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傍晚，阳光却依然灿亮，闪耀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周南躲在柱子的阴影下，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灰白色大道，回想着女孩的态度。热情、敬重、怜惜，以及十足的信任。然后周南想起了年初救灾时一个姐姐抱着何璐哭泣的场景。素昧平生，她却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软弱表露出来。而那位姐姐在后期也时常来看她们，给她们塞点瓜果吃。为什么？因为她们使她一家五口从酷寒中脱身，在寒天雪地中拥有了一个温暖的帐篷，以及热水热饭。那位姐姐觉得是她们救了她，所以常怀感谢，而周南却觉得自己只是履行了职责。忽然间，周南感觉自己找到了问题所在。

她喜欢把自己独立在世界之外，也似乎拥有了一个全面的视角，可事实上她的目光非常局限短浅——她以为的职责是军人的职责，并不归属于这个身份之下的她。也就是说，她并不是出于完全的主动，而是被一股力量推动着前进。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来自她万万千千的前辈。周南又想起了一些老前辈对她的评价。她是一个优秀的工程师，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这些历经风霜的老前辈清楚地看见了她的本质。

然后周南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十分清晰的战士形象。清爽干净，团结友爱，乐观但敏锐，同时对生活抱着极大的热情，永远积极向上。因此，眼睛是炯炯有神的，既能怒发冲冠，也能低眉怜青。换言之，一颗心炽热也慈悲。与此相比，周南那个常记在心的愿望是人之常情，却又渺小了起来。这个渺小不是说它不值一提，而是说亿万与它相似的祈盼聚成了一个巨大的蓝图。她的愿望是亿万之一，自然就渺小了起来。

周南想，也许她能为这个蓝图做点什么。

这时候，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了周南的面前。周南抬头看了眼，觉得这辆车有点眼熟。然后她看见驾驶员探身过来向她招手，同时喊着她的大名周南。周南一面怀疑这人是不是什么多年未见的高中同学，一面露出礼貌的微笑走上前。而在高建华把挡住脸的墨镜摘下来的那一刻，周南才恍然地想起这辆车她在基地见过。

周南即刻立正，朝高建华敬礼：“高队长。”

“我没穿军装，不用敬礼了，”高建华赶紧挥挥手，“上车！上车！”

周南迟疑一会儿才在高建华的催促声中选择了副驾驶座。一上车，高建华又催她把安全带系上。周南肃穆地应是，系安全带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机械。

“你们队外出？”高建华看了眼路况才再次发动汽车。

“不是，”周南把百合花朝向车窗放着，同时觑了眼高建华，然后半是遮掩半是解释的说，“我家里人来了，队长就给我批了假。您呢？是在休假？”

高建华：“跟朋友吃个饭。”

他说话时明显迟疑了一瞬。周南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想着这个朋友大有文章。不过，她与高建华并不相熟，她不会也不可能去过多的探究。是以，周南空泛的说了两句便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默了下去。

厚重的默然填补了车内的空隙。

高建华原以为有人作伴，可以驱散这场失败相亲的阴霾。然而周南的缄默却把那一点遗憾无限放大。偏偏她一无所知，安然如花，独独留他于阴霾中承受鞭挞。然后高建华想起在周南来基地前，他们对小虫仙子的遐想。这个名号也不知道是谁喊出来的，但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称呼。而仙子的名号也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学员兵变得神秘莫测，飘然出尘。

当见到小虫仙子本人时，高建华就觉得这个名号大错特错。周南确实给人一种飘渺若风的感觉，但那不是世外仙姝的轻盈，而是一种虚无。明确来说，就是她的魂魄不在那身军装上。其实抱着功利目的进入军队的人不少，但像她这样毫不遮掩的却实在少见。也不知道袁朗为什么要留下她。

念及此，高建华突然想起袁朗之前把玩过一枚蝴蝶胸针。他调侃了几句，而当时袁朗的态度也颇为暧昧，似有恼羞成怒的意味。虽然他相信袁朗，但此刻的他还是起了一点八卦的心思。他暗暗怪宁千带坏了他，可隐在墨镜下的眼睛明显闪着狡黠的光。

高建华忖道：“你几年没回家了吗？”

“下连队以后就没回过家了，”周南低头算了算，“快三年了。”

高建华：“难怪家里人跑这么远来看你。”

“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周南不想把母亲再婚的事说出来，倒不是觉得难以启齿，而是对于外人来说，当事人感觉平常的事但外人会以为自己冒犯了，为免高建华生出这样的想法，周南把事情推到了相亲上，“家里人想让我早点结婚，就给找了几个相亲对象让我看看。”

高建华：“大队给你们队安排了不少联谊会，一个都没成？”

“我们队暂时没人有结婚的想法，”周南应道，“而且联谊会耽误训练，我们队长年初的时候就和大队提过意见，已经拒了。”

“联谊会多好，不用训练也不用动脑子，跟着流程走就好了。再说了，即使两个人有意思，也不一定要立马结婚，你可以先谈谈恋爱，互相了解了解嘛，”高建华继续说道，“我年轻时候跟你们一样的想法，所以现在只能干着急了。”

闻言，周南瞥了他一眼，斟酌道：“您是去见女朋友的？”

高建华笑道：“相亲对象，还失败了。人根本就有男朋友，但害怕家里人不同意才没说。我当时就看着他俩在我对面相亲相爱，我还得陪笑脸，不然怕败坏我们当兵的名声。”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媒人和我说那姑娘喜欢玫瑰，我还特地买了一大束。也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说着，高建华看了周南手边的百合一眼，“你那百合也相亲对象送的？第一次见面就整百年好合？而且就送两朵啊……”

“不是不是，”周南连忙解释，“我……花店做活动送的。而且那些相亲对象，我只有照片，还没见过人。”

“哦，是我误会了，”高建华状若无意地说道，“那这花可以转送给袁朗嘛，他喜欢百合。”

周南怔忡一瞬，随即讪讪道：“我不知道三队长喜欢百合。”

“你这就伤袁朗心了，他带你几个月，现在借你车，借你书，给你当免费顾问，”高建华强调道，“你居然不知道他喜欢的花。”

周南辩驳不通，只说自己记下了。与此同时，周南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情绪。她一直是喜欢波斯菊的，尤其是红色波斯菊。当初吴哲送她的就是一朵红色波斯菊。而随着感情的结束，周南决绝地毁灭了对波斯菊的偏爱。于是，她对鲜花的偏好便处于一种空白。先前她也疑惑自己为何突然想起百合，本以为是摆在花店门口的那瓶百合勾起了她的心绪，但眼下高建华提起袁朗，她便想到了那一首她只知歌名不知曲调的野百合也有春天。

关于理想战士的形象：我看西行漫记的时候，那位叫邓发的老前辈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是依据当时我的感受来写的，具有强烈的个人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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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