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幻对吧？”山洞中，心堂利用竹筒中的清水洗过手，示意性地朝铺在山洞口的几件衣服看去。口吻不容置疑：“把外衣脱了，躺下。”

冷白色的月光斜着洒入洞口，与洞窟内的火光相映，交错，照亮了铺着衣服的那一块空地。

现在物资不足，这里的人多是将晒干的芒草堆起，作为简易床使用。

所以在大约半个小时前，心堂提出：“在门口弄一块诊疗用的地方吧，至少清理到能让人躺下的程度。”时，他们的第一反应也是铺上芒草。

心堂沉默了数秒，目光在搬来芒草的人，以及伤患浅雾幻之间来回移动。

她指着浅雾幻身上的伤口：“那是挫伤哦。”

“有伤口，会被芒草割到，一不小心会感染，然后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世界里药石无医的哦？”

那个人连声说了抱歉，带着芒草回去。不一会，另一个人抱着一捆芦苇过来。

心堂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

但很快，第三个人抱着一束晒干的荻抵达。

第三次婉拒用草杆铺地后，心堂终于忍不住看向浅雾幻，真诚地发问：“你是被人讨厌了吗？”

她既不烦躁，也不忧心，问出这话时，她的脸上写满了好奇，眼中甚至流露出了几分雀跃，目光亮晶晶地盯着幻瞧。

“怎么会呢——”浅雾幻笑起来，“不过今天大家很热情呢，居然主动送来了这么多东西。”

虽然能用上的并不多。

“因为大家都想帮上忙吧。”南指挥着同伴将搜集的药草搬来。“这里应该有能派得上用场的……不过我们没有人认得药草，只能将附近有的都搜集一点。”

当然，虽然叫醒心堂后的第一件事是要她治疗幻，但这些并非全是为了幻而搜集的。

虽然现在的生活还算稳定，但随着人数增加，之后势必要向外扩展生活范围。

在这个99.9%都处于未知情况的世界上，探索意味着随时得面对无以预测的危险。趁早搜集医疗物资，才能防范于未然。

“放着就好，能拿几个空的容器给我吗？”心堂蹲下身去看那些被送来的花草，一边交代自己需要的物资：“草杆那些就不用了，能让人拿一些洗过的衣服过来吗？最好是太阳晒乾的。”

环境简陋，干脆就将碎石清理完，铺上干净的衣服就好。

“包在我身上。”南朝她眨了下眼，“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里的状况了，有需要尽管找我。”

心堂笑着朝小跑出去的南挥挥手，双眼弯弯，让人摸不清她的情绪，只能接收到她表面释放的善意。

像一张薄薄的糖纸。

她盘坐在竹篓前，也不管在后面站着的幻，抓了一片混在花草中的树叶，垫在手里，才翻拣起收集来的植物。

因为不喜欢那股焦油味，心堂坐得离火把稍远，将挑出來的植物分成了左右两堆，不时将手上的植物对光，辨识它的形状和颜色。

浅雾幻走近了一点，绕到另一边，侧坐在心堂的右手边，伸手从面前的药草堆中拾出了一片叶子。

火光下，暗绿色的叶片带着一轮锯齿边，拾起后，才能隐约闻见一股类似罗勒和薄荷的青草香气。

他两指轻轻捻了捻，叶片散发的香气变得越发浓郁。

“对紫苏有兴趣？”心堂突然开口。

“也不是。”浅雾幻拢了下自己宽大的衣袖，将紫苏叶放回药草堆中。“只是有点好奇。一般来说，现代的医生应该不会特别去学习草药辨识吧？”

浅雾幻说话的语调很特别，接近关西腔的节奏感和高低起伏，说着标准日语，但有时会将字词倒装，大概是在演艺工作中留下的习惯。

滑溜溜的，让人抓不住他问话的意图，甚至猜不出哪句话是有意或无意。

可能是闲聊，可能是套话，更可能是别有用心的铺垫。心堂的老师曾经就浅雾幻的这个特点表达出高度赞赏。

“是不需要。现代的特效药，随便哪种都比现在能直接使用的药草好用个一百万倍吧。”心堂目光仍然停留在手上的工作，很快，用不到的植物就在她的左手边叠成一座小山。

“在医生的工作之外，就当我是个普通的园艺爱好者吧。”

心堂隔着叶子，从竹篓中挑起一串白色的铃状花。

花香浓郁甜美，花瓣蓬松柔软，像是一朵朵张开的洋伞。

“铃兰啊……”浅雾幻看着心堂将它放到右手边，但和放着紫苏叶的药草堆又隔开了一段距离。

“这堆就不能拿了哦。”她语调轻快：“虽然漂亮又好闻，但全株有毒，只是凑得太近都容易头晕。”

这种白净柔软的花朵，在人类文明中被赋予了纯洁的意象，它的香气清幽，花体又玲珑精致，深受喜爱，却鲜少有人知道它的毒性。

“心堂——医生，衣服我拿来了哦。”南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她抱着几件摺好的衣服，身后跟着搬来了一些容器的人。

有石碗竹筒木碗水袋背篓手提包水果篮……好多！

“这篮子编得真好。”心堂提起那个水果篮，上下打量，“要是在现代，这种程度的手编篮肯定卖得很好。”

“杠以前可是手工艺部的哦！”少年从叠起的容器左侧探出脑袋，清亮的嗓音里带着满满的骄傲，“她编的篮子全部都很漂亮！”

“杠？”心堂有些疑惑，她指了一个洞窟的角落，“东西放那里就行了，多谢。”

“是我们的同伴。”北东西南解释道：“她在另一边的洞窟做衣服和篮子，这里的衣服基本上都是她缝制的。”

时间回到现在。

心堂让幻躺下后，跪坐在他的身侧。借着月光和火光观察他的伤势。

最明显的还是脸上的伤，还没完全消肿，心堂的指尖只是刚刚放上去，幻就忍不住“嘶”了一声。

肿起来的部分，体温稍高，但不算严重。

“嗯……还有哪里来着？”

她的指尖从浅雾幻的脸上移开，后者深吸了一口气，“胸腹的左边。”

心堂的视线往下看。

和这里的其他男人比起来，幻穿的里三件外三件的，这一身衣服大概够给其他六个人穿。

虽然已经褪去了紫色外袍，但还有一套白色的高领上衣和长裤，一件米色的无袖内搭，腹前还有一块腰部和白色绳带。

浮夸，复古，引人注目，这样的穿搭往往是为了转移他人的注意力。

心堂按着那块腰布，想要沿着幻的右前腹触诊。

嗯，摸不到肋骨。

她看向浅雾幻，声音里少了平常说话那种轻快的语调，不算严肃，也不让人觉得敷衍，“东西拿出来，还是自己拉开？”

“抱歉抱歉。”浅雾幻扬起笑容，手撑着地坐起来。

像是变魔术一样，他陆陆续续从那块腰布后取出鲜花，更多腰布，衣绳，甚至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布包……简直像是百宝袋一样。

如果是平常，心堂大概会很给面子的鼓掌欢呼吧。

但时间有点晚，连南也回去休息了。要不是心堂不想明天起床就得工作，她也想直接睡了。

最后，浅雾幻两手一摊，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摇晃的火光下，一闪一闪的，格外无辜，“没有了～”

“躺回去。”心堂再次示意他。

这一次，幻刚躺下，心堂的手就附到了对方的侧腹。她沿着腰侧轻压，摸索出肋骨的位置。

“深呼吸，慢一点。”

“小心堂——”幻微微咧开嘴，表情因为疼痛有点变形，“动作可以轻一点吗？”

“你当时也是跟打你的人这么说的吗？”心堂的目光盯在幻的胸膛，观察左右两侧起伏的幅度。“……除了我按着的地方，有没有哪一处有剧痛或者其它异常？”

“左胸腹外侧算吗？”幻尽量放慢了呼吸，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在呼吸时扯动身上的伤。

心堂松开手，拉开腰布和内搭，将浅雾幻的上衣掀起一角，看见了一大片瘀青。

她的指尖沿着瘀青的边缘滑过，冲过凉水的手指在发炎处激起一股颤栗，冰冷和痛意前后脚刷屏了幻的意识。

像一颗灌满了墨水的水球兀地砸中一面白墙。

“心……！小……心堂？”

浅雾幻称不上毫无防备，但也被她突然的举措吓得双眼圆睁，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他就要坐起来往外爬，声音都因为慌乱而有些颤抖。

“不只是小冲突呢。”

心堂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将手收了回来，转过身就开始挑拣要用的药材。

幻从怀里掏出的那堆东西，和他的外袍叠放在一起。

那个布包有些重量，方才取出时隐约有水声，还有一股带着土腥气的酸甜味道，暗紫红色隐隐透出。

应该是用红紫苏叶做的假血包，虽然红紫苏叶的颜色和幻的外袍相近，但还是有几块不自然的地方。多半是假血溅出后的染色，时间一长就难以洗去。

也不止于此。

外袍的右侧宽袖下沿，有一小块深绿色的污渍。

幻的伤在这个环境都没有感染，甚至发炎的问题都不严重，伤口也清理得十分干净，显然是经过处理，甚至敷过草药的。

但南说，没有人懂得辨认药草，甚至叫醒心堂的原因，是这里唯一的伤员，幻需要治疗。

那么，在已知势力只有这里，以及幻口中的一个原始部落的情况下，幻是在哪接受了治疗，又是为什么在隐瞒呢？

方才心堂在挑拣药材时也是，浅雾幻是特别绕到了她的右手边，在堆放有用药草的一边坐下，并挑出了青紫苏叶。

心堂一边捣碎药材，一边漫不经心地想，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本章叙事：

现在→插叙半小时前的事→回到现在

.

想提前进审，结果手滑直接发布了。

我是笨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诊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