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足有一整面墙的玻璃，陆嘉木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直冲熊。
小眠站在一旁，拿着新到手的神奇宝贝图鉴，机械音播报着直冲熊的信息：
直冲熊，猛冲宝可梦，是蛇纹熊的进化型。奔跑的时候，速度可以超越时速一百公里。因为只能沿直线奔跑，所以扑空的次数比较多。
图鉴中播放了一段动画，一只浅褐色的宝可梦正在飞速奔跑，让人几乎看不清它的样子。
终于等它停下来了，才看见它身上还有几条深褐色的条纹，头部如一个箭头那般，身体则是流线型的。
“感觉完全不像呢。”小眠低声嘟囔道。
确实，病床上的直冲熊，和图鉴中的直冲熊，几乎是两种宝可梦。
它全身的毛发虽然很干净，但都是灰扑扑的，显得整只宝可梦没有什么生气。
小田卷博士和助手一起在一旁的医疗仪器上不断操作着，玻璃很厚，陆嘉木听不清博士在说什么，只能通过他的口型判断。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啊。
过去，陆嘉木都是躺在里面的那个。她会紧紧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手术台的白炽灯很亮，可陆嘉木就是舍不得闭眼，每次都在向神明祈愿，希望这次醒来，能有一个好的答案。
真奇怪，隔着一个玻璃的距离，她却像是完全忘记了那种心情，大概因为自己是个很冷漠的人吧，陆嘉木想。
脑袋忽然被摸了一下，是皮卡丘。陆嘉木伸手捏了捏皮卡丘的小手，轻声问道：“怎么了？”
皮卡丘摇了摇头：“皮卡皮卡。”
手术室的灯光亮了很久才熄灭，小田卷博士走了出来，在门口招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拜托你们，把木守宫和火稚鸡放出来吧。”小田卷博士的声音有些失落，眼神悲伤地看着跟在三人身后的水跃鱼。
水跃鱼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灵活地从几人脚边钻了过去，跳到直冲熊的病床边。
小眠和李星云先后将宝可梦放了出来，宝可梦们在神奇宝贝球里也能知晓一些外面发生的事，火稚鸡和木守宫一出来就跟在水跃鱼身后，跳到病床上。
三只宝可梦都低着头，水跃鱼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滴到了直冲熊身上。
直冲熊悠悠转醒，看着它们：“莫嗉......”
小眠的表情有些担忧，问道：“博士，直冲熊它是怎么了？不把它带到神奇宝贝中心去吗？”
小田卷博士没有说话，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低着头往实验室走去。
众人只好将目光投在助手身上，助手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四只宝可梦，叹了口气，为大家解释道：“这只直冲熊，是经常出没在研究所附近的一只野生宝可梦。”
“它在我来到博士的研究所以前就在这里了，过去它还是蛇纹熊，不知道哪天进化成了直冲熊。我问博士，它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里。博士说他也不知道，或许是喜欢照顾弱小的宝可梦。”
“每次联盟分配给博士的初学者宝可梦，直冲熊都会把它们当做自己孩子一样对待。”
“相处久了我发现，直冲熊其实不是喜欢照顾宝可梦，而是因为喜欢博士才留在这里的，它看博士的眼神总是充满期待。”
“我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博士，他说其实他明白。我就问博士，为什么不收服它？”
“博士摇摇头说，他曾经想收服直冲熊，是它拒绝了。它过去似乎是被哪个训练家抛弃的宝可梦，博士捡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很多天没有吃饭了，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它抗拒人类的靠近。这么多年，博士都没能抱过它一次。”
“它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对于宝可梦来说，已经上了年纪。昨天博士没有回来，它急得不行，跑到森林里去找博士了。”
“直到博士刚才说了，我才知道是它帮博士赶走了土狼犬，却被大狼犬误以为要攻击土狼犬。经历一场恶斗以后，才被博士带到神奇宝贝中心。”
“原本以为它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了，没想到......”
直冲熊看起来已经很虚弱了，眼睛时不时要眨一下，似乎下一秒就要永远睡过去。
可它还是强撑着翻过身，舔舐水跃鱼的眼泪。
水跃鱼哭得更凶了，就连木守宫都没忍住别过头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火稚鸡将身体靠在直冲熊的胸口，就像以前一样。过去直冲熊教导它使用“啄”绝招的时候，就告诉它要往对手的这个地方攻击。
开始的时候，火稚鸡总是听不明白，每每把脑袋往直冲熊怀里拱。每到这时候，直冲熊就会收起爪子，摸摸它的脑袋。
或许是因为踏入这里，没有那层玻璃的阻碍，陆嘉木像是忽然明白了宝可梦们的心情。
莫大的悲伤席卷了她的内心，陆嘉木忍不住想要伸手抚摸直冲熊的脑袋。
助手正想拦她：“别，直冲熊会——”
可令他意外的是，直冲熊不仅没有拒绝，反而温顺地低下头，轻轻蹭了蹭陆嘉木的掌心。
好温暖的触感，陆嘉木想。
“坚持住，”陆嘉木轻声说，“这个世界上，还有等待你的人存在，不能就这样离开这里。”
直冲熊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它撞开陆嘉木的手，抬起头，似乎是在寻找谁的身影。
助手很快反应过来：“你是在找博士吧？我马上去带他过来！”
他迅速跑了出去，随后，小田卷博士也很快赶了回来。
直冲熊看着博士，它还是像过去那样，躲在角落，用胆怯的、警觉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看着在和宝可梦们玩耍的小田卷博士。
忽然，它从病床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步靠近博士。
博士也很快明白了它的意图，上前一步，将直冲熊抱在怀里。
直冲熊像是终于满足了愿望，亲昵地蹭了蹭博士的脸颊，撒娇似地喊了一声：“莫嗦。”
“直冲熊，你愿意做我的神奇宝贝吗？”小田卷博士的手里停着一颗神奇宝贝球，他声音里满是哽咽，仔细看就会发现，博士眼眶中已经满是泪水。
直冲熊伸出爪子，碰了碰神奇宝贝球，随即化作一道红光进入。
三只宝可梦齐齐呜呜叫了起来，看着直冲熊的身影消失在神奇宝贝球中。
它们知道，这或许已经是此生最后一回相见。
而博士早已泣不成声。
三人将要离开的时候，博士仍然沉浸在悲伤当中，因此是由助手将三人送出来的。
过去了这么多年，直冲熊早已成为研究所的一员。
告别以前，助手忽然感叹道：“果然，还是要在活着的时候创造回忆，不然到了离开的时候，大概会觉得很寂寞吧。在这一点上，人和宝可梦都是一样的。”
小眠和李星云还没有从刚才悲伤地氛围里回过神来，第一次面对宝可梦的死亡，对他们来说都太突然了，叫人难以接受。
为了不让气氛太过尴尬，陆嘉木点头道：“是啊。活着的时候要是有没能完成的事，临死前大概会很后悔吧。直冲熊最后的愿望也完成了，它离开的时候是幸福的，让博士也不要太难过了。”
这样的话在这悲伤的氛围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可陆嘉木实在不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不要太难过了”。
助手摇了摇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博士那么喜欢宝可梦，又那么重感情，大概要很久才能走出来吧。”
陆嘉木平静地说：“时间会抚平伤口的，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助手苦笑道：“或许吧。”
夕阳下，他对几人挥了挥手：“再见，祝你们的旅途一切顺利！”
李星云叹了口气：“谢谢！不过，突然发生这种事，俺心里一点也不高兴。本来还挺期待今天就要踏上旅行的，真是......俺还是先回家一趟，过两天再出去好了。”
说完，他向几人道别，先行离开了。
陆嘉木看了研究所的大门一眼，还是没忍住说：“那个......”
助手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陆嘉木咬着唇，努力摆弄自己的舌头，艰难地说：“伤心......伤心的时候，吃点甜的，或许会好一些。”
安慰人实在是个很难的课题，陆嘉木从脑袋里找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助手当然明白她是出于好心，于是笑了笑说：“好的，我会转告小田卷博士。”
陆嘉木点点头，转身便要逃离这个她制造的尴尬领域。
“等一下！”身后忽然传来小田卷博士的声音，陆嘉木停下脚步。
她回过头，看见博士正在向几人跑来，身后还跟着水跃鱼。
小田卷博士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缓了会儿才说：“水跃鱼，它想和你一起离开。”
不同于初次见面时的胆怯，火红的夕阳下，水跃鱼挺起了胸膛，水蓝色的鱼鳍竖在那里指向天空：“嘎啦嘎啦！”
它眼中满是坚定，似乎已经下定决心。
小田卷博士摸了摸水跃鱼的脑袋，说：“其实，水跃鱼并不是神奇宝贝联盟分配给我的宝可梦，它是直冲熊从森林里捡回来的。它从小就和那个家伙待在一起，胆子小得很，做什么都喜欢缩在后面。”
“我一直很担心它，想要它学会站出来，站到别人前面、而不是躲在别人身后，但一直没有什么好的方法。”
“我并不是要强求你留下它，只是它既然告诉了我，我就想把它的决定转达给你——它想要选择你。”
选择我？陆嘉木微微瞪大眼睛。
从小陆嘉木就是被“抛弃”的那个，这个词或许不是很恰当，只是她父母忙于工作，不常在她身边，所以陆嘉木小时候总是辗转于许多亲戚之中。
亲戚们虽然也都出于好心，只是，总是和父母有细微的分别，总会给陆嘉木寄人篱下的感觉。
感觉到陆嘉木有些失落，皮卡丘用小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水跃鱼坚定地迈出脚步，一步一步，走到陆嘉木身前。
它仰着头，乌黑的大眼睛里虽然还有些几不可闻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下定决心以后鼓足的勇气。
陆嘉木蹲下身，轻声问道：“你真的，要选择我做你的训练家吗？”
水跃鱼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她伸手，从小田卷博士手中接过水跃鱼的神奇宝贝球。
陆嘉木轻轻按了按，一道红光从神奇宝贝球正中央的位置发射到水跃鱼的头顶，水跃鱼化作红光进入神奇宝贝球中。
“水跃鱼，被我得到了。”陆嘉木站起身，对头顶的皮卡丘伸出一个拳头。
皮卡丘趴在她的头顶蹦了一下，与她击掌：“皮皮皮！”
小眠在一旁笑盈盈地说：“哎呀，感觉你们也很像呢。”
这种时候还笑得一脸不怀好意，陆嘉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哪里像了？”
小眠数着手指道：“眼睛黑黑的，大大的。看起来都很乖，很可爱......”
“打住打住，”陆嘉木赶忙制止她，“你越说越奇怪了。”
眼睛又大又黑就算了，乖和可爱这两个词，和陆嘉木根本不沾边啊！
小眠将手背在身后，嘟着嘴说：“哪有？明明就是我说的这样！”
好吧，和这个人说话时说不通的。
陆嘉木给小眠留了个屁股，对小田卷博士说：“谢谢你，博士，我会好好对待水跃鱼的。”
小田卷博士点点头，和助手一起肩并着肩，送两人离开。
那颗收服了直冲熊的神奇宝贝球还在他手里，夕阳的光在球身上晃了晃，像是直冲熊也在对她们挥手。
直冲熊没有离开博士，只是永远睡在神奇宝贝球里。
对它来说这或许是快乐的，因为，它再也不会离开博士身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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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再见！记忆中的直冲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