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南天(二)

虽然窥知了谢桥的重要性,但袁朗却并没有不管不顾地向她追问被他遗忘的这四年的岁月里,她同他是怎么走到现在的。他反而会不自觉地躲开谢桥。即使谢桥一直在病房里转悠,他的目光也能够准确无误地绕过她。哪怕避无可避,他也只会吐露出一两个单音词,就此敷衍过去。

然而谢桥是一个十分敏锐的女人,或者应该说,是袁朗没有掩饰自己回避的态度。他看起来平静,脸上也常挂着一个温和的微笑,可是对于谢桥,他忽视的作风渐渐变成了一种刻薄。尽管谢桥努力地采用一种宽容的心态来面对他,但还是会透露出一种悲戚的疲惫,同时还有一种不加掩藏的怀念,这更加让袁朗感到气郁。换句话说,这点怀念变成了点燃一场愤怒的火星。

原因很简单,在许多人的眼里,二十八岁的袁朗其实是二十七岁的袁朗,他在老A经历了风风雨雨,已经成长为一个看起来和颜悦色,实则一肚子坏水,却又很是包容的中队长。但对二十八岁的袁朗来说,在他的视角里,他刚满二十四,不过是一个将将接过星火的后生。他努力地去应对、去接受过去五年发生的所有事情。他感觉自己做得很好,却依然有一种怅惘的、类似于心绞痛的、不舒服的感觉占据了他的身体。偏偏他不知道能向谁诉说,确切地讲,是他不能说。他害怕辜负所有人的期待,也害怕脑子里的那枚弹片会让他彻底告别军人生涯。

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只有谢桥会以一种平等且温厚的态度来面对他,没有怜悯,没有俯视,也没有过多的期待。她不会用对待那个袁朗的方式来对待他,反倒是用一种类似面对稚子的心态来与他相处。宽容、温柔,却也存在一丝严厉。

因此,虽然袁朗在情感上是想避开谢桥的,但同时他又强烈地渴望谢桥的存在。只有在面对谢桥时,他才能够安然地做回一个二十四岁的小青年。而谢桥流露的那一丝怀念,让他感到生气,也让他感到痛苦。他感觉有一股无法控制的灼热在焚烧他的心。于是,再开口时,他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刻薄——我不会和你结婚的,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我可以给予一定的金钱赔偿。

然后袁朗看见谢桥的眼底闪过错愕、不解,接着,这些情绪被一种混杂着愤然的痛苦取代。他看到她的痛楚,感觉到一丝无法言说的快意。然而他没能等到谢桥的反击就因为多种情绪催化产生的压力窜到了一种无法遏止的状况,突然间就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知觉。等再清醒时,已经过去了两天。那时候父亲早已归家,母亲和偶尔过来的齐桓守在床前,四近并不见谢桥的影子。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种失落。

但他没有追问谢桥的下落,只安慰着母亲和齐桓。

因为他的事,母亲是一脸的疲惫与憔悴。不过她的脸上依然有着一种自豪的神色。大概她是真切地在为他的英勇而感到骄傲。而关于齐桓,他们事实上是在2002年的一场演习中认识的,之后也是袁朗把他带回了A大队。可以说,齐桓是袁朗一手带出来的兵。但在袁朗的眼里他们认识的时间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可他很信任齐桓。约莫是因为他进行康复训练时,除却母亲和谢桥以外,他陪伴的时间最多。

然后袁朗察觉到了自己对谢桥的吝啬。

对他来说,齐桓和谢桥都是陌生人,但在同一个时期里,他给予了齐桓可以信任和依赖的感情,可对谢桥,他总是充满了一种夹杂着信任、怀疑、渴望,却又包裹着一层警惕的感情。

袁朗想,谢桥不是一个被遗落的春天,而是被他放弃的一场秋雨。

而在那次不知可不可以归类于争吵的对话以后,谢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再出现。母亲也不似从前一般,把谢桥的好常常挂在嘴边,反而对谢桥讳莫如深。齐桓也是如此。他模糊地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但他想,这样挺好的,他终于不用想方设法地避开谢桥了,他再也不用面对她了。

与此同时,齐桓出现的次数多了起来。出于某种复杂的情感,袁朗向齐桓打听起了杜若的下落。他和杜若是在1999年的一次合演中认识的。此后来回通信数次,友谊便随着互相地了解,渐渐变质为一种情投意合的男女之爱。虽然每次和杜若见面以后,他总觉得和他见面的杜若,与他在信中感受到的人不一样,但他依然深爱着她,而在他的记忆里,至少在2001年的春天,他们还是好好的,俨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一直都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沦落到彼此不知的田地,甚至他还要另娶他人。

然而齐桓却说,他并不认识一个叫杜若的人。他也不知道袁朗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一个叫杜若的。接着,齐桓变得支支吾吾的,过了半晌才说,他和谢桥是不是真的要算了。

这个问题让不知尴尬为何物的袁朗变得非常尴尬,同时伴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那次他调侃谢桥的名字,却让他得到非常意外的答案时的感觉一样。那是一种夹杂着焦虑与怅惘的感觉,它如海浪一般冲刷着他的身体,让他变得凌乱、不知所措。

最后,他随意地扯开话题,避过了这个他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算了,意味着了结,意味着不再追究,不再计较。

而他与谢桥的关系早就变得干干净净,借用禅语来讲,本就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既然从来都没有纠葛,又从哪里来得算了一说。

紧接着,他表现出了一种奇异的热情,就好像除了谢桥以外,他热衷于了解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每样东西,但是这种好似满不在乎的绕过反而显得异常在意。齐桓也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却很是配合他的拙劣演技,并且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谢桥。

至少在袁朗面前是这样。

于是,关于谢桥,袁朗感觉是自己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她是被他遗忘的那几年光阴的一个具体的化身,是来向他讨债的。而当她发现他对过去的愿望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强烈时,她就消失了。

但是在他出院那天,就像春天总是悄无声息地降临一般,消失了很久的谢桥也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她的头发变短了,看起来瘦了很多,目光却依旧温和平静,袁朗一眼看过去,生出一种恍惚的感觉。那时的他既激动又畏怯,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同时,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清晰地闪烁着一句如同呓语的词——梦也何曾到谢桥。

那时候,他的脑子也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想,总说谢桥是个典故,那它指代的又是什么?

而相比于他的凌乱,谢桥却很自在。她一面在病房里转来转去地帮他收拾东西,一面与他闲聊,问他这段时间的情况。袁朗给她打下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他们之间那种若即若离,偶尔会变得焦灼的关系在经历一个多月的冷落以后,忽然就变成一条温缓的溪流。然后在袁朗尽量采取一种坦然的态度来接受谢桥的存在时,他注意到谢桥犹疑一瞬,随即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同时眼睛里闪着戏谑的颜色,接着,她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说,听说你在找杜若?

在他们那种复杂的关系下,这句明显带着试探的话,在她的口中却平淡如一个清晨的闲话,就好像她只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但袁朗却以为自己嗅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谢桥是在意他的,就像他在意她一样。

然而接下来的对话却让他变得难堪和不自在,就像一个毫无表演经验的人,突然被拉上舞台时的感觉一样,他就这样把自己的怯弱与浅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但他藏得很好,他也用一种平常的语气回答说,是,我想知道我和她是怎么结束的。

谢桥默然了一会儿,说,我有她的联系方式,你要吗?

尽管袁朗已经习惯应对各种混乱的场面,可在那一刻,一种怪疑的感觉依然包裹了他的心。他试图在谢桥的脸上找到一些类似醋意、或者生气的痕迹。但谢桥仍然心平气和,甚至,在他怔愣的瞬间,她还冲他扬眉微笑,温言安慰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真的想要,我可以给的。

袁朗又气又笑,然后用一种充满了自信的口气说,我会自己找到她的。

同时,他再次向她说了抱歉,他不会娶她的,永远不会。

他是在赌气,十分明显的赌气。

但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如果时间能逆流而回到那一刻,袁朗一定会阻止自己说出这句话。在他反反复复地推演以后,他发现大概是在这个时候,谢桥就下了某种决心,而他往后走的每一步,都把她推得更远。

关于谢桥的典故,有很多种说法,我采用的是指代心上人所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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