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电教室里商议了很久,夜色深重时才散场。
徐八一上次闯进加里区的目的是想要找到提供运输工具并担保一定能把元元送到邻国,然后安顿下来的那个人。
按照老钱的说法,这个人已经成功送出好几批手握通行证的人了,他们抵达邻国后提交通行证申请无限期居住权。
徐八一上次的行动与目的完全相悖,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拍摄的影像有多大收获,所以这些天她情绪一直不算太高。
这个不死心的家伙又抽空勇闯龙潭,这一次是孤身前往,最后又带着更低的情绪回来。
周莹压根儿不知道她消失到哪里去了,直到她明说自己的去处,周莹才两眼一黑,一时间不知道该怒还是忧。
徐八一把眼镜甩给周莹,这里面有关于女性阉割的微弱佐证——因为时间太仓促,且她能力有限,所以当她偷潜入不可告人的医院后,只拍到了零星的有用影像。
周莹感动得要命,但又费解:“这不该高兴吗,为什么你愁眉苦脸呢?”
徐八一的视线落在元元身上,她的声音很小,确保元元听不见:“那个担保人不可信,准确来说他的担保有范围,因为他将席西族以外的人驱赶出他的院子。”
她捂住脸,也遮住了些许无力感:“我没辙了。”
周莹心疼地抱住她。
徐八一说:“我打算去找老钱,请求他无论如何想想办法。”
周莹:“恐怕他就等着你去找他。”
徐八一讶异:“为什么?”
周莹:“你别怪我用最大恶意揣测人,我一直就没有信任过他,哪怕他提供了新闻给我。”
徐八一一言不发。
“他让你去找那个他没打过交道的担保人,这你也信?他肯定知道担保人的底细,但就是不肯告诉你,而是让你亲眼看到那人不可信,情急之下你就会去求他啦。”
徐八一有所保留道:“他想要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
周莹:“你有珍稀的通行证啊傻瓜,他说他不打算离开塞利昂你就信,既然做这么多年生意,店铺为何还破破烂烂的,钱哪里去了?换成纸币金条或者其他方式藏起来随时准备跑路了呗!”
徐八一说:“认识他的一开始,铺子就是那样的……”
周莹好笑:“那就是一开始就准备跑路啦!他看起来那么穷你就没怀疑过,难道他向你说过他是仗义疏财的人?”
徐八一隔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周莹拍自己的额头:“见鬼,你真信。”
徐八一苦笑一声:“没关系,人总是有私心的,我正好有两张通行证,一张是元元的,一张可以赠予他,如果他收的话——但万一他不收,周莹,你得承认你错看了他。”
周莹摇头,无解地看她:“他一定会收,我很笃定,而且会装作勉为其难帮你的样子。我真的不敢想象,你要是只有一张,会不会被他设计骗走。”
别看徐八一脑子灵光,其实在人心的算计面前,她就是个笨蛋。
徐八一又自我振作了,她好像并不在意老钱的底层心计:“在局势混乱之前,必须把元元送去西勒尼,这个和平的中立国将会让她远离苦难,我明天就去找老钱。”
在国内,得益于预先性的规划与推演,仅仅十天后,军区得知塞利昂内部F国大使馆被轰炸的消息。
就在国际社会指责氛围才升温、塞利昂内部恐慌情绪还在小范围内蔓延时,以A大队为主力军的先遣突击队就已整备完毕。
国内高层的撤侨预警指令发出,他们即刻动身。
这可比其他国家的撤侨部队早到了不止一周。
同时出于影像分析简报的缘故,国内发出的预警是早于联合国预警的。因此在先遣突击队抵达之时,联合国还未授予他国武装力量进入塞利昂的权利,他们只能停在塞利昂境外时刻等待。
与此同时,国内高层发出命令,先调用所有驻守塞利昂的维和营兵展开撤侨的相关行动。
徐八一所在营全体官兵开始焦头烂额地忙。
就这么忙的情况下,徐八一于先遣队入境前夕,开着小破车将元元送去老钱那里。
这个夜晚,疟疾迅速流窜并感染了塞利昂大半个北方——这里主要是布兹族的落脚地。
红色警报拉响数千里,联合国连夜授下权利,请各国武装在危机爆发前尽快进入塞利昂完成本国公民撤离事宜。
在遥远的警报声中,徐八一叮嘱元元要像个男孩子一样冷酷。
元元坐在副驾驶位,她的头发提前被剪的很短,面无表情成为她的唯一表情。
徐八一又沉闷又替她开心:“这次真要分别了。”大概是永久性的。
元元应了一声。
徐八一问:“以后你会记得我吗?”
细说起来,这种经历遗弃抛弃的苦难日子忘了才好,但元元不会,她淡淡道:“会记得,你是我的榜样,是我最爱的人。”
这真戳心,徐八一说:“我也不想你忘记,记得我,就证明你会记得这个国家。等你以后强大了,记得为自己种族发声。”
元元心想自己才六岁,她的心里只有徐八一。种族两个字重得能把她压死,她只想逃避。
但徐八一这些日子一直在教她正视,教她不要忘记,教她坚强,教她冷漠,教她隐藏情绪……可她根本藏不住情绪,至少在这个人面前藏不住。
她在座位上忍不住崩溃大哭,不过在见到老钱时她已经恢复了冷漠。
老钱的行李很少,诚如周莹所说,去年他就做好了随时撤离出境的准备。但塞利昂的封锁线只认通行证——有就过境,没有就乖乖呆在境内,可见这通行证的珍贵。
徐八一将证与人都交给老钱。没做任何停留,她又迅速驱车赶回营地,一路上她都在琢磨老钱的态度,想起来似乎真如周莹所说,他接受通行证时显得很勉为其难,那有点刻意和虚伪,徐八一身处的环境很少遇见虚伪,所以这种特质很好分辨,但虚伪不等于恶。
这时凌晨三点半,大家都应该已经歇下。为了不吵到歇息的人,徐八一将车停得离营房比较远。
她跑步进入营区,朝着孤灯明照的指挥房行进。但倏然间她在指挥房外停下,迅速半蹲。
徐八一敏锐察觉有异样,从侧壁探出头去,确有动静——队里一个女兵从房门处半伸出头,神色怪异地朝夜色里虚无处使眼色。
女兵知道徐八一回来了,眼神使过去,能不能意会就看造化。
徐八一接收到信息,获悉大概是有上级领导到来——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半夜离开营地会不会被判个严重的玩忽职守。
她不会一直躲下去,而是撑着笔挺的腰背进入指挥房,敬出铮铮如铁铸的军礼。
既然有领导光临,军人的气度不能软弱下去,在女兵们面前,她一向是有担当的队长。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上级领导,目光收起刀锋般的锐利——在徐八一没回来前,他用这种眼神招呼了在场的维和女兵,这种眼神极有杀伤力,以至于她们一直垂目避视。
等徐八一回来,她们见证了这个人在转瞬间流露的温柔与渴望,这种极致的反差令她们不禁意动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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