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周目的
最后三次轮回
第①次轮回
香港今年的天气很怪,往年这个时候都还热,现在却就开始降温了。压箱底的风衣找出来费了些时间,在衣橱底部放久了满是褶皱,还有股樟脑丸的味道。但也没有时间过水,连熨烫都有些赶不及。
今天要接人出狱,没经验,只能早到一点。除了我,只有一个荣爷身边的伙计,叫什么有点记不起来了。他费了很大功夫,显然也没想起我的名字,只点点头,尴尬地笑着道:“哎,你也来接阿劲啊?”
我心里很不痛快,之前阿劲身边人来人往,走哪儿都是好多人拥着喊大佬。如今只是四年苦窑,这帮粉肠就都换了嘴脸。
??“我条仔,当然要接了。”我没好气道。
高高的铁门颤动,两个条子走出来,后面跟着许久不见的乔家劲。这种重逢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至少跟tvb里的场面大相径庭,没有什么热泪盈眶的热吻,也没什么互诉衷肠后的拥抱。
乔家劲甚至有些惊讶。因为我有段时间没去探监,也许在这个脑瓜子没多少弯弯绕的男人的大脑里,我们应该是已经分手了。他脚步顿了顿,心思全部都写在脸上,可能还在纠结我们之间的关系,面向我停住。
我把插在兜里的手伸平,用最直接的方式打消他的疑虑,笑盈盈朝他张开怀抱。“阿劲,我好掛住你。”
他喊我“bb”,犹豫着朝我又迈了两步。
乔家劲记性不好,总给人起各式各样的外号做记忆点,他喊过我甜水妹。刚确定关系时,我正痴迷电视剧,里面的靓仔喊人bb好甜好甜的,就也让他喊。起初乔家劲很不好意思,这种称呼从他嘴里出来,好像鲁智深学林黛玉绣花,时间长了顺嘴了才好了。
粤语真的很神奇,跟亲密之人对话时,甜甜黏黏,像酒酿圆子,韧韧的又滑滑的,进到胃里,肚子就泛起暖意。
我居然觉得他语调里带着点委屈,撒娇似的。
那伙计视线我们之间游移,在乔家劲迈出下一步之前,横插一脚将他挡住。“哎呀,劲哥,我来接你的。”
就说他记性不好,乔家劲记不得这个伙计。两人交谈,我听到提到荣爷,于是重新把手放回兜里,知道自己要在他的‘忠义’后面排个队。
大概十分钟,抽完一支烟。乔家劲才跑来,横冲直撞的,用揍人的力道给我一个拥抱。不愧是红棍,我听见自己的骨头嘎吱作响。
“bb啊……”他欲言又止,挠了挠头斟酌用词,怕毁了压根就没什么好气氛的重逢,“我得先去见一下荣爷和九仔,你知道的……”
我点点头,刚好介意自己风衣上的樟脑丸味儿,便将他推开,把兜里带着毛茸球挂坠的钥匙递出去,“好啦,係咁先啦,家里等你。”
他上了滚友亮的车,临走还摇下车窗对我摆手。“我很快就回。”
乔家劲凌晨才回,摸不清钥匙孔的位置,我听到金属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给他开了门。
晚上的风好凉,他却不知道冷似的,把外套搭在肩膀上。露出满是疤的,绕着龙虎的手臂。也不敢跟我对视,看着远远亮着的店铺招牌,这是他心虚才有的表现。那花灯一闪一闪,把他的脸映得好像卡通人物,一红一红。
灯上写的字是‘計生用品,夫妻保健’。
我怕他自己找不到话太难受,只好玩笑道:“怎么?你……想se??xy呀。”
“唔!唔是呀!我……我随便看看的。”这下灯暗时他的脸也是红的了,直红到了耳根,纯情的跟刚拍拖时没有区别。
“那不se??xy你也可以进来的喔。”
“你别开我玩笑了……”乔家劲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两只大手捧起我的脸颊,很用力的吻我的额头。两片嘴唇贴着皮肤,很烫很热,他就着这个姿势,对我说道:“我不想骗你,荣爷跟九仔去了广东,我得去找他们,我有事要问。”
替别人在监狱里蹲了四年还是这幅样子,满心全是那个荣爷。
我没什么情绪,早习惯了,一时也不知接什么话,便沉着脸从玄关拿了支香烟点燃。
??刚抽一口,乔家劲夺了过去,用食指和拇指直接掐灭了,“你不是戒了,怎么又捡起来。”
这个动作让我瞟到他手的上大片擦伤,不用猜也知道是在堂口动手了。我拨弄开挡在眼前的刘海,看着他,捧住那只手笑道:“阿劲,我戒烟,那是四年前的事。”
他噎住,把手抽回去,背在身后,半晌挤出一句:“……对唔住。”
拍拖这么久,他说的最多的是对不起。
“唔要说对唔住好唔好呀。”
“说中意你。”
乔家劲又抱了抱我,他笑得很勉强,显然心里还装着别的事。“好中意你。”他说,“我解决完荣爷和九仔的事就回来。”
说的第二多的是等我回来。
“冇所谓。”我说,“快去吧。”
我很擅长等待。
虽然等来的总不是什么好消息。
受伤对他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而最坏的不过是入狱。
第三天晚上滚友亮带着没见过的马仔找到我的铺子,一脚踹倒店门外的招牌,其他人立刻像蝗虫似得一拥而上,把店里砸了个稀巴烂。
??“哎呀,劲嫂,唔好意思。这帮二五仔不懂规矩,有冇吓到你?。”
我知道阿劲一定出事了,否则滚友亮不敢这样。荣爷从不是靠得住的大佬,不然怎么会赌到进苦窑,还叫阿劲顶罪。偏偏乔家劲是个死脑筋,不知又被骗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这片地方现在是通爷管,你砸我店,不怕他找你?”
“你是他马子吗他要管你的事?以为交个保护费他就真会照住你?”滚友亮被戳到痛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挤出十分狰狞的笑容,“劲哥跟荣爷在广东另开堂口了,拖家带口也不合适,我替他来解决一下。”
为营业准备的梨水在灶头上咕咚冒泡,这批梨不甜,熏得眼睛发酸。我使劲儿敲敲锅沿,给自己壮胆。“你让乔家劲自己来跟我说。”
“劲哥走不开啊,”滚友亮从兜里掏出团粉粉的毛球,是我挂在钥匙上的那个,他故意丢偏,直接扔到我面前的锅里。“识相点啦,你只要不纠缠就好。也别为难兄弟,劲哥的规矩你也知道,我们不打女人。”
几个人虎视眈眈,围着我,脸上是或轻蔑或戏谑的表情。临走不忘又踢翻几张桌椅。
那团毛球在锅里转了又转,跟煮成棕色的梨子一起,被沸腾的气泡托起又拉下,逐渐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昨天收拾好的铺子,现在一片狼藉。
我真的好讨厌香港。
第②次轮回
香港今年的天气很怪,往年这个时候都还热,现在却就开始降温了。昨天不知怎么想的,洗了压箱底的风衣,已经甩干两次,现在还在滴水,不可能穿了。
满是折痕的日历纸上写着‘阿劲出狱’,可我没有能穿的外套,只能套着甜水店粉叽叽的制服出门。下楼时遇见通爷手底下那帮马仔,因为衣服太显眼没能躲过。以前阿劲在,他照我,不知道保护费为何物。他不在,被别人几倍的讨了回去。
“甜水妹,”领头的老友扯着我的衣领笑得猥琐,“我们还想饮些甜汤呢,你是要出门唛?”
“是啦大哥,今天有要紧事。”我怕误了时间,从口袋里拿出钱包点了钱,作出最得人怜惜的表情,塞进他手里。“明晚我请几位大哥饮甜汤到饱,好唔好?这些你们先拿着抽烟。”
这片他管了快四年,我们也算相熟,基本不会太为难,见了钱便笑眯眯接过去,“那我们等你回来喔。”
赶到时,乔家劲刚刚出来。我停了车,来不及熄火,看见旁边车上的男人朝乔家劲挥手,赶忙在他开口前出声阻止。
“滚友亮,我先跟阿劲说两句。”
“你怎知我是滚友亮?”
他的脸非常陌生,可名字却清晰的跳了出来。我有些迟疑,大脑慢半拍似的,记起他是荣爷手下的伙计。“阿劲是我条仔,你不知道我?”
他盯着我,努力回忆几秒钟,道:“啊……啊,劲嫂,那你先说。”
乔家劲跟记忆中没什么变化,也许是太久没见了,我越走近越发起抖来,心中失而复得的喜悦那么汹涌,洪水一样把我淹没。眼泪不受控制的倾泻而出,我好像有些理解TVB女主角了。糟糕的服装,糟糕的表情,我就这样扑进乔家劲的怀里。
“阿劲,我好掛住你。”
“做咩,你别哭啊。”乔家劲吓坏了,没有章法的揉我的头,“你这样我真的有点害怕了喔,bb,不要哭了,求下你了。”
身上制服的料子太差,头发被摸的噼里啪啦的直起静电,场面竟有些诙谐。
我用袖子擦泪,阿劲就用满是茧的手一齐给我擦。他有意哄我开心,用很俏皮的音调道:“今天穿的好靓,我都少见你穿粉,好像,好像那个女明星叫什么梦露的哦……”
我“噗呲”笑出声,“痴线,玛丽莲梦露穿的是白裙好唔好。”
“啊呀,一笑就更像了哦,我钵兰街阿劲居然能跟明星拍拖,那些小弟岂不是要羡慕死我了。”
滚友亮很没眼力劲儿的插话进来,“是哦,好羡慕的,劲嫂比明星还漂亮。”
乔家劲把目光移过去,看表情就知道他不记得这个无名马仔。“你是……?”
“我是滚友亮啊劲哥,劲嫂都还记得我的。”
说实话这个名字太大众了,一抓一大把,他的名字完全是着急脱口而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得。我下意识把乔家劲抱得更紧。他在苦窑一定没有疏忽锻炼,虽然瘦了些,但肌肉还是很结实,让我很有安全感。
他知晓我在紧张,安抚似得摩挲我的后背。“你是荣爷的人?”
“系啊系啊,劲哥,我们去哈皮一下?”
“我也要去,”我急急打断,心里莫名慌张,只不想让他离开。“阿劲,我也要去。”
“这……”滚友亮为难地搓搓手,眼神求助乔家劲。
乔家劲察觉我的异常。我从不是黏人的性子,更不会做让他为难的事,现在却抱着他不松手。他只好耐心的哄:“我们去见荣爷,你去做什么。我回来就去找你好唔好?”
“你不要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你不是爱吃堂口附近水果店卖的士多啤梨,我带回来给你,好唔好。”
现在哪是卖士多啤梨的季节。
可他晚上却真给我带回来了,虽然只有两颗。娇贵的小果受一点挤压,表皮就变成难看的深棕色,遍体鳞伤的躺在他的掌心里。
晚上的风好凉,乔家劲却不知道冷似的,把外套搭在肩膀上。露出满是疤的,绕着龙虎的手臂。很急切地拉起我的手,把士多啤梨塞给我。“有点少,你就当开开胃。”
我不忍心扫兴,一颗放进自己嘴里,一颗给乔家劲,他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来回躲,还是没能逃过,嘴边蹭了一大圈果汁印。
“哪里来的。”
“嗯……通爷供给二爷的咯,我拿了。”
“扑街,你居然会偷二爷的东西给我。”
“没事啦,我想二爷那么忠义,肯定也很疼自己的老婆,他可以理解的。而且我也有跟通爷说。”
太忠义的人,老婆都要在兄弟后面排队还差不多,我腹诽。
不过这颗士多啤梨真的很甜,小小的,一下就融化在唇齿间,怪让人意犹未尽。
随后,我意识到他话里的不对劲,又问道:“通爷不是荣爷对头吗?你怎去他那里了。”
“我……”乔家劲沉默好久,转过头去看远处的招牌上的灯,看清上面的字又猛地低下了头。“bb啊,那个……荣爷跟九仔去了广东,所以我要先去找下他们。”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幕似乎发生过很多次,似乎又只是恍惚了。我也低下头,手伸到玄关处想拿烟抽。
乔家劲却突然捧起我的脸颊,很用力地吻我的额头。两片嘴唇贴着皮肤,很烫很热,因为沾着士多啤梨的汁水,还有些黏黏的,他就着这个姿势,对我说道:“我不想骗你,所以你可以再等下我吗?”
我想笑,又想哭,闷闷道:“可是阿劲,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对唔……嗯。”
最讨厌的三个字被我堵住,“冇所谓。”我说,“快去吧。”
乔家劲站在门口没动,好像脚上捆了千斤重的大石,好久才缓慢地挪着步子离开。但始终没回头。
有水滴滴答答落在我的头上,以为是下雨了,抬头却发现是楼上晒的风衣还没有干透。
第三天晚上滚友亮带着没见过的马仔找到我的铺子,一脚踹倒店门外的招牌,其他人立刻像蝗虫似得一拥而上。
不巧我店里有别的客人,通爷的马仔在店里喝梨汤,两拨人本就不对付,这下更是直接掏了刀子。荣爷这四年被打压的厉害,该散的都散了,这些余党组成的小团体欺负普通人还行,现在只敢夹着尾巴连连低头。
“你们这帮粉肠,不知这条街谁管的吗。”打头的老友刀面拍在滚友亮脸上,吓得他直打摆子。“我照的人也敢动。”
“冇啦……大哥,我是帮人传话的,说句话就走。”
“说啊,就在这儿说。”
滚友亮像被卡住脖子的鸡,嗓子里挤出几声意义不明的拟音词,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粉色毛球,磕磕巴巴道:"劲哥,让,我跟你讲,说、说、说……同你掟煲。"
不等我反应,大哥先一步暴起,“掟煲?!我都知甜水妹等他等四年,现在出了苦窑就说分手!?”
一直以为保护费交了全是打水漂,现在看来还有作用。几个人为了给我出气,在店里开揍。
我接住扔过来的毛球,上面的钥匙却没了。粉色的兔毛沾了血,黏黏糊糊沾成一缕缕的酱红色,我也不想要了。
昨天收拾好的铺子,现在桌椅板凳乱飞。
我真的好讨厌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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