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影梦海

雪影梦海

[零零]

蒂森伯大陆历499年,南弦月大陆的使者在冯德雷布与多什奇瑞卡两大帝国的政治暗战中不幸被误杀。虽两国均承诺厚葬之并补偿其家属,但博路塔拉拉及其妻子的遗体却被南弦月大陆低调回收,安置在烈士公墓两块刻着他人名字和生平的石碑下。

[零一]

蒂森伯大陆历506年,艾维认识克雷诺后的第一个新年,克雷诺送了她一把纯手工制作的油纸伞。第二个新年,艾维早早的就向克雷诺索要能拴住时间的沙漏,但男孩送给她的仍旧是纯手工制作的油纸伞。第三四五年,无论艾维想要的是什么,不管是明说还是拼了命的暗示,收到的礼物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这种新年前夕一开门就可以看到克雷诺双手奉上完全不喜欢的新年礼物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六年。

那年新年前夕,整个南弦月大陆都下了很大的雪,艾维打着去年收到的礼物,对抱着一把新伞前来敲门的克雷诺恶狠狠的说:“今年你要是再敢把你手中的破玩意塞给我的话,就把你家伞店砸了!”

对方愣了半秒,用受惊的小鼬鼠般的眼神看了一眼比他高出将近半个头的艾维,然后抱着精心准备的新年礼物慌慌张张的逃走了。

啧。

无论过了多久,自己还是无法变成会讨别人欢心的人呐。

艾维拢了拢沼泽绿色的长发,轻轻将热闹掩在门外——南弦月的长期房客没有人不知道,艾维塔拉拉家的门是从来不上锁的。

[零二]

从建筑图纸上看,塔拉拉家族宅邸是正六边形。但经过初代当家的倾情设计,从天顶看这座宅邸更像是一朵象征了设计者人品的水仙花。在将水仙花内部分各开来的通道的双侧无一例外的,都挂满了雕刻着独角兽花纹的木质边框的巨大落地镜。每面镜子又有些许的角度差别,以至于无论在走廊的那个位置,总能看见数十个镜像。

镜子后面的秘密各有不同,有的用全部魅力吸引来者,有的则以沉默无情的回拒开门者所有的窥探。

正值青春期的艾维长得非常快,可打开梨木衣柜看到的仍旧是父母在三年前连同手信一起寄回来的衣服。尽管不知道南弦月大陆特有的白鹦鹉信使是怎么把衣服带回来并叠好放在门口,但一到冬天她还是会微笑的穿上它。

把自己努力的塞进衣服里的艾维冲着镜子中驼背小老头般的自己皱眉,数十个小老头就也把眉头皱起来。她笑一下,小老头们就又跟着她笑。

衣服不够大,那么把身体缩起来就好了啊,还能暖和一些。但和“自我保护”、“害怕”、“逃避”什么的是完全八竿子也大不着的。

就更别此地无银的说寂寞。

[零三]

记忆中没有过的大雪。

像是被某种情愫卡了带,它们发出混沌不清的音,断断续续的下着,将天地连接起来,将自塔拉拉家都冥灵街的灰色街道连接起来,一直连到冥灵街后面的山丘,淡黄色的沙滩,最后渡过深河,去到更遥远的地方。

雪深没膝,淹至艾维的长筒靴口而刚好不能灌进去。可艾维还是感到了刺骨的凉意,在远离炮仗闹市的冥灵街。每隔墓园每座孤坟她都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看看,幸运的是并没有自己心里所想的那两个名字。他们果然还活着。用自己也不能确定的语气安慰自己后,就折返回去。

平展的雪毯不知在什么时候多出一行和自己行进方向相反的脚印,艾维有丝诧异又有丝找到同类的惊喜。她转过身去,目光顺着身边的脚印向街尾延伸最终又回到自己脚下——才顿悟,那脚印不过是自己来时所留。

两行脚印,但只有一个人,就像宅邸里即使有再多的镜象与自己一起皱眉一起笑,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就算是有影子作陪,雪还是会很寂寞。

艾维突然蹲在雪地里放声大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总之回家的时候眼睛又痒又有肿胀感,视线有一些模糊,但耳朵还没被冻僵,于是某个冻昏在她家门口阶梯上的人的胡言乱语就混合着嗖嗖寒风一起鼓噪耳膜:“热乎乎的鱼肉丸子呀~好好吃~”

白痴啊,还“好好吃”咧。这个家伙又在我家门口发什么脑残。

一脚把克雷诺踹开,也不管对方在后面不满的抱怨和好奇“怎么由人类和独角兽杂交出来的你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啊!”皱着眉的艾维漠然说:“鼬鼠的后代没有资格评价我,你到底进不进来?”在她掩上门的刹那,克雷诺软体动物一般滑了进来。

“热乎乎的鱼肉丸子现在都凉透了。赶快去热热~我没有吃凉食的习惯。”

“……怎么你还想赖在我家吃年夜饭啊?”短暂沉默后,艾维吐出的是如同应对啰嗦妇人一般的极其不耐烦的语气,但脸上又矛盾的呈现笑意。

是因为一个人很寂寞,所以即使对方并不是最期待的人也想他能陪伴在自己身边吗?

“正解。”克雷诺竖起一根手指,满意的一点头。

两双筷子,两把椅子,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两个人的笑容,两种镜像在过新年放鞭炮。但浮华一梦总有清醒时分,只剩下一个人,享受最后的冷清。

躺在床上的艾维裹紧被子,望着天花板出神,克雷诺并不是每天想念的人,并不是每天担心会因为自己外出或者他们粗心弄丢了钥匙回不了家而不锁门等待的人。

爸爸。妈妈。

尽管信中承诺的归期一直顺延,尽管信上的字体看上去和隔壁大叔的那么相像。但拜托请回来。拜托请一定要回来。拜托请一定一定要回来。

人们都说过年要许三个愿望,不要多也不要少,不然会不灵。

[零四]

“艾维~”新年伊始,尚在睡梦之中的艾维塔拉拉就被不祥的噪音惊醒。把床头柜上的某样物品甩向噪音源时,艾维已经开始对这一年失去信心了。这种认识在意识到自己扔出去的时金鱼缸中后程度益深。

父母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通过白鹦鹉信使空寄回来的鱼儿们的家已经没有了,只能先用碗盛着。在克雷诺的游说下,艾维答应一起去商业区碰碰运气。商业区是第四区故昂,住民以妖精居多,和艾维他们居住的十二区斯巴达正相反。

艾维和克雷诺挤在小小的伞下,难免会上演“你踩了我一脚我回敬你一拳”的戏码,当这些无聊的讨论穷尽时,艾维眨眨眼睛,展开了新的话题。

“我从没有做过梦……知道昨晚临睡时我还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的说。

“我梦见了大雪和它们的影子,也梦见了我自己和自己的影子。”没有用“只”的句子,伤感在停顿间穿梭徘徊,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像在这寒冷的天地间丢失了自己的唯一坐标。

是不是像自己一样呢?并不是被这个世界需要着的东西。

“下一次,”一直沉默的看着女孩的克雷诺拉起她向商业区走去,用坚定的语气说着,“请梦见我吧。”当然,身后的人立即浮起的“你算老几”的表情他并没有看到。

铺子里冷冷清清的,也许是因为点名“雪之下”起的本就很萧条,但更可能是货架上的商品不够齐全的原因——艾维头一次知道,原来连个象样的器皿都没有的卖的商店还可以称作“敛聚万象森罗之店”——顺道一提,在南弦月大陆沉没后,蒂森伯大陆各皇家在修订史册时,皆以“百货商店”代替这种诡异店名。

拿着勉强可以算作容器的蓝色大贝壳和拉盖向上翻卷的锡铁罐头的艾维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定出胜者。结帐时,躺在安乐椅上假寐的狐狸老板终于拿下了这盖在脸上的日报。细长的眉眼,尖尖的嘴巴,捋胡须时要翘起兰花指,一看就知是精明的人物。

“贝壳,我只要一半。”

“它们天生就是一体,硬要把他们分开的话,那该多寂寞呀~”狐狸老板的话不愠不火,像极了克雷诺的好性格。

寂寞。被戳中软肋了。看,就说吧,多老奸巨猾的老板。

克雷诺临时充当了自动取款机,回去的路上,他反复强调着自己的穷酸。

“喂,就当是送我的新年礼物好吧。超级吝啬鬼克雷诺!”诶为用足以杀人的目光将一脸泫然欲泣像的少年逼退至三米之外。

“呔!掠夺民财之后的手段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食指就要戳到艾维的鼻尖,“我送的礼物你不是早就收到了么?”

“礼物该不会是冰冷的章鱼肉丸吧~”

“梦啊!我送的是梦啊!不是说昨天晚上就收到了么?”

“艾维塔拉拉是南弦月大陆上最迟钝的人!”与瞬间腾空飞半只贝壳像是强有力的雪球毫不犹豫的向对方脸上砸去。

[零五]

据克雷诺说,能送给人梦的石头被他偷偷放在枕头下。本以为是黄豆般大小的,一掀开枕头,艾维对自己的粗神经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不是骗人的吧,那块中间有蛇形光斑的黑色石头居然比自己的脑袋还大。

真的是南弦月大陆上最最迟钝了女人了,连明摆着的事情都感觉不出来。

但明摆着的又何止是送梦石。

[零六]

“早啊,克雷诺。”虽然早已下过两三场雪,但温度并不算很低。所以贝尔大叔穿着厚重的御寒衣物如企鹅一般摇摆走路就显得很笨重,周围不时传来善意的嘲笑和惊异的眼神。

“早安,贝尔先生。”克雷诺象征性的行脱帽礼[他没有绅士的高脚帽,唯一装饰是只古旧的防风镜]——像个优雅的小绅士。他是真正的成长起来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露出顽皮的鬼脸。虽然声音不似原来那般充满稚气,但朝气依旧——可就连克雷诺本人也不知道自己仅存的这一点活力会不会像雪一样,沉淀再沉淀后,于春季消失殆尽,连影子也不剩下。

不过,那样是不是就可以赶上已独自踏上征程的艾维,一同进行一场关于梦的旅程。

“今天也要去艾维那里吗?”仿佛真的很冷似的,贝尔搓搓手,呵出一口白雾。

“嗯,哪怕只是一天不去的话,独角兽的大本营就要变成白鹦鹉信使的鸟巢了。被艾维知道的话,我会死的很惨呀。”告别了贝尔大叔,他又和小花匠一同走完希尔发大道,也搭了全日制托儿巴士的一段便车。

但是,更多前行的路是以自己一个人的。

此时此刻的克雷诺也终于能明白艾维的寂寞。一个人的古宅,一个人的镜像,一个人的街道,一个人的足迹,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只有影子陪你待天明。

了解这种刻骨铭心孤单才会选择逃避,沉眠在自己美妙的梦境中,永远永远不醒来——自买回贝壳的那天起,艾维塔拉拉便一直沉睡。再过两日,整四十年。

停留在114岁的独角兽,新的一年,你有怎么样的梦,你想要怎么样的礼物?

正沉思着,忽然听到前方有小孩子惊喜的欢呼:“妈妈~好大的影子,是白雪的影子!”

克雷诺随小孩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大片的雪白掠过低矮的灰色天空,在房屋街道等物体上投射下或明或暗的影。交替的光影迅速的在他脸上切换着,但那却并不是雪的影子。

你该知道的。

成群的白鹦鹉涌向塔拉拉家的方向——这是自四十年前艾维沉睡后每日都能见到的胜景。也因此诺薇儿大陆除了有“南弦月”这个别称之外,载入古籍的同时还有“四时雪影之地”这样的诗意令名。

克雷诺对此已习以为常,但转瞬又想起自己因贪睡晚期而来迟,迎接他的便是被众多信件塞满的烟囱,被沉重邮包砸出窟窿的窗户等狼藉之景就不由得冷汗直流。高喊着:“你们慢着飞!”的鼬鼠开始和白鹦鹉信使开始进行速度上的搏斗。

[零八]

有着繁复花纹的落地镜后的空房间已经被信件塞满十三个。但因为诺大的宅子仅有艾维一人居住,因此即使全部都塞满也不用担心。

信封上无一例外的署着艾维父母的名字,可邮戳却全是南弦月大陆的弦月印章,字迹偶尔像是七区的纳希,偶尔像是十三区的雷。当然更多的是克雷诺并不熟悉的字迹。带着因爱之名的欺骗,从大陆各地而来,成为塔拉拉宅邸上空的雪影。

每日握着艾维的手为她读信成为了克雷诺自庭禾灵术学院毕业以来唯一的必修课。同时也是唯一他既喜欢又讨厌的矛盾课程。

曾读到:“……艾维,想象一下。天空突然飘落大雪,洋洋洒洒遮掩整个世界。但我们一点也不觉得冷,妈妈披着红色的风衣,爸爸围着蓝色针织围巾,你戴着鹅黄色的小手套。我们紧紧的靠在一起,守候不太遥远的春日……”的时候,被紧握的手忽然颤动了一下,不知是何时戴在艾维食指上的冰冷戒指也狠狠咯痛了克雷诺的手和心。

戒面上有着淌水少女的图案,应是送梦石中的蛇形光斑幻化而成,也是引艾维进入梦境的罪恶根源。每每想到这里,克雷诺都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为什么不回到现实中来呢?”他微微叹息一声,怅惘若失的样子。

“你究竟梦见什么了,艾维?”

[零九]

那就让你知道。

[一零]

门外是弥漫于天地间的鹅毛大雪,以及它们投落的浅灰色影子。

和艾维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克雷布学会了不使用“只”的句子。

不知不觉间睡着的克雷诺在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紧握的不过是床单一角,而那抹干净透明清澈的绿色却早以从床榻上消失。他在满是镜子的甬道里奔跑,呼喊着艾维的名字。镜像重视的反映出他的惊喜,焦急的疑虑。

没有在宅子里。去外面了?

抱着这个想法的克雷诺在冲出去的时候却一头撞在了大门上。门锁住了——这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尽管他并不知道艾维平时不做任何防盗措施的真正目的。

但是你能不能不相信亲眼所见的事实呢?

这个问题。

就好像问艾维能不能不想念爸爸妈妈呢?有着显而易见的答案。

然后,克雷诺打开门,门外只有弥漫于天地间的鹅毛大雪,以及它们投落的浅灰色影子。在几乎看不到其他色彩的世界里,一些凌乱的脚印从他眼前一直延伸到目所不能及的远方,再向远方。

就像是童话幻境的指引,带领不假思索沿着它奔跑的克雷诺去向另一个有着东边太阳西边月亮的世界。

不见城镇,不见人烟,仿佛整个大陆就在这一场大雪中消失了踪迹,融化成苍白的纸张。天是属于夜的,而地却被雪压在裙摆下,如世界初开般混沌。

“艾维——”

艾维站于海岸,凝视深河对面的大陆,被他这一叫吓得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进海中。他颇为不满的回过头,眼神中满是疑问。

“你是……谁啊?”

连续奔跑超过三个小时的鼬鼠,此时无力的瘫倒在地上。他用哭丧的脸回应道:“我是克雷诺啊!”

“骗人。鼬鼠哪有你这么高。”比了比自己的下巴,“呐,他只到我这里。”

这里。是四十年前的差距。是时光的差距。你停留着,而我成长了,那是思念的抽芽。

“他是谁啊,艾维~”克雷诺从来没有听过的温柔的声音自艾维左上方传来。而艾维则对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微笑的回答:“他是克雷诺,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张这么高,但他的确是我迄今为止最好的朋友。”

但是那里并没有任何人。

“在和谁说话,艾维?”克雷诺瞪着那团空气发出皱巴巴的颤音。要知道,即使是在人类与妖精混杂的南弦月大陆,不完全隐身术或者幽灵之类的东西也只是幻想家们小说中的产物。那么,到底是在和谁说话呢?

“我的父母啊——”油纸伞下呈现的是甜蜜的微笑。

[一一]

梦中才有的虚幻,却又在某些地方真实的可怕——艾维与她梦中的父母一起离去时,雪地上留下的三串脚印就是最好的证明。明明只是虚无的东西,却能发出声音;明明只是一个人行路,却有另外的两串脚印相随;明明只是自己的想象,却可以让人放弃了寂寞的现实。

迟钝到头了,艾维。跟在艾维身后与虚幻的脚印们一起归家的克雷诺暗想。

就像是游戏的编辑者一般,艾维就是这片梦之海洋的神,她说要有水仙花宅邸,于是宅邸就安详而平静的出现在众人眼前;她没有设定克雷诺的家,所以男生只好暂住在宅邸中镜子的另一面。

在玄关替偷懒的艾维放置雨伞的时候,克雷诺从正对着玄关的镜子中看到不可思议的场景与演员:小小的玄关处,四个人拥挤着。说笑,换鞋,放伞,彼此做着互不干扰的事情。就算看不清楚群众演员的面孔,但可以确定妈妈披着红色的风衣,爸爸围着蓝色针织围巾,艾维戴着鹅黄色的小手套。他们紧紧的靠在一起,守候不太遥远的春日。而自己却被这一家人的摒弃在最末,幸福与温馨在他的前面拥挤着,喧嚣着。

哪怕只是想象,哪怕只是不存在的信中编撰的内容。也都被艾维拿来写进自己的剧本,虚构极为细致的梦境。

“原来你就是克雷诺呀~”娇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险些震破鼬鼠的鼓膜,于是那声音道歉,“啊……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分贝没有调整好呢……”

在声音道歉的空隙中,克雷诺发现,这个声音是从宅邸的镜子之中传出的。艾维此时已经和梦中的父母回到卧房,可是,镜子之中却依然存有一抹明媚的绿色。如果不是残像,那么,这个有着与艾维相同的面貌与声音的家伙又是谁?

“我么?”像是看穿了克雷诺的疑惑,镜子中的绿色笑了,“我的名字是塞壬塔拉拉。”

“我是艾维那个一出生就被沉湖的同胞姐姐呀~我是这里的主人哦~”塞壬塔拉拉说话的语气极其轻松。

怨不得克雷诺吃惊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因为塞壬塔拉拉说的本就是南弦月大陆不可说的机密之一。博路塔拉拉与其夫人当年所生的是一对双胞胎,但是其中之一——也就是塞壬塔拉拉,因不明原因而被沉湖,这是只有艾维不知道的公开秘密。也正是因涉及大陆机密,博路与其夫人的遗体也只是被默默回收。

那么,塞壬现在出现,是为了复仇么?克雷诺警惕的看着对方。和艾维一样的面容,可是现在却如此厌恶。

所有的镜像都汇聚到直面玄关的镜子中,原本稍有透明的绿色此时看起来更显得真实。塞壬的镜像悠闲的踱着步子,缓缓的来到克雷诺身边的镜子中,弯下腰来。薄薄的唇中吐出恶魔般的低语:“这里是我的世界哦~她的名字是——‘梦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杀死,也不知道为什么死了却仍旧可以在这个世界中存活。在某些方面我和被我带进来的你一样无知。我只知道,打从我记事开始,我就生活在这片梦的海洋里,只能在镜子里窥视外面的世界。

“一个人总是很寂寞,当艾维凭借送梦石来到梦海的时候,我的欣喜阻塞了我的理智。等到我发现的时候,事态发展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塞壬无奈的一摊手,面上露出苦恼的表情。

克雷诺听的很模糊,他不能理解:“你到底在说什么啊……难道不是你把艾维困在这里,对这个世界加以报复什么的吗?”

“喂~喂~我从来没有报复这种愚蠢的想法。领你进来,只是想请你带艾维离开,她沉溺在自己的梦海里太久了。继续虚幻下去,她自己也只会变成我这样什么都不是的‘空’,连影子都不剩下。”她想扶跌倒的克雷诺一把,纤细的手指却如空气般从对方的身体中穿了过去,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手掌,苦涩的笑开了,“我说,没有时间了哦,你再不去的话,艾维也会变成我这个样子哦。”

“我不希望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血亲也变成虚无。”

[一二]

“喂,艾维……”气喘吁吁的站在艾维卧房的门口,少年低着头对与空气说笑的独角兽少女喃喃着。对方的反应果然激烈,那个他们一起去买来的鱼儿们的家随着利风砸过来:“喂!你怎么可以不经过允许就擅自到女孩子的房间里来!”

额头被坚硬的贝壳划出了血,疼痛刺激着大脑皮层刺激着中枢神经刺激着解剖没有学好所以克雷诺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最后抵达左胸中那柔软的内脏。

“这么大个东西飞过来,你居然也不知道躲啊!鼬鼠笨死了!”艾维见他如此,满腹的牢骚也很难得的没有爆发。她皱皱眉头,一副真拿你没有办法的表情,稍有不情愿的安慰着:“算啦~我就勉强把我妈妈亲口传授的魔法用在你身上吧!”

边这样说着的艾维,用戴着鹅黄色手套的小手抚摸克雷诺受伤的额头,另一只手像一个真正的魔法师一样,在半空中划着圆圈。只是这次,在庭禾灵术学院魔法课堂上一直是优等生的艾维的魔法却失效了。

在所有想法愿望都能成真的梦海,魔法开始流散,艾维的身体透明并模糊起来。小靴子、黄手套携手流浪向未知的空旷荒原,与真实的幻象一起。

克雷诺知道这已是最后的时间,他突然紧紧的拥抱着艾维,在不知所措的她的耳边低语着:“有魔法的世界才是真实;有伤口的世界才是真实——而能够治疗伤口的魔法不在梦海……只有疼过,才会珍惜身边的幸福,只有寂寞过,才懂得影子的可贵,艾维。”

“比起这里的虚幻,我们一起回家不是更好么?”

艾维无声的哭了,只是泪水穿过克雷诺的身体,轰然砸在地上,化作点滴尘埃,被风吹散。同样被风轻轻掩上的门上的落地镜中,带着浅浅笑容的绿色一闪而过。

[一三]

“艾维,新年快乐喔~”

炮竹声由远及近,雪花从遥远的天堂赶着来亲吻大地,海风自深河另一边夹带着海洋的气息扑入鼻腔,克雷布偶额头上隐约的血迹有着些微的铁锈气味。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模样。

这才是真实。只有疼通过,才会珍惜身边的幸福,只有寂寞过,才懂得影子的可贵的真实。艾维与克雷诺牵着手,撑着新一年的礼物——啊,啊,那可恨的油纸伞,还是对你喜欢不起来啊。这样想着的艾维索性扔掉碍事的伞,把整张脸呈囧状的克雷若甩开,独自仰着头感受雪与它们的影子的抚摸、亲吻。

即使雪与影子总有一天会消失,但待到那个时候,离温暖的春日也不远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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