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很安静,一场大雪后整个大地银辉闪闪,厚重的堆积在交错歪斜的十字架和石碑上。
荆棘丛割裂生死的间隙,雪落在晦暗山坡上的每一片土地,又悠悠然地落在塞丽德温·萨默斯的坟墓上。
生者和死者重聚于此,隔着冥河的汹涌,冬雪带来祷告的颂词。芬得拉馥郁馨香,蓬勃着腐朽尸骨不再拥有的美妙生息。
“塞丽时间过的真快啊。”塞勒涅将花束轻轻依靠在墓碑前方,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唯恐惊扰这里沉睡的逝者。
她呼出一口气,朦胧的雾气里她依稀描绘着青黑石碑上烫金色的单词。
“你刚刚离去的时候我总是在想,我该如何熬过下一个冰冷的冬日,可原来时间是这样的快,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
时间没能留下任何一个人,人们捡起又抛下,在时光缅怀遗憾又希冀着未来,那些疼痛的快乐都会随着一场场冬雪融化逝去,供以回忆。
塞勒涅向上拉了拉围巾,银制的链条隐没在布料里不见了踪迹,雪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
“塞丽,不用再为我担心了,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有种预感在下一个冬日到来之前我想知道的都会渐渐浮出水面。”
长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柏树林的落雪压断枝丫,雪瀑在枝头簌簌地倾泻下来。
塞勒涅敲开爱德华·范孔的家门时并没想到,时隔半天她和夏洛克又重新相遇在新的案发现场。
年轻男人的身躯高大有力,背对着房间将房内的光线遮了个严实。
夏洛克的虹膜因为昏暗的光线变得浓稠,罕见的带上一点褐调的色泽,在看到塞勒涅的身影后微微颤动。他躬下身,塞勒涅大半个身子笼罩在他的阴影下,危机感让她不适的退后几步。
夏洛克看到塞勒涅的动作后缓缓直起,他谨慎的问道:“你怎么会到这来?”
“你怎么会到这来?”笛墨的询问和二十分钟前夏洛克的声线重合在一起。
爱德华·范孔死了,这位香港事务所主管在家中被枪杀,同样尸体的口中遗留下一朵黑莲花。
塞勒涅看着这位探长逐渐严肃怀疑的目光,叹了口气,一个人在一天时间出现在两处案发地点确实十分突兀,夏洛克除外。
“爱德华·范孔是我的学长,我们之前在学校的联谊晚会相识,前几天他给我发了消息说他精神状态不好,希望我来帮他进行一下心理咨询。”
塞勒涅打开手机将屏幕调到信息聊天框,在笛墨探长的示意下收回了衣袋。
“死者卡玛和范孔身边都留有一朵黑莲花,你又和这两者都有交集……”
夏洛克侧过身挡住笛墨的视线,他脸色很不好,连语气都冷了下来:“笛墨探长,塞勒涅不是凶手,别拿审问犯人的语气跟她讲话。”
笛墨摊开手,无奈的说道:“抱歉福尔摩斯先生,例行询问,很少有人会一天时间出现在两个命案现场,毕竟这位小姐工作不是和您一样的咨询侦探。”
“你要找的是一个会飞檐走壁的凶手。”夏洛克打断他的话,他有些恼火,这群苏格兰场的金鱼丝毫没有判断的能力,竟然将主意打到塞勒涅身上。
笛墨表示很无辜,他真的只是合理怀疑,例行询问而已。
塞勒涅拉住夏洛克的衣角,侦探身上那股子尖锐的冷气散去了些。
塞勒涅没有因为笛墨的质疑不高兴,她从善如流的回答:“探长先生,从上个月开始我就一直待在牛津大学的实验室里,如果你需要可以去学校里查看监控,我几乎没有离开过那。”
夏洛克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他的关注点落在塞勒涅不规律的作息上。
他有时候总觉得大部分人类发展到一定阶段会经历的心理巨变在塞勒涅身上不正常的延迟,无论强调多少次,只要塞勒涅脱离他的视线,她总会叛逆的恢复那些不良习惯用以达到生命锐减的目的。
咨询侦探显然不认为他平日的幼稚叛逆的行为是影响塞勒涅的罪魁祸首。
“可以并案了探长。”
“等等,你是说这两起案子?”笛墨被夏洛克跳跃的思维弄的一头雾水:“好吧,黑莲花或许是一个特征,可是你说了卡玛·维特莱是情杀,那个情人杀手为什么要杀害爱德华·范孔呢?”
“等我找到他就能知道了。”夏洛克声音很轻,他快速的走到茶几前,范孔的笔记本正打开在桌面上。
夏洛克在键盘上熟练的操作起来,他讲屏幕转向笛墨:“纠正一下不是两起,是三起。”
今日头条新闻——会穿墙的凶手,记者在家中被枪杀。
“约翰,帮个忙去警察局了解一下那个记者的信息,他的私人物品一定都放在那了。”
就在昨天,夏洛克遇到了和今天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的案子。有意思的是,那位记者临死前去过的肯西顿西区图书馆的其中一个书架里,留有和范孔办公室同样的记号。
“那你们去哪?”约翰边招手打车,边问道。
夏洛克重新将羊皮手套戴回手上,不由分说的拉住塞勒涅往反方向走去:“去咨询一下专家。”
塞勒涅对于夏洛克绑匪一样的行径行径见怪不怪,尽管她还是想要拒绝,可是当她看到夏洛克少见的示弱的时候她还是把话头止在了嘴边。。
“拜托塞勒涅,我现在没有助手,就当是完成迈克罗夫特的嘱托,你总不会希望我又回到巴茨医院躺着吧。”
夏洛克拦了一辆出租,不由分说的护住塞勒涅的头把她推进车里。
不过说来也是,这次实验能够有充足的资金支持多亏了迈克罗夫特,她只是知恩图报,才不会承认自己在夏洛克的小心机下这么没出息。
等到夏洛克和塞勒涅向麦克森·安克,一位街头艺术创作者询问记号的信息后,夏洛克又重新返回银行了解了范孔的工作讯息。
塞勒涅制止了夏洛克不要命的探案方式,强制的把他拖到了餐厅。
华人街很热闹,街道灯火通明,霓虹的灯牌悬挂在饭店的最上方,随处可见大红色的饰品。
“塞勒涅,现在还不到吃饭的时候,我们得快点抓住那个装神弄鬼的人,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可怜鬼死在他手里。”
夏洛克被塞勒涅按在座位上,他的声音很焦急,如果不是塞勒涅的手安在他肩上,恐怕下一秒他就要飞奔出去寻找新的线索。
塞勒涅和服务员沟通好菜单,将水杯推到夏洛克面前。她叹了一口气,手撑着下巴,眼睛明亮认真:“夏洛克,焦虑会毁了你,过度用力只会消磨掉了你的热情和精力。我已经给约翰发消息了,他一会就会到。”
话音刚落,塞勒涅就看到从中餐厅店外路过的医生。
“约翰!”她愉快的轻呼,朝他挥起手臂。
中餐的色泽鲜亮,让人胃口大开。
约翰埋头一遍埋头苦吃,一边抱怨着:“夏洛克,如果你再这么压榨我,下次的探案我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饥饿了整整一天的约翰发自内心的唾弃夏洛克的压榨行为,看着侦探生龙活虎精神充沛的模样,他深深的怀疑自己的身体健康程度。
“得了吧,你喜欢这样,”夏洛克有着迫不及待的问道:“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约翰咽下口中的食物,将笔记本摊放在桌子上:“这是布莱恩·路基斯的笔记本,里面的内容可能会对这个案子有帮助。”
夏洛克拿起本子快速的翻看着,几乎不到一分钟的功夫,他猛的合上本子起身朝餐厅外走去。
“夏洛克你去哪?”塞勒涅拉住夏洛克的风衣问道。
“塞勒涅瞧瞧,路基斯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他的行程。”
“你要一个个顺着找过去?”
“不,”他压低声音,神色激动像是巨龙看见珍宝一般:“行程!维特莱和路基斯范孔的案件性质不一样,他们二人一定有共同之处,我得回范孔的办公室去,那里一定有线索能证明这两人有交集。”
“你想知道范孔的行程,其实你可以等等。”塞勒涅无奈的扶住头,没有选择松开兴奋的侦探先生。
“不能等了,”发现线索的夏洛克再一次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激动,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案子。
“听着夏洛克,我有办法。”塞勒涅把夏洛克重新扯回椅子上,她拿出手机放到夏洛克面前,屏幕上罗列着爱德华·范孔的行程票据。
“哦,你从哪搞到这些的。”夏洛克接过手机,他显然冷静下来。
“范孔的助理,我加了她的好友,她很高兴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华人商店…”夏洛克将本子和手机同时举起,目光越过纸张看向街道另一边的红色店铺。
“快点,约翰,我们有的忙了。”
看着二人匆匆离去的身影,约翰慌忙的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认命的追了上去。
店铺的主人是个华人老太太,她热情的推销着摆放在壁橱上的招财猫,夏洛克冷冷的瞥了一眼,转身到一旁搜查。
“不好意思,我们随便看看。”塞勒涅用流利的中文和店主对话,绕着橱柜勘察的夏洛克听到异国的语言,身形一顿。
看着塞勒涅驾轻和店主就熟的用中文交流,约翰震惊的说道:“塞勒涅,你中文真好。”
塞勒涅笑出声,她揶揄的朝约翰眨眼:“亲爱的约翰,这是什么新型冷笑话吗?”
约翰后知后觉他说了什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找到了,”夏洛克轻呼一声,他和约翰凑过头去观察茶杯上的记号。
黄色的记号和银行的记号重合,夏洛克瞳孔轻颤,他快步走出店门。
塞勒涅看到夏洛克和约翰离去的身影并没有着急赶上去,她打量着这家传统的中华工艺品店铺,目光落在了角落的红绳上。
“中华的古老文物总是这么有魅力,才会吸引这些豺狼围攻不是吗?”
塞勒涅看着女店主茫然的神情没打算多说什么,指了指一旁的招财猫说道:“我买了。”
女店主包装着这只从东方流传而来的有趣装饰,塞勒涅漫不经心的走到夏洛克二人刚刚看过的茶杯前,杯底没有来的及扣下,黄色的记号在白底蓝纹的瓷片上格外刺眼。
塞勒涅摩挲着那个记号,缓缓将它翻正放回。
“苏州码子,中国古老的记数方法。”夏洛克翻着手中的笔记本,拿起塞勒涅的手机对比。
“香港,记者,消失的行李,翻倍的股票,中国。”夏洛克喃喃的念着,线索逐渐合并。
他猛的握住刚刚回到他们身旁的塞勒涅的肩膀用力摇晃:“我早该知道的!等等,那是什么?”
夏洛克皱眉看着塞勒涅手中的提袋。
塞勒涅愉悦的晃了晃手中的礼品盒:“一只招财猫,莫尔菲斯先生会喜欢他的新伙伴。”
夏洛克皮笑肉不笑的睨视着她,语气显然能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你浪费探案的时间就是为了买这只蠢猫?”
“夏洛克,等到以后你就明白了金钱的重要性了。”
塞勒涅爱抚的摸了摸礼品盒,她不是传统的中国人,但是这种招财的迷信学了个十成十。
当她对上夏洛克不解的眼神,想起那把价值数十万的小提琴,她心梗了一下,和约翰同病相怜的对视沉默起来。
“好吧,这些不重要,”夏洛克张望着什么,朝一座房屋走去。
雪打湿了报纸,夏洛克思索一番还是选择摁响了门铃。
“塞勒涅,他就这么进去了?”约翰看着侦探矫健的跃进房屋里。
对于陪伴了夏洛克探案将近十年的老人,塞勒涅表示接受度良好。
“探案需要,夏洛克不是说主人不在家并不正常吗。”
塞勒涅把玩着手机,夜晚的暗色扑灭她柔和的笑容。
突然屋内传来一阵玻璃破碎的声响,塞勒涅脸色一变,借力将楼梯拉下往上跑去。
夏洛克被身上的人紧紧掐住脖颈,眼前昏花一片,面前的事物模糊成古怪的花纹。他渐渐无法呼吸,连呼救也只能被绳索掐在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哽咽。
他的手失去了力气从凶手手腕处滑落,就当彻底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听见一声沉重的闷响,随后他的口鼻涌进新鲜的空气,连耳边浑重的呼唤都变得逐渐清晰。
“夏洛克!夏洛克!”
他意识模糊间听见有人不停的呼唤他的名字,那双温柔有力的手抚摸他不断颤抖的后背,将他从死亡的渡河托举回岸边。
“嘶,轻点。”塞勒涅将棉签扔到垃圾桶,抱胸看着面前疼的表情扭曲的夏洛克。
“长教训了吗?”
“我又不知道凶手一直留在那里。”夏洛克不服气的说道,塞勒涅往他脸上敷冰块的手劲加大,疼的他又开始惊呼。
“夏洛克,以后别这么做了。”塞勒涅叹了一口气,她将冰块放到夏洛克手上,转头开始给他涂抹脖颈上的伤口。
“你怎么了?”夏洛克发现少女的语气低沉下去,有些奇怪的问道。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夏洛克能清楚的闻到她刚刚洗漱过后的薄荷香气。塞勒涅清浅的呼吸打在他的下巴上,让他控制不住的想伸手缓解那片泛着灼热的细密痒意。
“夏洛克以后遇到这种事,拜托你先仔细考虑,听听别人的意见而不是这么一味的向前冲。”
夏洛克并不人了塞勒涅说的话:“我哪次不都这样,那么多次危险我都能化险为夷,你要相信我。”
“不一样!”塞勒涅停下手中的动作,她眼里我怒火,却在看见夏洛克那双不解冷淡的眼睛时,像是迎头浇下一盆冷水诡异的冷静下来。
她将东西收拾好,分外认真的看着他:“夏洛克你不是神,在我们心里你是那个机制冷静的咨询侦探,但同样你是我们无比重要的朋友。”
“我,迈克罗夫特,哈德森太太,约翰很多很多人,你的安全对我们来说无比重要。”
“我明白。”夏洛克点头,神情确是令人心寒的冷硬。
他明白人会因为特定的对象产生愉悦担忧,焦虑心痛的各种情绪,这些情绪将他们紧紧关联在一起创造出爱情,友情,亲情的多种关系从而密不可分,然而夏洛克并不认为这些关系足以抵挡他对真相的求证。
塞勒涅摇摇头,她脸上再一次带上了夏洛克看不懂的那种神情:“夏洛克,每个人重要的东西并不相同,但对我们来说你的性命无比重要,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好的。”
她走到门口的衣架上从风衣口袋掏出什么东西,又折返回来。
塞勒涅将红绳系在夏洛克的手腕,苍白的皮肤和血红的手绳突兀刺目。
她轻轻扣住夏洛克的手腕,男人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夏洛克,死亡折磨的不是死者而是还活着的人。”
“如果你并不明白这令人多么心碎,那么假设我,迈克罗夫特亦或是其他的朋友死去你是否会感到难过。”
“不会的,这种可能并不成立。”夏洛克有些慌张的反驳
“当然,只是一个小例子。我只是想说,夏洛克你对我们很重要,你受到伤害我们都会伤心难过的。”
夏洛克盯着壁炉跳跃的火焰,他冷硬的面容舒缓下来不在那么抵触。
塞勒涅温柔的注视年轻的福尔摩斯先生,她明白他对真相的追逐,夏洛克不畏惧死亡,甚至说是他享受奔波在死亡极点带来的惊心和刺激。
于是塞勒涅想法设法的在他心中的天平不断加码,她希望夏洛克逐渐接受这个世界并愿意与他们产生密不可分的联系,尽管他们无法和那至高无上的理性同列,可这些砝码至少能够抗击他对死亡的漠视。
“夏洛克,就算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的。”
塞勒涅准备起身离开,就在这一瞬间夏洛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他的眼睛明亮灼热:“你说这些话什么意思?”
夏洛克对危机敏锐的吓人,他讨厌塞勒涅说的最后一句话,大有一副她不解释清楚就不让她走的架势。
塞勒涅摊开手,她随意的说道:“你今天吓死我了,难道还不允许我感慨一下吗?”
夏洛克还想追问下去,被塞勒涅义正言辞的打断:“现在,夏洛克你该睡觉了,明天你还得继续探案呢。”
塞勒涅走出二楼的房门,门缝虚掩漏出还未熄灭的灯光,吱呀吱呀的小提琴声断断续续的从屋里传出。
塞勒涅摩挲着右手的红绳,黑暗模糊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缓缓朝楼上走去。
夏洛克,如果没有我,你也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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