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禾走过来时，周南感觉全身的细胞都活跃了起来，它们拼命地汲取氧气，想要挤走堵在她心口的那种窒息感。而方禾娉娉婷婷，脸上又挂起那种温婉的笑，好似那场迷乱的谈话不过是周南的臆想。

“苗苗，你迟到了。”方禾瞥了眼副驾上闭眼沉眠的袁朗，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纵使来七八个人来替周南撑场面她也不惧。

周南捏着方向盘好一会儿才拥有了对峙的勇气，“我又没说我什么时候到。”

“是吗？”方禾微微挑眉，“那是姐姐错怪你了。”

“姐姐？我没见过哪个姐姐是记不住妹妹名字的，”周南说道，“我叫周南，周芳的周，南方的南。”

魏砚卿知道方禾此来的目的，便安心做个天聋地哑。可他毕恭毕敬的听了半晌，见两人言语中机锋不断，而周南气势渐盛，便适时的插了话。魏砚卿于方禾而言，只是盟友，可她也不愿让他知道太多关于自家的丑闻，便咽下话，没再多说。

周南见方禾安静下来，多看了两眼，而后才忍着脾气说了句：“拿东西上车。”

虽然周南已经十分努力的在调节情绪，但她发现，在面对方禾的时候，她就像一个一点就爆的炸药桶。方禾随随便便的一句话都能引爆她。好在路上方禾没怎么说话，即使开了口，周南也会故意打个方向盘。车一颠簸，方禾自然也就闭了嘴。倒是袁朗会哼哼几句，嘟囔周南开车的路数越来越野。这个时候，周南便会规矩点。

而远远看见那辆停路边的小轿车后，周南松了口气，她停下车，头也不回，说：“你们自己修，能行吗？”

“好像不太行，”方禾柔声道，“恐怕得麻烦你们了。”

周南感到一股乱火窜起，她暗骂了声靠，随即低头解开安全带，“有工具箱吗？”

魏砚卿：“有。”

说完，他立即下车。然后他趴在窗边和方禾嘱托了两句才走向小轿车。

这时袁朗幽幽转醒，他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并问周南：“到地方了？”

周南嗯了声，“您继续休息吧，我去修车。”

“头次见探亲这么麻烦的，”袁朗拿起茶杯喝了口，醒了醒神，继续说道，“不如不来。”

方禾自然听出话里讽刺的意思，便想辩驳两句，“是……”

她开口的一瞬间，袁朗往窗外呸了口，嘟囔道：“这茶香归香，就是不太容易泡开。”

周南见方禾吃瘪，忍住笑，接道：“可能水的温度不够吧。”

“是吗？”袁朗拧好瓶盖，把茶杯放了回去，“那我下次用温度更高的水试试。”

说罢，袁朗也解开了安全带，和周南一起下车。

周南走了过来，“您上车休息吧，我能行。”

“我知道你行，”袁朗从魏砚卿手里接过手套，“但开了这么久的车，你也该休息休息了。”

话音将落，袁朗便动起手来。周南没找地方休息，她就站在一旁递工具，时不时与袁朗闲聊。两个人忙了半小时终于把车修好。而袁朗低头看了眼手表，有些庆幸，“咱们还能赶上演出。”

周南也看了眼手表，“那咱们走吧。”

而方禾冷眼看了这么久，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苗苗，你真的变了。”

在方禾的记忆里，周南就像是餐桌上的那瓶鲜花，多了并不添菜肴的鲜美，少了亦不损宴席的热闹。来之前，她反反复复推演，只求一击即中。她想象着涕泗横流的周南，想象她的痛苦、混乱。

但事实与她所料却有偏差。

她的确痛苦，可又很冷静，好似掉进泥沼的钻石，淤泥附身，使纯净消失。然而她仍旧坚硬、美丽。方禾想，她大概用错了办法。不过，她并不担心。真相究竟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妈妈的心会偏向她。

而周南再次听见方禾的苗苗，依然生气，但在生气之外又有点无奈。她盯着方禾，缓缓开口：“如果你在奶奶那里受了委屈，那你应该去找她，而不是我。”

“我有什么委屈的？”

“那最好。”

说罢，周南拉着袁朗走了，走前她垂眸看了眼脚边的工具箱，想踹它一脚。但她又觉得这样十分没有风度，便忍了下来。

与方禾错身而过的时候，周南突然停了下来。

方禾微微笑着。

周南迟疑一会儿，随即压低声了说：“其实，喜欢男孩的未必只有奶奶。”

虽然没有点明，但方禾知道周南的意思。她显出怒容，喝道：“方苗！注意你的态度！”

“方禾！”周南迎着方禾的目光，尽情吐露积存的怒火，“我告诉过你了，我叫周南，周芳的周，南方的南。你不是送过钢笔吗？你不是还玩了Z与N的小把戏吗？你怎么就记不住我的名字？”

周南注意力在方禾身上，便错过了袁朗听见南方一语时的不自然。

周南继续说道：“方苗这个名字，我十几年前就不用了！我现在告诉你，我以前不会用，现在不会用，以后也不会用。一口一个苗苗，你恶心谁呢？”

说完后，周南拉着袁朗快步走到车门边，只觉脑子泛晕。袁朗扶了周南一把，随后送她上车。然后袁朗把车上的礼品拿了出来，一一放到地面。他瞥了眼远处相互依偎的两人，眼神审慎。

这是周南的家事，他不该有所偏颇。但他却是知道那支钢笔的。周南和他说过，那是她父亲送她的礼物，而她也很珍爱。可这支钢笔却是一个长达数年的谎言。这个谎言也不负所望，终于在今天刺得周南鲜血淋漓。

袁朗想，也不知道周南的苦有多少是出自她这位同胞姐姐之手的。

他抬头看向微微泛红的天际，心念一动，转身上车。

便在这时，方禾突然往前走了几步，扬声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方苗吗？”

“因为我叫方禾！”

车迅速发动，但周南还是听见了这两句。她觑着后视镜中渐渐渺小的人影，骂了声：“靠。”

这句‘靠’可谓掷地有声。

袁朗眨眨眼，“你怎么说脏话？”

周南：“您不也说吗？”

袁朗噎了下，哼哼道：“我以后改。”

“那我也改。”周南接了句。

袁朗笑了又笑，他瞄了眼周南，斟酌道：“我觉得…还是南南好听些。”

“我也这么觉得。”周南低头拨弄着指甲。

袁朗继续说：“不过，我听欧阳倩她们一般叫你阿南？有什么说法吗？”

周南应道：“也没什么。就是我们中学的时候，流行香港电影电视剧，人物名字会有阿伟阿香一类的，我们闹着玩，也互相这么喊。但后来就只有我保留了这个称呼。”

“因为阿南好听吗？”

“也不是了，”周南解释道，“她们说阿南听起来其实更像住在深山老林的某个古老民族少女的名字。加上我平常不爱说话，就更像了。我不爱听这话，就跟她们对着干。然后她们就用这个称呼逗我玩儿，逗来逗去，就都这么喊了。”

望着远处天际上淡红微黄的颜色，袁朗忖量半晌，玩笑着开了口：“那以后我也叫你阿南。”

“队长和教导员有时候也这么喊，您就更可以了。毕竟我是您带出来的。”

“要不还是南南吧？好像南南更好听。”

“哦呦，您还挑起来了？”

“你们在我背后取那么多绰号，我挑一个怎么了？”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袁朗明显感觉到他与周南的关系有了微妙的改变，他不再仅仅是她的上级或者教官，眼下更多了一点朋友的意味。但出发前他向自己许诺过只这一次。可在此时此刻，他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