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八一站第三道岗哨已经有半个小时了。
一早开出基地的车这个时候渐行渐近，算起来这段时间刚好往返她自己的维和基地。
回车的后座多了一个人，这人一直在局促地抠自己的摄像器，看起来有点心神不宁。
驾驶员透过反光镜安慰她:“记者同志，不必紧张，咱们营的人都好相处，新来的特种部队也没那么难搞，你的采访不会有问题的。”
周莹心不在焉地回:“嗯嗯……”她并不担心这，她担心的是徐八一有了队友后冷落她。
这几天不见，权当她被迫冷落。但今天会面，万一徐八一态度淡漠主动冷落她，那她不敢想象自己该有多心碎。
车驶过岗亭，徐八一波澜不惊。
过了一会儿，伍六一想来接她的岗:“去休息，我来站。”
徐八一被晒得脸通红，想想自己时刻警觉的心只有站岗得以安放，于是微微摇头。
伍六一往她身边一杵，托着枪与她同等姿势，看样子是要一块儿站。
他撇嘴:“荒不拉几的，你看得倒是入神。”
徐八一:“荒也是被炸荒的，去年这片荒土隔三差五还能逛上集市。说到底还是我们维和兵能做的太少了，手里的枪是摆设，做不到主动扫荡邪恶势力。不瞒你说，如果我是孤寡人，一定与邪恶势力突突干一场。”
伍六一直戳她肺管子:“你不就是孤寡人吗，没爹没妈的。”
徐八一哈哈一笑:“这不还有你们，我比以前惜命多了，因为我在力求自己全须全尾和你们团聚。”
吴哲从岗台后面翻上来，他扑到伍六一背上义正辞严道:“你嘴毒如斯。”
伍六一对着放在肩头的脸横了一眼:“你还管不住嘴呢。”
吴哲:“我在合理分担竞争压力。”
伍六一嘁了一声。
徐八一乐呵地用余光看他们互相嫌弃的样子。
伍六一好笑地问:“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你就乐？”
徐八一摇头。
伍六一:“那我跟你说道说道，吴哲这个管不住嘴的，早上跟那两名女同志聊得非常起劲，聊天内容则是疯狂吹嘘咱们两位领导的丰功伟绩。”
徐八一朝吴哲竖拇指:“好下属，好队友。想想以前受训期间，你吐槽不带重样的。”
伍六一蹊跷她这根筋是怎么长的:“合着你以为他人性底色变成尊崇上级了？别了吧徐八一，他是为了怂恿两位女同志对两位领导死缠烂打。”
徐八一:“为什么？昨晚你和江同志聊得似乎很投机，我以为你对她有青睐。”
吴哲眼观鼻鼻观心:“我跟谁都可以很投机，”他顿了顿，从伍六一背上跳下来，脸色有些不自在:“但战略目标得明确嘛。转移火力，减少竞争压力，懂不懂？”
徐八一往旁边挪了挪脚，给他多匀点儿空间:“……哦。”
半天憋出个哦来，两位同志都觉得自己受到了敷衍，伍六一率先凶巴巴发难:“装傻充愣你真行……就你这样的，放在狼群里骨头渣都剩不下。”
吴哲:“你愤慨个什么劲儿，你自己就是狼。”
徐八一想赶人了，她觉得这小小的岗台站得有点挤，空气些许稀薄。
她认真起来:“岗台请保持肃静，要不然你俩别杵这儿了。”
两位同志立刻噤声，站得比枪杆还直。
徐八一说:“三个人闹着玩儿呢，岗台不是戏台，最多两个人，你们看着办吧。”
伍六一:“好办。”他猛地侧身，一把将吴哲推下高台，后者狼狈地栽进沙土堆里，片刻后他回过神站起身来，两掌扑扫襟领，沙尘顿时飞如烟。
他随后正了正军帽，仰头开骂:“阴险的偷袭，下三滥。”
伍六一现在岗台边缘，居高临下:“有用就行。”
话音刚落，徐八一也一脚给他踢下去了。
齐桓来的正巧，他看到两个狼狈的人肩并肩站在高台下，一脸幽怨地盯着台上的徐八一。
“干什么呢？让我好找。”
两人闻声侧头。
齐桓走近:“走吧，记者想挨个简单采访两句。”
徐八一本来背对着他的，这时头往后侧，目光两相交汇，齐桓隐隐有笑意，又故意板脸:“没叫你。”
徐八一想了想从自家基地开回的车，那一定是将周莹捎过来了。
她把头正回去，言语之间并不介意:“没叫就没叫吧。”
齐桓盯着她高高所在的背影:“一会儿安排人来替你？”
徐八一没回他。
伍六一和吴哲一人一边，揽着齐桓的肩，以至于他只能心怀不舍地离开。
岗台上并没有安静多久，又有两人光顾而来。
徐八一这次决定出言驱逐:“岗哨重地，无事请离开。”
刘丹苑先一步走到她身前，一言难尽道:“我没看错的话，不久前你还和你的两个队友嘻嘻哈哈，那个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
徐八一解释:“确实没说，但用行动代替了。”
刘丹苑讥笑:“看着像打情骂俏呢，比不上现在的半点儿严肃。”
徐八一直盯着她:“请说事儿吧刘同志。”
江若水下巴一沉，审视的目光欺压过来，但触及徐八一淡漠而正经的神色时，她的气势不禁软弱了几分:“昨晚，今天，不管是你们出界的行为还是藏头露尾的言语，我和刘同志作为旁观者都觉得很怪异……为什么你和你的领导以及队友之间看起来特别不同寻常？”
“当然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寻求一个答案。你知道的，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女人，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想象和猜测。”
徐八一看出了两人的笑容里有来者不善的成分，她叹气:“你的错觉。”
江若水:“绝对不是错觉，徐队长，你可别低估一个女人的直觉。”
徐八一平静无波:“你尽情想象去吧，我没有任何义务解答你的问题。”
江若水耸肩:“好吧。”她绕着圈儿地踱步，神情悠哉，目光再次锁在徐八一身上时她话锋陡转:“维和基地的军医相互走访交流也是常有的事，你知道我听过什么稀奇的事吗？”
徐八一:“不知道，你说吧。”
江若水神神秘秘地说:“在M国的维和营地里，我听说有不明身份的女人长久逗留，那些白皮肤的官兵们每个人都似乎和她有暧昧的关系。后来我再打听，发现很多其他国家的维和营都会召来一个特殊职业女性共用。我以为的稀奇竟然一点儿也不稀奇，怪我的成长历程太单纯，认知过于狭隘。”
徐八一善感地说:“她真可怜。”
刘丹苑:“可怜吗？也许她很乐在其中。”
徐八一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江若水笑着说:“徐队长，你之前听说过这类女性吗？”
徐八一犹豫了一下，点头。
江若水靠近她，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恶意:“那你是吗？”
徐八一紧闭双唇，不予回答这个荒唐的问题。她不能保证她愚笨的唇舌可以跳出江若水构建的圈套。
老实说，真的很无聊，同时也反映了她们在这片贫瘠土地的生活也是真的很无聊。
无聊的生活催生低劣扭曲的思想。
刘丹苑拉开江若水:“你怎么问这么冒犯的问题，换作我我也不回答。”
江若水笑道:“那种女性以一种非合理身份待在部队里，徐队长再怎么说都是有合理身份的，当然不是同一类——”
她触及徐八一见鬼一般的目光后有所收敛:“好吧，开个玩笑，徐队长别介意。”
徐八一深吸了口气:“下次别开了，你对我应该有起码的尊重，不说任何身份地位，至少我还是你的同胞吧。”如果要论身份地位，谁尊谁卑不言自明。
江若水悻悻道:“尊重尊重，好好好，缺少尊重的人最在意尊重。你想要我当然可以给，我的尊重不值钱，都给你好咯。”
刘丹苑隔开她与徐八一，面带友善的笑:“她小女人脾气，徐队长别理她。其实我们在胡思乱想后就立刻推翻了你是那种身份，因为你的那些军官队员一看就是光风霁月的人，当然你也是。”
徐八一没看她，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后面。
这种视角很奇怪，江若水和刘丹苑诧异之余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的一瞬间寒毛乍起。
周莹在她们背后不知道站了多久，总之手里举着的摄像器让江刘二人不得不猜测她是不是拍到了什么有悖于和谐友善的画面。
周莹没看她俩，只是率先一句:“再不来看看你，我都要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徐八一朝她微笑:“挺好，没有记忆点的相貌适合潜伏侦察，符合我的出身。”
周莹其实气得要冒火了，但是看到徐八一依旧平静，这种平静很快覆灭了她的心火。
江若水见她面无愤慨，大概是没有听到多少，她心怀侥幸地问:“记……记者同志，你来多久了？”
“你管呢？”周莹忍不住朝她翻了白眼，这让她看起来像离岸三天的死鱼。
这无礼触怒了刘丹苑，她戳了一下江若水。
江若水心虚开来:“你是在拍照还是录像？”
周莹看了看手里的设备，诚实道:“想拍来着，被发现了。”
江刘二人松了口气。
周莹:“不过我听了半截子你们的谈话，我会如实告诉你们的领导和徐八一的领导。”
江若水看了看徐八一，又看了看周莹，没录像什么都好说，她笑道:“您自便吧，随您怎么瞎说。”
周莹从容回应:“好，你说的。”她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心里在想如何把这两个家伙捶死，不过不急一时，之后有的是时间。
徐八一的精力早已不在岗台之上。她正审视着趋近基地的两辆集装车。
这时第一道岗哨士兵正在放它们入警戒线。
对于江若水而言，无论与周莹的交涉会分散多少注意力，但大体还是在徐八一身上。
她循着徐八一的目光看去，在触及集装车上的标志后，她的眼睛豁然一亮:“联合国送物资来了！”
集装车不疾不徐地开着，车顶插的蓝白旗帜在第一位哨兵眼前飘过，他像往常一样任其驱向基地中心。
第三道哨距离两辆车不远不近。
徐八一果断据起枪支射击，江若水眼明手快把她的枪口推向空中:“你干嘛！疯了吗？”
这一枪落空，徐八一愠怒:“你别推我的枪！”
基地里的人被这声响惊动，袁朗率先冲出指挥室，他手中的枪械早已蓄势待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