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寒凉的秋夜，袁朗以为那也是一个不太幸运的夜晚。晚风飒飒地吹着，轻缓但萧瑟，他的脸颊被吹得冰凉，像是一块泡在清水里的冰块。而周南就站在风里，仰望着头顶上那片不够耀眼的星空，一颗接着一颗的数着黯淡的星星，看起来傻乎乎的。这让他想起了他同她初见的那一面。
她看起来很像平静。神色肃穆，沉着如一汪静止的深潭。反观她身侧的齐桓，毛毛躁躁的，又笨拙又紧张，不像一个稳重的军人。然而他们的眼神与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却完全相反。齐桓的脸涂满了油彩，显得他的眼睛又大又亮，而他的眼神里虽藏着尴尬、讨好，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满盈了底气的坦然。这让他充满了自信，看起来大胆但得体。至于周南，她快速地扫了他一眼以后，眼帘就没再抬起来过。回答他的问题时，语气、口吻不卑不亢，看起来唬人。可她半垂的视线却表现出一丝羞怯。他觉得好笑，故意偏头盯着她的眼睛看。
依照惯例，对于这样的人才，他们会使劲浑身解数把人给挖走。但当时的基地没有招收女兵的先例，他也没有把握周南一定能够从选拔中坚持下来，因为那时候的周南看起来很顽强，但他却模糊地感觉到，这个人有一份脆弱被她藏了起来。因此，他只是在追问可以提升相关技能的方式。起初，周南并没有同意。这在他预料之内。于是，他采取了补救措施。他向周南讲述了一个他编出来的故事。在战场的一个小细节却成了决定生死的关键，就像那只由齐桓带来的，不该出现在这片森林的昆虫。
然后她沉默了一会儿，瞥了他一眼后答应了下来。
不过他还是小瞧了周南。
她看起来安安静静的，拥有着年轻人常有的稚嫩与羞怯，也拥有着一份淳朴的善良。然而当他把周南列下的书全找回来，并按照书单顺序排列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是一个有些蔫坏的姑娘。那是一个文字游戏，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复杂在它配上了一个加密技术，简单在那不过是一个偏移量的加密方式，略微动笔就能破解。只是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一般人很难反应过来。若非那些书整齐地排列在他的书架上，他也很难发现在她列下的顺序里藏着一句电子对抗营万岁。
窥破这个文字游戏以后，他感觉好笑又觉得遗憾。然后他在面对那些昆虫时，会不自觉地想起周南留给他的最后一个画面。她站在安静的春光里，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没多久就转头走了，就像一棵消失于茫茫渺渺的繁树之中的杂草。这个画面会反反复复地出现，仿佛信号接收不良的电视，画面就卡在那一帧，即使斑驳成色块也一动不动。后来，他才慢慢明白，那昭示着一个有些悲伤的真理——在生命中曾经出现的一个短暂瞬间可能需要很多年才能忘却。
想到这些，袁朗突然得到了一个妙悟。他想，他对周南的在意早在与她重逢前就无声无息地埋入了他的思想里。而依照周南对他的态度来推断，如果他不开口的话，周南只会把这场数星星的幼稚行为归类于他心血来潮的戏弄，绝非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绮念。
袁朗抱着野花，眼神温和悠远，他深深地凝望着周南的背影，心思转了又转。他知道现在把话说出来，他得到的只会是一句礼貌的拒绝。但他袒露心迹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在顷刻间得到她的眷顾，而是为了让她能清楚地看见他。
只有先看见才有继续往前走的可能。
“周南。”袁朗轻轻吐出周南的名字。
周南闻声回头，脸上还带着一丝不解，她往前走了半步，笑道：“您不想数星星了？”
她微微仰头，眼睛泛着熠熠烁烁的光，仿佛有一只闪着荧光的蝴蝶在她眼底扇翅。而涌动的风扇走了她眼底的羞怯，只留下翕动的果毅。袁朗看着她的眼睛，心底生出一种混杂着欣慰和失落的情绪。他很高兴见到她的成长，却也遗憾她的成长是在他没有参与的时候。
“想，”袁朗用一种郑重的语气说，“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周南见袁朗语焉不详，眼中又波澜微动。她似有所感，不由自主地想逃离这里。然后她开始痛恨自己的懦弱。她留下来不就是为了弄清楚一些让她疑惑的事吗？如果现在就逃跑，那么她只会被自己的猜测裹得喘不过气。于是，她尽力表现出一种自在，并又往前走了半步。她双手搭在窗台上，眼神左右飘忽几回才对上袁朗的眼睛，“您是不是……要说林医生的事？”
说完以后，周南低头啐了自己一口。她现在拥有的勇气实在不够她问出一句没有多少证据的推测。她害怕问出来以后，得到的只会是一个不解的笑。要真是这样，她之后才是真真正正地没脸见人。
而袁朗的语气却变了，变得非常柔和，像是一颗裹了糖霜的山楂糖，酸涩又有一丝甘甜，“我是想说，我对——”
他的喜欢还没说出口，一阵叮呤哐啷的碎响突然从不远处的夜色里飘来。那声音又脆又响，像是搪瓷砸地的动静。而在声音传来的地方，有一个慌乱的人影。周南匆匆地和袁朗打了声招呼，就跑了过去。
袁朗望着周南没入夜色的背影，苦笑一下，随即嘀咕了句：“我是想说，我对你有超出友情的喜欢。”
跑远的周南则松了口气。她虽然想弄明白一些事，但真的去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她的脑子疯狂叫嚣的却只有一个逃跑的念头了。她跑过来的时候，林国良正手忙脚乱地跪在地上捡东西，他一看见周南，就用一种讪讪的语气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周南一面帮他捡东西，一面疑惑地说：“是什么丢了吗？要不我去借个手电？”
闻言，林国良怔愣了一下，当即拒绝，并解释说：“找到了找到了。”
说着，他把毛巾朝周南挥了一下随即搭在了肩上。然后他瞥了袁朗一眼，用一种欲盖弥彰的口气说：“你不知道，我近视眼，四百多度，还散光，一到晚上就看不清楚东西。这不就摔了吗？”
林国良看也不看周南，只嘿嘿地笑着，同时说着一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话。他也不管周南听没听进去，只似逃一般地窜进了医务室的门。
周南看他这样，心沉了一下。看来她确实是犯了林国良的忌讳。思及此，她回忆了下自己的遭遇。于是，她有了一个模糊的推测。就像当时她畏惧刀一样，林国良也在害怕别人的关切。而这一切追根溯源必然是要落在他在维和时的经历上。只是对于那些，她和教导员知道的不多。她想，也许可以拜托人去打听打听当时的情况。
然后周南飘移的目光落在了袁朗的身上。此时的他正平静地站在窗前，神色晦暗不明，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周南眨了眨眼睛，遮掩似的把帽子戴上。她其实挺感激这个插曲的。再然后周南朝袁朗挥了挥手，算作是给今晚的一切画上了句号。
在生命中曾经出现的一个短暂瞬间可能需要很多年才能忘却——化用的人不是活一辈子，而是活几个瞬间
关于林国良，就是他那个视角，这两个人好像在亲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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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 10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