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背后,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匕首”在看到贺华黎现身的那一刻,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全身肌肉绷紧,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贺华黎的一举一动,右手悄无声息地摸向了后腰的武器——身份暴露,还是被暹罗蛇的核心人物撞破,这几乎是绝境!
她的大脑飞速计算着如何制服对方、如何带着萧韫突围,或者……最坏情况下的处理方式。
然而,与她如临大敌的反应截然相反,萧韫在最初的惊愕之后,周身那股凌厉的战意却缓缓收敛了起来。她并没有看向“匕首”示意危机,反而目光复杂地、细细地打量着站在日光下的贺华黎。
贺华黎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那双总是冰澈淡漠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有被她背叛后的震怒,有得知自己将被当作弃子的冰冷绝望,有对眼前这诡异局面的极度困惑,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因为萧韫那异常反应而产生的茫然。
萧韫看着她,仿佛透过那层冰冷的盔甲,看到了她内心深处的震荡与无措。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像平日里的戏谑或冷硬,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甚至是一丝……如释重负?
“你都听见了?”萧韫轻声问道,语气平静得不像是在面对一个刚刚识破她们秘密的“敌人”。
贺华黎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完全回过神来,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厉声质问,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一旁的“匕首”彻底惊呆了,握着武器的手都僵了一下。这……这是什么情况?萧韫这反应完全不对啊!不应该是立刻控制住对方,或者准备厮杀突围吗?
这近乎温和的、“你吃饭了吗”一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她极度困惑地看向萧韫,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警惕。
萧韫感受到了“匕首”的紧张,她微微侧过头,对着“匕首”极轻地、几不可查地摇了一下头,眼神传递出一个“稍安勿躁”、“交给我”的信号。
但“匕首”怎么敢完全放松?她依旧紧绷着神经,目光在萧韫和贺华黎之间来回扫视,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超乎想象的发展。她只能保持最高戒备,一旦贺华黎有任何异动,或者发出任何信号,她必须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贺华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和破碎,她死死盯着萧韫,重复着刚才的质问,但语气中却多了几分不确定和混乱:“你们……到底是谁?!刚才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需要确认,确认那个将她视为弃子的残酷阴谋,确认眼前这个让她心思纷乱的女人真正的身份。
萧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依旧深深地看着她,目光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緒——有歉意,有无奈,有决绝,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听见了多少?”萧韫不答反问,向前微微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一点距离,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不那么具有攻击性,反而像是在试图沟通。
贺华黎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体依旧紧绷,但萧韫那异乎寻常的态度让她心中的惊怒和怀疑交织成了更加混乱的漩涡。她咬着牙,冷声道:“足够让我知道……你们都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坤沙……他真的要……”
那个“舍弃”这个词,她似乎难以说出口,这对于骄傲的她来说,无疑是锥心之痛。
局面,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而脆弱的平衡。一方是身份暴露的卧底,另一方是刚刚得知残酷真相、心神剧震的“敌人”。本该是你死我活的场景,却因为萧韫那不合常理的反应和贺华黎复杂的心态,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匕首”屏住呼吸,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握不住武器。她不知道萧韫到底想干什么,但她只能选择相信队友,同时做好最坏的打算。
所有人的命运,此刻都系于贺华黎接下来的反应,系于萧韫这看似冒险无比的——坦诚与否。
“这里不安全,换个地方再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只要你跟上来,我都告诉你。”
萧韫的话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又像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承诺,在这紧绷的、一触即发的空气中荡开。
说完,她竟真的不再看贺华黎,而是果断地转过身,朝着仓库区更深处、更偏僻的阴影地带走去。同时,她极快地给还在发懵的“匕首”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先行一步,去找一个绝对安静且安全的谈话地点。
“匕首”的大脑几乎要处理不过来了。这完全超出了任何应急预案!但长期的训练和对队友的信任让她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贺华黎,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随即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出,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货堆阴影中,前去探路和清场。
现在,只剩下贺华黎独自站在原地,面前是萧韫毫不设防、逐渐走远的背影。
萧韫的话和行动,像一把重锤,敲碎了贺华黎最后一丝侥幸。都告诉你——这意味着承认,承认她们别有身份,承认刚才听到的残酷计划是真的。
巨大的冲击让她身体微微晃了晃。脑海中闪过坤沙那张时而慈爱时而狰狞的脸。是他将她从泥泞中捡回来,给了她衣食和教育,让她在这残酷的世界里得以存活,甚至拥有了权力和地位。这份养育之恩,像一道沉重的枷锁,一直束缚着她。
可是……可是他也一次次地将她推入更深的黑暗,利用她的能力巩固他的毒品帝国,甚至如今,为了自身的绝对安全和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她当作诱饵和弃子!
对于毒贩来说,眼中是没有亲情的,更没有对于生命的敬畏,不是吗?
这个她早已深知却不愿彻底面对的冰冷事实,此刻血淋淋地摆在了面前。她其实早该知道的,从她被迫接触这肮脏生意的那一刻起,从她看到无数人因毒品家破人亡而坤沙却无动于衷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会走向决裂,只是她从未想过,会是以这样一种被彻底背叛和舍弃的方式。
心中那座建立在养育之恩和恐惧之上的冰封高塔,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她看着萧韫那逐渐融入黑暗、却依旧清晰坚定的背影。这个女人,危险、神秘、言行不一,甚至轻薄过她,可在此刻,却成了唯一一个似乎愿意向她“坦白”、愿意将她从这令人窒息的背叛中拉出来的人。
跟上去?前面可能是更大的陷阱和欺骗。不跟?留在这里,等待她的或许是坤沙回来后更残酷的清算,或者是警方围剿时的枪林弹雨。
贺华黎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短暂的、剧烈的挣扎后,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猛地压倒了所有犹豫。
她倒要看看,真相到底是什么!萧韫到底能告诉她什么!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不再迟疑,抬步,毅然跟上了那个引领她走向未知的身影。
脚步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仿佛是她与过去决裂的鼓点。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救赎,她都已踏出了无法回头的一步。
几人无声且迅速地穿梭在营地的阴影中,利用午后人手相对松懈、大多在休息的间隙,避开了稀疏的巡逻路线。
“匕首”在前方引路,动作专业而警惕,不断用手势示意安全。萧韫紧随其后,贺华黎则沉默地跟在最后,心情复杂难辨,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投下灼热的光斑。
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来到了位于营地边缘、靠近密林的一处废弃的瞭望点。
这里地势略高,可以隐约俯瞰部分营地,但又因为树木掩映和废弃已久,罕有人至,只剩下一个破烂的木台和半截歪斜的梯子,周围荒草丛生,在午后的酷热中显得异常闷热和僻静,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嘶鸣。
“匕首”率先检查了周围环境,确认绝对安全后,对萧韫点了点头,随即如同融入了周围的环境般,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不远处一棵大树的浓密阴影下,保持着高度警戒,将空间留给了她们两人。
萧韫走到那破烂的木台边,并没有上去,只是随意地靠坐在旁边一块相对平整、但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大石阴影里。她抬手抹了一把额角渗出的细汗,微微喘了口气,午后的高温和刚才的疾走让她也耗费了不少心力。
当贺华黎跟着走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萧韫坐在石头的阴影下,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随意地伸展着。
灼热的阳光被树叶切割成碎片,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侧影。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向贺华黎,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石头空着、同样处于阴影下的位置,示意她过来坐。
这个动作自然而随意,甚至带着点朋友间的熟稔,与她们之间此前那种冰冷的上下级、以及刚刚经历的剑拔弩张的暴露危机格格不入。
贺华黎的脚步顿了一下。她看着坐在树荫下的萧韫,看着对方那似乎卸下了一层伪装、显得有些不同的姿态,心中充满了戒备、困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这种反常平静所吸引的好奇。午后的热浪让她有些烦躁,但心底的寒意却并未消散。
她没有立刻过去,只是站在原地,声音依旧带着冷硬的质疑,穿透了知了的聒噪:“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萧韫看着她戒备的样子,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这里暂时安全。过来坐下说吧,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站着太累,而且……”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我们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贺华黎犹豫了片刻。理智告诉她应该保持距离,但内心深处那种想要得知真相、想要摆脱被蒙蔽和被舍弃命运的强烈渴望,最终推动着她迈开了脚步。
她走到大石边,却没有紧挨着萧韫坐下,而是选择了一个既能听到对方说话、又方便随时反应的距离,姿态僵硬地坐了下来,身体依旧紧绷着,侧着脸,目光灼灼地盯着萧韫,等待她的“坦白”。石头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与周遭闷热的空气融为一体。
热风吹过,带来林叶枯燥的摩擦声和远处营地模糊的喧嚣。两个女人并排坐在荒废之地的石头上,躲在有限的阴影里,一人姿态放松却眼神凝重,一人身体紧绷如临大敌。
巨大的秘密和未知的命运横亘在她们之间,在午后灼人的阳光下,仿佛即将被点燃。
萧韫转过头,迎上贺华黎审视的目光,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清晰地穿透了蝉鸣:
“和你猜的一样,我并不是什么亡命之徒阿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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