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蜷缩在控制台旁，高辐射让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滚烫的煤块。恐惧像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脏。是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对未知的恐惧？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时间领主的身体本该能抵抗大多数辐射，但此刻，他从所未有地清晰感受到自己的细胞的哀鸣。这种痛苦超越了生理层面，像是整个生命蓝图在被暴力拆解。

最令他恐惧的是思维的混乱，他引以为傲的智慧正在分崩离析。他试图拼命抓住最近的回忆：Rose金色的发梢在阳光下闪耀的样子、飞翔的翼龙掠过水面时溅起的水花、夜晚伦敦塔桥在灯光下的剪影、Tardis黄色的灯光和嗡鸣的引擎声……这些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扭曲变形。他正在一点一点失去“自己”。

“不，不要……”他无声地哀求着，不是对任何神明，而是对自己正在崩溃的身体。他的视野开始出现诡异的色斑——先是边缘泛起荧光绿，接着中央区域被不断扩散的暗红色侵蚀。控制台上的指示灯从清晰的光点渐渐晕染成模糊的色块。他试图眨眼恢复视力，却发现这个简单的动作只会让太阳穴突突跳动。控制室的灯光开始褪色，先是变成模糊的灰白，然后——

一片黑暗。他看不见了。

突然，整个飞船剧烈震动起来。博士失去平衡，跪倒在地，金属地板像活物般在他膝盖下起伏。控制台的碎片从高处砸落，擦过他的脸颊。在这天摇地动的混乱中，失明放大了其他感官，反而成了一种折磨。他能闻到电路烧焦的刺鼻气味，能听到远处管道爆裂的巨响，却看不到任何危险的来源。

渐渐地，飞船的震动平息了，辐射的灼痛也停止了，但博士的世界仍在旋转。Rose现在在哪里？她是否安全？那些该死的收割者有没有伤害她？这种未知像毒液般渗入血管。作为时间领主，他经历过无数险境，但从未像此刻这般恐惧。

“博士！”

他又想起每次Rose呼唤她的声音，那带着她特有的倔强和关切的声音。这些记忆中的声音如此鲜活，在他的脑海中层层叠叠，和辐射带来的耳鸣交织在一起。

“博士？博士！”

那声音变得无比真实。博士迟钝地意识到，这并非幻觉。他跪在地板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在刚才的震动中被他落下的手机。

“Rose？”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谢天谢地！”Rose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带着明显的哽咽，“刚刚的局部地震暂时切断了整艘飞船的能源！现在你可以试着打开舱门了！”

博士眨了眨肿胀的眼睑，尽管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等等，你做了什么？那些地核能量……”

“我把它们导回地脉了！”Rose的声音变得雀跃，那是她想到绝妙主意时特有的语调，“我记得你以前和我提到过的能量守恒定律，所以我想到了可以让这些能量回到原本该去的地方！结果这样引发了小型地震，把整艘飞船的系统都震短路了！”

“真是太疯狂了！”博士知道，他曾经说过的“能量守恒”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但他的嘴角还是不自觉地上扬。他能想象Rose此刻的样子——金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眼睛闪闪发亮。

他开始摸索着爬向舱门。失明让每个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但他终于找到了舱门的方向。在按下音速起子后，金属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打开一条勉强能挤过的缝隙，博士跌跌撞撞地钻了出来。走廊上一片漆黑，不过这对于此刻失明的博士来说并无差异。他扶着墙，努力分辨着方向。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有那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声音：

“博士！”

Rose几乎是扑过来的，她的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肩膀，脸颊贴在他被汗水浸透的衬衫上。博士下意识地回抱住她，将脸埋进她带着阳光气息的金发里。他能感觉到Rose在发抖，不是恐惧，而是如释重负的颤抖。

“你吓死我了，博士……”Rose的声音中带着哭腔，“你知不知道刚才的警报有多吓人？以后不准再这样分头行动了……”

博士想开个玩笑，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哽住了。他只能更用力地抱紧她，用这个动作代替所有说不出口的话。

Rose终于松开手，却在看清他的样子时倒吸一口凉气。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拇指轻轻擦过他肿胀的眼睑：“博士，你的眼睛……”

“暂时性失明，会好的。”博士深吸一口气，打断了Rose的话，“Rose，带我去你刚才操作的终端那儿。能源中断只是暂时的，我们必须终止他们。”

Rose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她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我们走吧，博士。左边三步有个台阶，小心。现在直走，大概二十步……”

博士跟着她的指引前进，尽管每一步都让灼伤的肌肉发出抗议。他能听到Rose急促的呼吸声，感受到她时不时转头确认他状况的小动作。这种完全的依赖感既陌生又奇妙——通常都是他引领别人穿越危险，现在角色却互换了。

“右转，终端就在前面十米处”Rose轻声说，“但是博士，它们来了……”

她的声音哽住了。飞船的照明系统突然恢复，刺眼的蓝白色灯光劈开黑暗，Rose下意识抬手遮挡眼睛。博士不需要视力也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收割者的机械人从各个岔路口涌出，如同饿狼般逼近。博士能听到机械人移动时的瘆人齿轮咬合声，闻到机油与腐蚀性清洁剂混合的刺鼻气味。至少二十个收割者机械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头部的扫描器射出猩红的光束，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动。

“识别完成。”最前方的机械人发出冰冷的电子音，“生命形态：时间领主。附加个体：地球人类女性——时间线异常。”

天花板的扬声器突然传出经过层层过滤的声音，像是某种远古机械在说话：“时间领主？你的种族已经灭绝，为何要干涉我们？”

博士将Rose护在身后，尽管此刻他连敌人在哪个方向都看不见：“你们明明知道这颗星球即将面临一次巨大的毁灭，为什么还要提前榨干它？”

机械人们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接收遥远主人的指令。然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资源回收效率最大化。白垩纪末期陨石撞击将导致大部分地表资源不可利用。我们只是回收注定废弃的物质。”

Rose气得浑身发抖，她从博士身后探出头：“你们管这叫回收？那些恐龙还活着就被……”

“无关变量。”那个声音打断了她，“碳基生命的情感反应不影响能量转化率。”

“你们懂什么。”博士的手紧握成拳，“生命的意义不是‘结局’，而是每一刻都在挣扎、在乎、延续。你们永远不懂！”

机械人们静止了一秒，如同在进行某种远程数据交换。最终，最前方的机械人发出了单调的宣告：“对话效率低于阈值。清除干扰因素，异常点扩大程序启动。”

走廊一侧的墙壁突然裂开，露出一个巨大的环形装置。蓝白色的能量在其中汇聚，发出刺耳的尖啸。地面开始震颤，远处的火山轮廓在舷窗外变得模糊。巨大的灰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旋转着被吸入一个不断扩大的异常点中。Rose惊恐地看到，那些火山灰在穿过异常点后，出现在了另一个画面里：21世纪的伦敦天空。

“博士！”她抓紧他的手，“他们在把火山灰吸进现代！”

博士的脸色变得惨白。他不需要视力也能理解这意味着什么——时空结构正在被撕裂，两个时代的灾难即将叠加。

机械人们继续逼近。就在这时，整个金属走廊突然震动起来，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嘶鸣声。博士虽然看不见，但他还是把头转向声源方向——那绝不是机械的声响。

“是它们……是那些恐龙！”Rose的声音里充满难以置信，“它们可能是在飞船短路的时候闯进来的。”

第一只恐龙冲出来时，机械人们甚至没来得及转身。那只健壮的母伤齿龙——Rose曾经帮助过它的幼崽的那只——以惊人的速度掠过地面，用后爪精准地踹翻了一个机械人。它的羽毛在蓝光下闪着青铜色光泽，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纯粹的野性愤怒。

紧接着，更多的恐龙从各个入口涌入。一只年轻的三角龙直接用头撞穿了那个环形装置的基座，金属扭曲断裂的声音极其刺耳。高压能量管爆裂产生的电弧在它鳞片上跳跃，却似乎激起了它更狂暴的破坏欲。

“它们在破坏异常点的系统！”Rose惊呼，看着一只埃德蒙顿龙用沉重的尾巴扫过控能量传输塔，玻璃和金属碎片四处飞溅。

机械人们迅速调整战术，但恐龙的攻击毫无规律可循。三只伶盗龙组成完美的狩猎阵型，其中一只吸引机械人的注意，另外两只从侧面突袭。而想要追击的机械人又被一群发狂的鸭嘴龙挡住了去路，这些温和的植食者此刻正用尾巴横扫一切挡路的金属怪物。

博士站在原地，虽然看不见，但他能听到金属撕裂的声音，机械短路时的爆响，还有那些恐龙充满生命力的吼叫。这不是什么精心策划的反击，而是生命对机械掠夺最本能的抗争。

“它们记得你。”博士对Rose说，“记得你曾经的帮助。”

Rose看着那只母伤齿龙撕开最后一个机械人的能源核心，它的动作带着某种近乎优雅的精准。当它转向Rose时，喉咙里发出轻柔的鸣叫，像是在邀功。整个飞船里已经一片狼藉。能量传输塔冒着黑烟，管道破裂喷出的冷却液像血液般在地面蔓延。远处，那个强制扩大异常点的环形装置发出垂死般的嗡鸣，运转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走！博士，我们快继续走！”Rose抓住博士的手腕，拉着他穿过混乱的走廊，“往右两步，有个台阶，小心！”

金属碎片从天花板上掉落，砸在几步之外，但Rose没有停下脚步——她必须赶在收割者重新控制飞船前，带博士回到终端前。

“我们到了，博士。”Rose将博士带到控制台前，扶着他的手触碰冰冷的金属面板，“就是这里。”

博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失明让一切变得困难，但他必须完成这个操作。他摸索着探向控制台，但失明让他的动作变得迟疑。他的指尖在光滑的金属面板上徘徊，眉头紧锁——这个总是自信满满的时间领主，此刻却因为看不见而显露出一丝罕见的脆弱。

Rose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尽管他的表情依然镇定。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握住他的手。

“告诉我需要按哪个键，”她低声说，“我来当你的眼睛。”

博士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他迅速调整状态，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轻快：“来吧，Rose，我需要找到一个三角形的按钮，应该在左上角，边缘有凹槽。”

Rose带着他的手移动，指尖轻轻滑过面板：“这里？”

“再往左半寸……对，就是这里。”博士在她的引导下精准地按下了那个键，终端立刻亮起蓝光。尽管博士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系统启动的细微震动。

“现在需要输入指令。”博士说，“有没有一个旁边有个数据接口的按钮？”

Rose引着他的手移动，这次更熟练了些。她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能感觉到他皮肤下血管的跳动。博士的手比她的宽大许多，骨节分明，此刻却完全信任地任由她引导。

“找到了吗？”博士问。

“嗯，有接口的……”Rose带着他的手指轻触按键，“这里确实有一个旁边个小孔的按钮。”

博士立刻掏出起子，凭记忆对准接口。音速起子的蓝光开始随着终端屏幕闪烁，接着，系统发出了确认的“滴”声。

“屏幕上说飞船的远程连接被切断了！”Rose小声欢呼，“博士，我们成功了！”

博士的眉头仍未舒展：“还不够，我们需要彻底关闭异常点。现在要找一个有一串红色字符的确认键。”

“红色？”Rose皱眉，“博士，这里所有按键都是灰的。”

博士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啊，我差点忘了，人类只有三种视锥细胞。呃……那你找一下，一个像你们的键盘里的enter键那样，一看就知道要按这个的按钮……”

Rose带着他的手滑到面板边缘，拇指擦过一个有明显使用痕迹的按键：“是这个吗？我的直觉告诉我该按这个。”

“就是它！”博士按下按键的瞬间，整个终端屏幕突然变成深红色。远处传来能量管道断裂的爆响，天花板的灯光闪烁几下，最终稳定成暗红色。

“异常点关闭了！”Rose看着舷窗外的漩涡状的异常点逐渐收缩，最终消失无踪。火山灰的流动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