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枝与刃

Krueger踏入S市时,雨水正将霓虹染成血色沼泽。他在街角服装店随手扯了件黑色雨衣套上,走向纪念广场。

水幕中的十字路口像个巨型祭坛。他站在天桥阴影里,盘算着演出方案,任由雨水冲刷着新换的衣物。

要用□□让车流变成火龙,还是用子弹把玻璃幕墙变成蜂窝,死亡数字在脑颅内疯狂增殖,眼底泛起嗜血的亢奋。

地铁外的巷子掠过一抹蜷缩的影子。

是个东方面孔的小乞丐,湿发黏在额头上,破旧的衣衫紧贴着嶙峋脊背。她抬起脸,漆黑的瞳孔在雨夜里灼灼发亮。

Krueger不自觉紧握起拳。

太像了。像他初遇商枝那个雨夜,也是这般肮脏的街道,那双眼睛也是这样,明明像盛着全世界的雨水,却亮得能灼穿他。

“SCHEIBE.….”他烦躁的扯了下头套,雨水立刻灌进领口。

若是二十年前,或许这个女孩就是另一个商枝,这个念头像子弹卡进颅骨。

Krueger突然抬脚踹向栏杆,金属鸣响淹没在雷声中。

他望着自己有些发颤的手,这双曾收割过无数性命的手,此刻竟因为一个荒唐的假设而僵硬。

雨模糊了视线,他仿佛看见商枝站在雨幕另一端,用那双清亮的眼睛静静望着他。

“Das ist doch wahnsinnig!真是…..疯了。”

雨越下越大。他最终转身走向便利店,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折返时把袋子砸进女孩怀里,硬币哗啦啦散落在积水里。

“滚远点。”他嘶哑道。

女孩攥着袋愣神时,那个高大的黑影已消失在雨幕。

十分钟后,两个街区外的废弃化工厂忽然冲起橙色火柱。完美符合任务要求的恐慌,却偏离了预定坐标好几公里。

Krueger在消防车的鸣笛中咬碎糖果,巧克力浆糊在喉间,他却尝不出甜,只有苦。

直到天快亮时,他再次摸出那个红色的老式机,这次直接拨了过去。响到第五声,听筒里传来商枝带着睡意的嗓音:“你打过来不说话什么意思。为了听我声音?”

“对。”

他答得斩钉截铁,倒让商枝在电话那头怔神。

电流声在两人之间流淌,她撑起身,打火机盖弹开的脆响过后,传来徐徐吐息声,“说吧,怎么了。挣钱不顺利?”

Krueger坐在废弃教堂的顶楼,望着远处尚未熄灭的烟,“顺利。”

雨珠从破损的檐角滴落,在他脚边绽出印记。

“那就是人不顺。”

“呵。”他仰面躺倒在水泥地上,“我只是有点好奇,好奇我挣这么多钱该花在哪儿。”

商枝对着窗玻璃呼出烟圈:“啧,那就都捐给我。”

她忽然放轻声音,“不过我也好奇,到底是什么任务竟然能让你迷茫?”

“迷茫?”Krueger皱眉重复这个词,像在尝某种陌生食物。

他听见电话那端似乎传来酒杯碰撞的声响,想起此刻她正站在那个充满酒精与谎言的世界。而自己躺在半个地球外的废墟上,掌心还留着爆破引信的触感。

“商枝。”他准确叫出这个名字,“如果这个任务是你和我一起.….你会怎么做。”

“你先说说是什么。”

“没法在电话里跟你讲,只能说是,没底线,没规则。”

“那不行。”商枝回得极快,快到Krueger握着电话的手都僵住了。

“为什么?”他声音沉下去。

听筒里传来她带着笑意的叹息,“小狗,如果没这两样东西,就不是人了。不是人的话,活在这世上可是找不到乐趣的。”

“听着。”她突然正色道,“我也杀过人,骗过人,但每道线都画在心底。越过那条线...…就不好回去了。”

Krueger没说话,他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雨水在纹路间流淌。

那条线?他几乎要笑出声。他早在血与火里边趟过无数来回,哪里还分得清什么界线。

回去?哪儿去?他就生于地狱,长于硝烟。那些寻常人安居乐业的世界,于他就像是标本箱。今天因自己的错觉往后退了半步,难道明日就不杀了?不做了?

这双手除了扣动扳机,引爆炸药,还能做什么。难道要去学那些西装革履的蠢货,端着红酒高谈阔论。

Krueger把电话挂了,雨顺着头罩边缘流进领口,是冷的。

也许她说的线,不在道德准则里。而是杀戮的渴望涌来时,会让他想起有双眼睛正隔着半个地球注视着他。就像今夜,就像此刻。

Krueger站起身,从背包里翻出最后一块C4炸药。忽然发力,将它捏成扭曲的形状,掷向远方的废楼。

轰隆巨响惊起漫天鸽群。

在纷扬的尘埃与羽毛中,Krueger听见自己的笑声,那就这样吧。

他拿起电话发出简讯:

「下次挣大钱,带上你。」

也许回去的路,也不难走。

……

夜幕初垂时,Branch&Moon的霓虹招牌比往日更亮。黑色轿车在街角排成长龙,服务生穿梭其间,核对请柬的动作都透着紧绷。

酒吧内,吊灯将流光泻在酒精的海洋。约翰逊带着驻军地的军官们占据最中央的卡座,肩章上的徽闪如冷焰。

当初签发封条的那位行政官正捏着酒杯与妮娜交谈,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显然没料到,雷米家族传闻里的红裙女人竟会成为新股东。

赵爷与林叔坐在角落的卡座里,灯光昏暗,看不清脸上神色。而他们带来的打手分散在舞池边缘,西装下藏着隆起的枪套。

更多蛰伏在暗处的势力混在人群中,像是一只只等待腐肉的秃鹫。

商枝倚在吧台旁,阿月将一杯干马天尼推到她手边。

“真热闹啊。”她抿了口酒,目光扫过全场。

妮娜的寸发泛着青蓝,她敲响香槟杯,“从今天起,谁动Branch&Moon,就是动我雷米家。”

约翰逊举杯致意时,商枝看见林叔捏碎了手中的核桃。她笑着将冰锥扎进果盘,汁水四溅如血。

突然,酒吧大门再次被推开。商枝记得宾客名单早已确认完毕,正疑惑时,却见妮娜扬起笑容快步迎上前去。想来是这位新股东私交甚笃的友人,她便不再留意,转身与阿月低语明日酒水清点的事宜。

“商老板,”妮娜的声音带着几分难得的轻快从身后传来,“给您介绍一位贵客……”

商枝握着酒杯悠然转身,透明的液体在杯中轻轻一晃。当她的视线触及来人的面容时,指尖收紧,冰凉的玻璃杯似要嵌进掌心。

站在霓虹光影里的,竟是汉默尼克。

完了。

但她面上不显,只微微偏头望向妮娜,眼睫轻眨间透出恰巧的好奇。

“这位是邻界L国的司令之子,尼克先生。”

妮娜的红唇弯成优雅的弧度,“他们家族在整个南半部都声名显赫。之后答应你的军火,也要通过尼克先生的渠道。”

商枝挂起平日在酒吧里,那副惯有的笑,“原来如此啊,尼克先生真是了不得,妮娜女士能给我引见这样一位大人物,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她边说边往后退,“我得去酒窖取那瓶私藏多年的……”

“不必了。我不喝酒。”

尼克的视线截断她的去路,他向前半步,阴影罩住商枝旗袍上的绣花,“倒是您,作为这间酒吧的主人,才是真的了不起。”

“尼克先生谬赞了。没有妮娜女士照拂,这间酒吧哪有今日风光。”商枝硬着头皮转回身,又朝阿月瞥去一眼。

就在尼克再度开口的瞬间,阿月手中的托盘忽然倾斜。猩红的桑格利亚汽酒泼洒而出,在商枝月白色的旗袍上晕开大片涟漪。

“哎呀!老板,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阿月慌乱擦拭,眼泪已在眼眶打转。

商枝拎起湿透的衣料,对眼前两人露出歉意的笑:“看来要失陪片刻了。总不能穿着这幅模样招待贵客。”

话音一落,她便转身离去,阿月垂着脑袋跟在后头。

尼克凝视着那道渐远的背影,转而看向妮娜:“她叫什么?”

“商枝。是个狠角色。”妮娜晃着香槟杯。

尼克拿起服务员手中托盘的威士忌,“你似乎挺喜欢她。”

“谈不上。”妮娜轻笑,“她可是让我两个弟弟送了命。不过.….”

她与尼克碰杯,“她对我而言,确实是个难得的合作伙伴。”

“是吗。”尼克望着吧台转角消失的衣角,将威士忌一饮而尽。

商枝一上楼就摸出小灵通急急按下号码,没想到刚响一声就接通了。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睡眼惺忪,“怎么了。”

“你在哪呢。”

“S国。”

“啧。”她烦躁的扯了扯染酒的旗袍领口。

“说事,怎么了。难道想我了?”

“汉默尼克在我这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

商枝焦灼踱步,恨不能穿越回任务那日,当时怎么就没探清楚汉默尼克的鼻息?现在倒好,只要对方多吐露半个字,她这些日子布的局,演的戏,全要化成灰。

“这事儿赖你。”商枝不管三七二十一,没好气的对着话筒说。

Krueger却笑出了声,“Hah,怎么怪我?目标本来就不是他。”

“泰克,尼克。就差一个字,怎么没顺手都解决了?”

Krueger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笑意更浓,“是谁前两天还说,不能没底线,没顾忌的?”

商枝烦得很,直接掐断通话,把小灵通扔进沙发。

要不是这灾星,她怎么会沦落到被追杀,连房子都保不住的境地。当初就该让这野狗烂在后巷。

可转念想到账户填满零的余额,她又泄气跌坐进扶手椅。能怪谁呢,要怪就怪自己见钱眼开,怪命运就爱往她生活里扔炸弹。

楼下的爵士乐隐约飘上来,她认命的抓了抓头发。既然甩不掉,那就只能想办法,把炸弹变成筹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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