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早到了，就在黎荇睡着后不久。
他发现自己很害怕，黎荇在密林中吐血晕倒后一直不省人事，脸色也越发苍白，纵然自诩医术绝世却仍担心永远失去，就连每次梦间疼痛发作都能让他跟着揪心不已。
他又发现自己好像自临安郊外使便无数次下意识做了亲昵的动作，可能埋藏的感情在从她口中得知女儿无事后爆发了。
他才发现这个女子好像已经悄悄占据了自己心间的绝大部分，也不知何所起便这样盘踞着。那个在后山俏脸怒容呵斥自己的她、那个习武对招时小胜一招便笑魇如花的她、那个一醉酒便粘着自己时而妩媚时而眉间清傲笑看天下的她、那个……
正当黄药师欲在黎荇伤情好转之时正面表明心迹时却发现那人好似刻意回避着自己。起初还只道梅超风的离世给她带来的痛苦过大，久而久之她与自己的话也变得少了许多，一连一个多月皆是如此。
心头又莫名想到忘妻，每当他心结难解总会独自在冯蘅的墓室中伫立良久。可当他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毫无察觉地擦着自己而过睫毛湿润挂着水珠时，一切都明了了。聪明如他先前又怎会想不到，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有些事情若是常年积压于心底也会被尘封，只不过再次揭开时就会如潮水般倾泻而下。
冯蘅之事尤是如此。
当黄药师在林中看见女儿那张酷似忘妻的脸上满是求不得的凄苦，匣子被打开不断闪现着短短的三年光景。
想必那丫头晕倒也是因为此事吧，黄药师自嘲地苦笑。早年尚未结识冯蘅时他曾去终南山重阳宫拜谒过重阳真人，替他解了林朝英徒手以内力在石碑上刻字之谜，以他不羁的性格在唏嘘二人孽缘间定是暗自鄙夷过王中孚，笑他空负了一段两情相悦的姻缘。
不过现下，自己好像也没资格谈论此事了。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他低吟着歌赋，又突然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深情地望了一眼玉棺内冯蘅的容颜说道，“阿蘅，你若当真有怨，待我了却人间事后再来给你赔罪。可如今，我定要这么做……”
既然这天地阴阳总是麻木不仁地将每人的伤悲熬成一锅又一锅苦汤，自己又何必要等着第二锅呢，难不成最后还要真学那王重阳一般建上一座岛屿让她和自己比邻而居。
黄药师掠出了墓室，他本以为黎荇会在红雨渊或绿竹林发呆，两处都不见人影不免让他紧张了会儿，绕遍整座岛屿后才发现那人蜷缩在木舟中睡得没心没肺……
他也不敢打扰，好容易等睡醒了却发觉那人瞧着自己神色颇有几分哀怨诀别的意味，心底一股无名冲动袭来，他当即决定从了心先下手为强。
重伤未愈的人被圈在自己身下自然动弹不得，只好别过头去不再看继续当着缩头乌龟。
黄药师又怎会给她机会，他将臂膀放得更低，腾出一只手捏住那尖俏的下颚对着自己，手又抚上半边脸颊说道：“你我都心知肚明还躲些什么，莫不是你还怕这万千俗人口舌不成。”
激将法奏效，那对明眸终于对上自己双眼，仿佛埋怨着自己不该把她想得如此迂腐。
“既非如此，两情相悦我们又凭什么要错过呢？”黄药师趁热打铁手指摩挲着细嫩的脸颊又道，“况且，她也不会介意。”
冯蘅虽不会半点武功，骨子里却隐藏着不输武林中人的豪情，柔豪情交织下独有的性格困于礼教又凌驾礼教之上当初才会让黄药师如痴如狂，或许内心深处的洒脱会使得她完全不介意吧。
黎荇轻咬着嘴唇，只这一句话便使她放弃最后的挣扎，她突然觉得这些时日着实矫情得紧，又不愿明说便伸手顿了下，学着黄药师的模样抚上他的脸颊笑道：“看来我的下半辈子注定要与你捆在一起了。”
黄药师握住那只柔荑放在唇边吻了吻说道：“既是如此，待你伤愈后便完婚吧。”
黎荇被惊得哭笑不得，随即回道：“哪里有这么快的，我还没想好呢。”
“一点儿不快。”黄药师不以为然，俯身贴得更近了，佯装正色道，“我巴不得现在就行礼，早些成了让你一点后悔余地都没有，可你现下还未复原这嫁衣一穿还不把你累得半死。”
“你逼婚，我现在便后悔了。”黎荇笑骂道，说罢作势就要抽手走人。
她哪里跑得掉，被黄药师轻轻一带便轻盈起身，下一刻又被裹在怀里躺了回去。
“当日在牛家村你可是夸过为夫这门功夫的，我又怎能不在你身上使使。”黄药师紧了紧环在纤腰上的手臂又说道，“你可跑不了，我也定会活得更长一些。”
黎荇心下好生感动，抬头望着黄药师笑道：“我们赶紧回去吧，一会儿若是福婶找你该如何是好。”
“晚些回去也无妨。”黄药师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海上的余晖总是让人留恋，他一侧身就全将黎荇裹在怀里，懒懒地说道，“再睡会儿吧，冷么？”
黎荇几乎能听见黄药师的心跳，脸颊绯红哪里还觉得冷，只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二人相拥无言，过不了片刻便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天都变得昏暗，黎荇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黄药师打横抱着往花园走，一想到福叔福婶必定再园中候着便急着让黄药师停下放自己下来。
“日后成了亲这般举止会更多，难道你还一样不让当夫君的做了。”黄药师嗤笑道，脚下步子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黎荇暗自无奈，这角色转变得太快恐怕这称谓都要改口了，十几年的习惯哪里是说改就改的。
思量间黎荇便看见了候着的福婶，向来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也不再嚷嚷要下来了，只将头埋在黄药师肩膀不言。
其实她不知福婶看出二人情谊要比各自发觉早太多了，只是碍于自己身份又真的怕黄药师生气便压下不说。如今眼看二人表明心意修成正果却没有表现得那么欣喜，反而替他们留下空间，招呼自家老伴上菜去了。
傻姑不懂男女情爱也未作多大反应，只是坐在黎荇身边缠着她日后定要陪自己玩。
“没大没小的，你怎能叫她姐姐。”黄药师蹙眉道。
“咦……那傻姑应该叫什么。”
黄药师倒也一时无言，他寻思着傻姑叫自己爷爷，若让她称黎荇“奶奶”，这亲怕是成不了了……又寻思“姑姑”不错，可已给了自家女儿，轮到黎荇便又变成“姑婆”了。
黎荇哀怨地望着自家未来夫君，心下好笑得紧，看来欲嫁给黄药师好像还要先适应各种高辈分称呼，她又不禁想到若见了陆乘风如何，见了陆冠英又如何……
唉，往后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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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桃花轶事 三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