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和袁朗忙了半个多月，终于在元旦这天完成了城市地貌的昆虫特辑。

而往常周南再是熬夜以攻克技术难关，也没有顶着如此强度的工作量连轴转半个多月的经历。在阶段性工作完成前，周南一直盼着结束，可奇怪的是，她轻松下来后，反而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于是，她觑着袁朗把椅子轻轻地往后退了一点，紧接着她调整坐姿，背对袁朗，瘫靠在椅子上偏头望向窗外纷扬的雪。

这是周南试探出来的袁朗对她放纵的范围——可以稍稍不顾容姿，选择一些舒缓的坐姿。

雪稀稀簌簌地落了一日，天地万物都驮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染上了浓重的寂寥。

但天光渐去，这雪仍没有停的意思。

基地已经组织人手铲雪去了。

若非选拔在即，袁朗催得紧，周南大概也是要去铲雪撒盐的。

而此刻的袁朗正全神贯注地校稿，手里握着杯热茶。注意到那点光影浮动后，袁朗用余光扫了眼周南，见她迟缓且谨慎，眸中浮现一点无奈的笑意。

面对面工作半个多月了，楚家那两姐妹带来的疏远渐渐褪去，她对他的猜疑倒是消了几分，但依然是敬重有余，亲厚不足。

对于这一点，袁朗虽难免哀婉，但也不强求。

然后，袁朗阅览着屏幕上的资料，一面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

连日工作的眩晕被暖茶的滚热冲散，眼角的酸痛也因氤氲的水汽有所舒缓。

而随着小小的嘶鸣声，暖气片也熏暖了整间办公室，甚至过于燠暖。

这一切都使得袁朗拥有了暖烘烘的安适。

但沉默依旧在两人之间那仅有一臂远的距离里来来回回地荡漾。

袁朗继续盯着屏幕看，手也继续握着茶杯不放，过了好久才开口说：“晚饭后有元旦表演，你们队去看吗？”

周南回头看了眼袁朗，随即端端正正地坐好，问他：“您是在问我吗？”

“这屋里还有其他人吗？”袁朗敲了敲键盘，继续阅览资料。

周南垂眸沉思，想起田果说的事，她唇边浮现一抹略显孟浪的笑，随后含糊地应道：“去，肯定去。”

袁朗不看周南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这回元旦表演的节目单上有一场肌肉秀，基地里练得有型的那些个大块头全被找了去。

依照田果和唐笑笑收集情报的能力来说，这个节目对火凤凰而言早不是什么惊喜之秀。

袁朗看起来有些郁闷，转而问周南：“你们队有节目吗？”

“组织部找过我们，但是我们队最近太忙了，没有时间排练，队长就给拒了，”周南继续说，“不过给我们队定春节了，队长最近也犯愁到时候表演什么。”

袁朗笑了一笑，“唐笑笑不是文工团的吗？她没有主意？再不行，沈兰妮应该也有吧。”

“那个水平太高，我们剩下的来不了。”周南答道。

而等到袁朗校稿结束，他已经给火凤凰出了**个歪主意了。周南保证一定转达他的建议。不过，她并不认为袁朗提出的葫芦娃的舞台剧能得到队里的同意。

袁朗悻悻，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周南则在他的催促下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书。

这一堆的参考书，她得依据来源分好。

好在大部分的参考书都来源于袁朗，一部分来自她，剩下的才是基地图书室的。分起来不算麻烦。

这时，一阵欢笑声穿过空旷的走廊飞进了办公室。

周南被笑声感染，也笑了起来。

今天是元旦，队长们比平时更好说话。她就借着信息差，先在何璐那里给家里打了次电话，再在袁朗这里又打了一次。

周芳依然没有和她说房子的事，周南也就没有问。但外婆的身体确实是比以前好了很多，听声音是中气十足，而外公也告诉她，他那盆腊梅已经开了花，他把开得最好的一支给她寄了过来。然而周南却没有信他的话。依据她外公对那盆腊梅的宝贝程度来判断，他寄过来的多半是开得不好的败枝。

不过，她没有拆台，只讷讷的应好，

而袁朗瞥见周南一脸的悦色，也觉爽快，但另有一种半疼半喜的感受。

袁朗想，大概是上午从楚天曦那里得来的消息让他再次想起了客死他乡的南方。

两个人心思各异，但欢喜终究是今日情绪的底色。

等收拾妥当，两人一道下楼正遇上来找他们的石丽海。

雪仍在下，但相较于白日的鹅毛大雪，夜晚的雪更像柳絮飞舞，随风飘然。

周南和石丽海一左一右，乖乖地跟在袁朗身后。袁朗和石丽海说话，问三中队的事。周南听着，抬手压了下帽子，一面抬头扫了眼。

白日已经有了节日气氛，等入夜开了灯这点节庆气息越发浓郁了。彩旗在灯下随风摇曳，像是一只只起舞的彩雀，拍散冬夜的寒冷，送来春日的暖。而那些悬挂的星型串灯在夜色里散着昏黄的暖光，映出基地南瓜年轻又活泼的灵魂。

除此之外，就是宴席的差别。元旦的菜肴比往常更要丰盛。羹菜精美，酒水饮料也备了许多，但饮料没有限制，酒却限量，绝不许牛饮。入了席之后，周南才知道这些是家属们准备的。

对于家眷们，火凤凰全员的态度是嘴能有多甜就多甜，姐姐妹妹、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侄子侄女，一应不拒。总之，队长和教导员叫什么，周南她们就跟着叫什么。人过来举杯，她们也跟着举杯。人说祝福语，她们也跟着说祝福语。

不过，何璐另外要求她们不许松懈。

临近基地的几个县城，雪不见停，只怕闹灾。

如果地方真递了申请，火凤凰当仁不让，随时准备支援。

队里自然无有不应的，再者，除却阿卓之外，其余人对酒并没有偏好。

等宴席散了后，火凤凰便随着大部队往礼堂去。这次的表演，家眷们也来观礼，很是热闹，即使是最大的厅也略显逼仄。火凤凰的座位在最偏远的二层。在那里，她们遇见了一大把熟人。

而前头的表演自然有趣味，但最得火凤凰心的必然是压轴的肌肉秀。

年轻且蓬勃的肌肉，在微光下盈盈闪烁，令人难以忽视。

周南起初压抑着情绪，可四周此起彼伏的欢呼，让她的感官也活络起来。在田果拽了她一把后，她索性放开性子，跟着站了起来，因着台上的动作雀跃。好在这两列都是她们的人，也不怕挡着谁。

最为意外的是，在台上的表演者里，她们看见了六队长高建华。以往，周南只觉得六队长的身影稍显高大，却不想他布料之下藏着如此丰盈的肌肉。如此，她的尖叫声就更为敞亮了。连田果都嫌弃她吵。

而她们这样眉飞色舞的样子，也落到了二楼另一侧的三中队眼里。

齐桓拧眉望着火凤凰，嘟囔了声：“没出息。”

坐在齐桓前头的吴哲先是望了眼谭晓琳，默然片刻才看向齐桓，“年轻人，正常。”

一旁的C3切了声，他探手拍了拍他前头的许三多，说：“三儿，你也练一个给她们看看。”

许三多顿了顿，“我觉得练这个没意义。”

吴哲笑了笑。

C3：“你练一年，明年也上，到时候全场为你欢呼。”

石丽海护着许三多，呛了声：“要练你自己练，撺掇三儿做什么？”

齐桓：“他那张娃娃脸，练了也是棵发胖的娃娃菜。”

闻言，沉默多时的袁朗也乐了。

他笑的时候，不由得瞥了眼异常活跃的火凤凰。

当他发现自己在人群中下意识地寻找周南的身影时，微微怔愣，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世界也骤然沉寂下来。他凝着周南在墨色中的残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在照看周南这一方面好似已经成了习惯，但周南总要成长的。那一天，也终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