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八一，我本来想……”带走你。

但这种没做到的事他说不出口。

徐八一静静注视他，等待未完之话。

“没什么，你去忙吧。”

徐八一后退一步，向他作出送别:“连长再见。”

高城无声点头。

徐八一向楼道里走去，她的背影渐渐隐没在昏暗中，高城一直看着，无法收回目光。

徐八一的脚步忽然停住，她转过身，声音很坚定:“连长，请相信我，我会守护钢七连最后的荣誉。”

她不需要等高城的回话径直就走了，因为这是她说给自己的承诺，高城只是旁听者。

这句话在楼道里荡了很久，这令他久久怔忡。

他忽然想起去年除夕到今年初一的交接之际，徐八一郑重地从他手里接过新年第一岗哨。

而现在，徐八一同样郑重地、义无反顾地从他手中接过钢七连。

徐八一在跑步的时候，高城提着行李走了。她跑完，以既定路线往宿舍走去，身后忽然出现伍六一，他不声不响的，把徐八一吓了一跳。

“班副？！”徐八一惊喜地笑，伍六一去机步一连后都没有找她说过话，所以这个时候他的出现无疑令她欣悦。

伍六一:“我来帮连长向你道别。”

徐八一的笑收了几许:“我已经道过别了。”

伍六一诧异:“什么时候？”

徐八一:“三个小时前。”

伍六一:“你怎么知道连长早上走？”

徐八一:“瞎猫撞上死耗子呗。班副，自从错过班长的离别后，我就再也不想错过任何人的离别了。”

伍六一愣在原地，徐八一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个人的生活是极其难熬的。

徐八一像是掉进大海里的一根针，慢慢沉入海底，孤立无援，沙子将她掩埋，阳光离她十万八千里远。而且，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

在团部，越来越多的时候，徐八一就像是在漫无目的游荡，像一条流浪的狗。没有规矩的走姿显得有些散漫，纠察路过时在犹豫要不要叫住她进行批评。

不过她似乎并没有看到纠察，但她关注着每一个人从身边走过的人，每个人都让她羡慕，因为他们的去向都有目的地。

很多只有集体能做的训练她没法做，多出来的时间就跑步。好几次跑着跑着就离开跑道，跑到一条平时很少人光顾的草坪里，跪在一棵大树下，嚎啕大哭。

过了很久，她才爬起来，回到操场，接着跑。

有一天，徐八一不知疲倦地在跑，她渐渐地耗尽力气，慢慢开始降速。

操场上依旧是日常晨练的兵，他们陆续在超越徐八一，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看到徐八一茫然无神的样子。

这种没有劲头和势头的状态和之前相比天差地别。

机步一连的士兵们渐渐将她甩在身后。这个接近晨跑尾声的队伍看着也有些稀拉。张良轩刻意放缓了步子，一个个同僚与他擦肩而过，他不动声色将自己落在队伍后面。

他给自己制造了和徐八一说话的机会，并且极大可能保证没人注意这一局势。

徐八一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的靠近，仿佛没看到他眼里的恶意。

张良轩一脸惋惜的笑:“徐八一，真可怜。”

“你连长走了，就剩你一个人了。”

徐八一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张良轩继续挖苦:“你也可以走了，可以回家生孩子去。”

徐八一这才惊恐地看着他，她脸色惨白，像是被触碰了心理防线。

有人速度极快地冲了过来，兔起鹘落般瞬间将张良轩撂倒在地。

徐八一仍旧呆呆地惊恐着，她最近松懈了行动力和思考力。

而这个行动力迅捷如风的人是伍六一，他看起来异常忿然。

张良轩仍然在地上躺着，背部一片疼痛，他也呲牙咧嘴地盯着这个半道插班抢了他班长职位的人。

如同拉开了闸门般，机步一连的队伍像潮水一般往回涌，因为落后的争执中心里面一个是他们的班长，一个是他们的班副。

伍六一一把揪住张良轩的衣领，将他狠狠拽起来。

“张良轩我警告你，管好你的臭嘴。”

张良轩额头崩出了细密的青筋:“关你什么事？！我惹你了吗？”

伍六一比他高小半个头，此时压迫性十足:“我是你班长，你说我该不该管你？你说的狗屁话我都替你害臊。”

张良轩冷笑:“我说的实话，也是规劝，厚道人说厚道话！”

伍六一嗤之以鼻:“狗屁厚道，早看你不顺眼了，一个男人小肚鸡肠，你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如徐八一，要走的人应该是你。”

此时不止机步一连的士兵围了上来，任何附近的队伍都围了过来，部队出格的热闹很少，他们看得津津有味。

众人的目光可以激发并加重斗意。

张良轩咬紧后槽牙，一个横拳过去。在格斗高手眼里，这甚至不算一个合格的招式。

伍六一瞬躲，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借势将他送倒在地面。

张良轩扑倒，紧接着吃痛起身，又是几拳挥出去，腿上也蓄力猛踢。

几个闯入拉架圈的机步一连的士兵往后退了两步。

伍六一几乎没有主动出过手，他闪得轻松，像遛猴子一样遛着张良轩。

莫大的耻辱蒙头，张良轩恼羞成怒:“你这是寻衅滋事！”

伍六一纠正他:“我这是维护正义。”

张良轩涨红着脸，目光阴沉:“我看你是借着维护正义的名头泄私愤。”

伍六一冷笑:“你他妈不废话吗，谁打架不多少带点儿私愤？”

张良轩用手指着他，像抓住把柄一样对徐八一说:“徐八一，看到没，我跟他无冤无仇，他对我有私愤，就是因为你他才对我有私愤，我琢磨他对你居心不良，你要防着点——”

话音尾落。一个拳头揍了上来，比伍六一狠多了。

徐八一绝不忍受他对伍六一的诬陷，她又来了几拳。每一拳的分量都是排山倒海式的。

张良轩被揍到蔫在地上，面部极度疼痛扭曲。

三个人最终以诫勉谈话、记过通报的结局告终。

徐八一极力想把归咎于伍六一的一部分揽到自己身上，可惜没有成功。

她对于伍六一被记过很是过意不去，她知道伍六一很爱惜自己的羽毛，但今日却因为她而往上面泼墨水。

伍六一浑不在意:“你别这样看着我，虽然我无心违背纪律，但是今天这一仗我打的心甘情愿。”

徐八一自责:“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连长，对不起七连。我说过要守护钢七连的荣誉，我没有做到。”

伍六一:“傻气！如果你放任他侮辱你，那那就是丢了钢七连的血性，那才叫没守住钢七连的荣誉！”

听他这么一说，徐八一的愧疚忽然瓦解。

她开始哈哈大笑，伍六一看她笑的傻里傻气的，也跟着大笑。

等笑够了，她又开始感慨:“那我还是有点后悔……”

伍六一问:“后悔什么？”

徐八一狡黠一乐:“后悔没打过瘾。”

伍六一横她一眼，但那不是真横，因为里面多少带点儿纵容和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