮游逍遥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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