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

替沈兰妮关上灯以后,周南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此时此刻,走廊的灯虽只留了一盏,却仍是亮堂堂的,但在山间水汽的侵扰下,灯光微微散射,像是蒙了一层轻纱,再配着医务室常有的那种冷冷的消毒水味,就显得有些惨淡凄清。周南望着有些寂寥的走廊,搓了搓手,稍稍驱散一点夜色的寒才捏着蚊香去敲了袁朗房间的门。

门几乎是在敲响的那一瞬间就被拉开了,而在门被拉开的那一瞬,一声夹杂着急切和欢愉的宁队长传入了周南的耳朵。

林国良看起来有些兴奋,但他的兴奋在看见周南的那一瞬间便冷了下去,变成一种不知所措的讪色。他望着周南,怔怔地说了句:“是你呀。”

周南狐疑地打量着他和瘫坐在床上的袁朗,温声道:“宁队长已经走了,要追应该也能追上。”

林国良挥挥手,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不用了,也没什么。”

他一面把周南往屋子里迎,一面问:“怎么样?何队长同意了吗?”

周南温和地向袁朗问了好,随即把何璐的话转述了一遍,再把冯医生的安排说了出来,最后苦口婆心地叮嘱了林国良几句。林国良客气地应下,同时表示感谢。说到后头,周南觉得林国良虽然看起来很温顺,但隐隐间对她是有些抵触的。她不明所以,猜测是她越过了林国良的某些底线,这才让他生出反感。于是她立即转了话题,提起了林国良的洗漱用品。

林国良愣了下,随即看向袁朗。

此刻的袁朗正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肩膀,他感受到林国良热切的目光以后,抬头看了过来,表情略显呆滞。然后他微微蹙眉,目光飘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说:“林医生,我的水壶拖鞋毛巾一类的,你随便用,但是那个牙刷这些你还是得用你自己的。”

袁朗语气温和,态度诚恳,不带一丝嘲讽。

但是周南总觉得怪异,她瞥了袁朗一眼,随即看向林国良,“我去问问冯医生有没用多余的,要是没有,我去你宿舍给你拿过来。”

然而周南的提议遭到了林国良的拒绝,并且他对周南的态度突然就不够温和起来。他扔下一句我自己可以的话以后,就离开了房间。周南望着紧闭的房门,一头雾水,同时心底也生出一股胆怯与忧虑。她转头望向袁朗,慢吞吞地说:“三队长,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不知道啊。”袁朗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他的眼睛含有盈盈水光,就像晨曦落在大理石板上的微光一般,轻微但闪烁着。

周南笃定自己一定是触及了林国良的逆鳞,可她一时也琢磨不出脉门所在。而她不愿,或者说是不敢同袁朗独处太久,便没抓着这件事不放。她把蚊香放下以后,就向袁朗告别。

这时袁朗突然变得柔和,声音里也流露出一种任性,“我现在是病人,你不能让一个病人拖着病体下床找蚊香,找打火机,还有蚊香盘。”

周南迟疑了一会儿,她盯着蚊香看了看,随即抬头望向袁朗。他神色恹恹的,脸颊也泛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如冬末时节的枯枝,沉寂、沧桑、兀自等待春日的降临。于是,周南认了命。

她问道:“您打火机有在身上吗?”

说话间,她已经拿起了一盘蚊香,同时四处张望寻找着蚊香盘的踪迹。

“在的吧。”袁朗爬了起来,探手抓过搭在床尾的衣服,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到打火机以后,他伸手递给周南,“我这个病人也是累得慌。”

话没说完,他就躺了下去,仰头望着天花板,看起来很像苍苍茫茫的芦苇荡中的一艘残破孤舟。

“您还是难受?”周南接过打火机,点燃了蚊香。

袁朗哼了两声,“感觉眼睛发酸。”

“您吃药了吗?”周南打理好有关蚊香的一切,随后把打火机塞回了袁朗衣服的口袋。

“吃了,也挂了盐水,”袁朗望着周南的一举一动,“但这病要好最快也要两三天。”

周南温声说:“病了以后只有睡觉才是舒服的,您呀还是赶紧休息吧。”

袁朗眯起眼睛,用一种怀疑的语气说:“你是在嫌我话多吗?”

“当然没有。”

“那你就是在关心我。”袁朗平平淡淡地说出一句带着绮念的话,仿佛幽深墨色中的一点火星,摇摇摆摆地撕裂着静穆宁寂的夜。

闻言,周南含糊地应酬了两句。她的眼神在闪烁,表情也变得窘迫,同时她也为这种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似是而非的情景或话语感到困惑。她疑心是自己会错了意,毕竟她并不知道袁朗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况且,在她的记忆里,袁朗似乎就是喜欢说这种朦胧的话。而朦胧最是容易生出暧昧,令人误会迷惑。

于是乎,周南把这一切都打上了自作多情的标签。然后这些扰乱她心神的烦恼瞬息之间就消失无踪了。再然后她用一种带着微笑的、很是温和的目光看着袁朗,“您说得对,我就是在关心您。”

她态度恬淡平和,语气从容不迫,就像一江缓缓东流的静水。

但这种温和令袁朗感到一种疏远,他狼狈地换了话题,用戏谑的语气问起周南的手腕。

周南扭了扭左手腕,微微笑道:“一点事都没有,也就当时看起来吓人。”

袁朗凝着周南的脸,只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成长得很快。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跑个步都费劲。”

“来A大队以前,我的职位说得高级点是工程师,说得普通点就是技术员,”周南笑着说,“而技术员的体能要求稍稍放宽了点,我又稍稍偷了个懒,于是我的体能、还有战斗技巧甚至还赶不上在学校的时候。”

“你倒是诚实,”袁朗的语气很轻,“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周南应道:“当然是靠着钢铁般的意志。”

她说得诚恳,但语气里却暗含一种怯弱。

袁朗听出来了,可什么都没说。夏天已经结束,宣告花期进入尾声的茶褐色如乱石一般堆积在百合的花瓣上,而她的影子也被滂沱大雨淹没。秋天悄无声息地来了,一切安宁平静。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在昭示与她同守的那轮落日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暗淡,一如他与她渐行渐远的关系。

突然之间,他想起了那个傍晚周南念起的往事。

那只大蚕蛾是为她而来的。

他常常自伤周南不肯与他多说话,却疏忽自己说的话也是若明若暗。而她这样的人,大抵是需要一种坚定的。她需要一个明确的态度,就像太阳一定会在东方升起一般的定理。是机械的,也是坚定的。

然后袁朗再次看向周南,眼神温和又含着一丝忐忑。山里的夜晚比城市更寒凉,但是山里的星空也比城市的更璀璨。

他说:“有点无聊,要不,一起看星星?”

语气热烈而迫切。

周南没说话,她在面对他时,话总是少之又少的,但袁朗分明看见在周南的身后有一只飞得摇摇晃晃的天蚕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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