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排气扇嗡嗡作响,混合着饭菜的油香和人声的嘈杂,压得叶均胸口发闷。他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白米饭上卧着半块红烧肉,青菜叶子蔫蔫的,和他此刻的心情没两样。指节上的创可贴还没撕,被水汽浸得有点发皱,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指尖的触感让焦虑稍微平复了些。
他吃饭吃得很慢,小口小口地扒着饭,眼睛却没离开过餐盘——不是挑食,是心里的担忧又开始翻涌。早上出门时没关紧窗户,会不会下雨把被子淋湿?妈妈今天牌局要是输了,回家会不会更生气?下午的英语听写要是错得多,老师会不会当众点名批评?这些念头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让他连咀嚼的动作都变得机械,嘴里的饭菜也没了味道。
他还在反复确认自己的书包有没有放在视线范围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下、两下,按固定的节奏重复着——这是他缓解焦虑的小习惯,只有这样,才能让那颗悬着的心稍微落地。
“哟,这不是我们班的‘闷葫芦’吗?一个人在这躲清净呢?”
尖利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叶均皱了皱眉,没抬头。他认得这声音,是隔壁班的张昊,仗着家里有点钱,平时总爱欺负人,上次就因为叶均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被他堵在楼梯口骂了半天。
张昊带着两个跟班,端着餐盘晃到他桌前,故意把餐盘往叶均面前一放,汤汁溅到了桌面上。“怎么不说话?哑巴了?”他用脚尖踢了踢叶均的椅子腿,“听说你这次数学才考七十多分?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原来就是个书呆子,还考这么差。”
叶均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创可贴都被捏得变了形。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冒出冷汗,生理性的恐惧让他想立刻站起来逃走,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他最怕这种突如其来的冲突,怕被人围堵,怕成为焦点,这种场景会让他的焦虑瞬间爆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张昊见他不搭理,心里的火气更盛,伸手就想去推叶均的肩膀。
叶均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戾气,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滚远点。”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张昊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还敢凶我?你以为你是谁啊?”他说着,手已经伸到了叶均的餐盘上方,“我看你这饭也别吃了,省得浪费粮食。”
话音刚落,他就猛地一掀,叶均餐盘里的红烧肉连带着汤汁,全泼在了叶均的校服前襟上。滚烫的汤汁溅到皮肤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油腻的肉汁顺着领口往下淌,弄脏了他的衬衫,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周围的喧闹声瞬间小了些,不少人都看了过来,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进叶均的耳朵。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羞的,是怒的,更是慌的。焦虑感像洪水一样冲破了防线,他的手抖得厉害,呼吸急促,胸口闷得像要炸开,脑子里只剩下“所有人都在看我”“好丢人”“会不会又要被欺负”的念头,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想站起来反驳,想把餐盘扔到张昊脸上,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发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股快要溢出来的恐慌。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盛年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响起,打破了周围的沉寂。他刚和赵磊、王浩打完饭,远远就看见张昊在欺负叶均,当下就红了眼,快步冲了过来,一把将张昊推开。
张昊没站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盛年?你他妈多管闲事干什么?”
盛年没理他,径直走到叶均面前,看着他胸前的油污和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叶均身上,外套带着他身上的体温,裹住了叶均发抖的身体。“别怕,有我呢。”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和刚才的怒火冲天判若两人。
叶均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把外套脱下来——他不习惯别人的靠近,更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暖。可盛年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披着,别着凉。”
盛年转头看向张昊,眼神里的阳光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戾气:“谁让你动他的?”
张昊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跟他开玩笑呢,关你屁事。”
“开玩笑?”盛年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张昊,187的身高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把饭菜泼在别人身上叫开玩笑?我也跟你开个玩笑怎么样?”他说着,就想去端张昊的餐盘。
张昊的跟班赶紧拦住他:“盛年,别太过分了。”
“过分?”盛年冷笑一声,“他刚才对叶均做的事,可比过分多了。”他的目光扫过张昊,带着警告,“我告诉你,叶均是我同桌,以后谁再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别怪我不客气。”
张昊看着盛年眼里的狠劲,心里有点发怵。他知道盛年打架很厉害,以前有个高年级的欺负低年级学生,被盛年打得鼻青脸肿,从那以后就没人敢惹他了。张昊咽了咽口水,放狠话道:“你给我等着。”然后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周围的人见没热闹可看,也纷纷转过头去,议论声渐渐平息。
盛年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叶均,语气又软了下来:“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他想去碰叶均的肩膀,又怕他抗拒,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叶均低着头,看着胸前的油污,又看了看身上的校服外套,心里五味杂陈。那股强烈的焦虑还没完全褪去,手抖得依旧厉害,可胸口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的难受。他想骂盛年多管闲事,想把外套扔给他,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闷闷的“谢谢”。
声音很小,几乎被食堂的嘈杂声淹没,可盛年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睛亮得像星星:“不用谢!我们是同桌嘛!”
赵磊和王浩也走了过来,赵磊递过来一包纸巾:“叶均,擦擦吧。”王浩则皱着眉说:“张昊那家伙太过分了,下次再敢欺负你,我们帮你收拾他。”
叶均接过纸巾,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擦着身上的油污。可越擦,心里越乱,那些被压抑的情绪像要破土而出,让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他猛地站起身:“我先走了。”
“哎,叶均,你的饭还没吃完呢!”盛年连忙说道。
叶均没回头,只是快步往食堂门口走去,身上还披着盛年的外套,那股属于盛年的阳光气息,萦绕在他鼻尖,让他心里的慌乱,莫名地减轻了些。
盛年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想追上去,又怕他生气。他拿起叶均没吃完的餐盘,叹了口气:“我去把他的餐盘倒掉,你们先回去吧。”
“盛年,你对叶均也太好了吧?”赵磊说道,“他刚才虽然说了谢谢,可看那样子,还是不太待见你啊。”
“没关系。”盛年笑了笑,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只是还没习惯。”他拿着餐盘往垃圾桶走去,心里却在想:叶均,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放下防备,让我好好保护你?
叶均走出食堂,快步往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走去。这里还是和昨天一样安静,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能让他稍微平静下来。他找了个长椅坐下,脱下盛年的外套,叠放在腿上。
外套上还残留着盛年的体温和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很干净,和他大大咧咧的性格一点都不搭。叶均看着这件外套,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布料,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他其实知道盛年是好意,知道刚才如果不是盛年,他可能还会被张昊欺负得更惨。可他就是不习惯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不习惯有人这么在乎他——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人扛着所有事,家庭的暴力、心里的焦虑,都是自己默默承受,突然有人闯进来,想为他遮风挡雨,让他觉得很不真实,甚至有点恐慌。
他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刚才被泼饭的屈辱、被众人围观的羞耻、心里的焦虑和恐慌,还有盛年带来的温暖,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难以承受。
指节上的创可贴已经被油污弄脏了,他撕下来,扔在地上,然后开始反复地搓着手——这是他的强迫症,觉得手上沾了脏东西,不洗干净就浑身不自在。可这里没有水,他只能不停地搓,直到手心发红,才稍微觉得舒服了点。
“叶均?”
盛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倒掉餐盘后,就一直跟在叶均后面,怕他一个人出事。
叶均没抬头,只是闷声说道:“你怎么又来了?”
盛年走到他旁边坐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给,我重新给你买的烤肠,还有一瓶牛奶。”他刚才路过校门口的小卖部,特意给叶均买的,“你刚才没吃饭,肯定饿了。”
叶均看着递到面前的烤肠和牛奶,包装完好,还带着温热。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盛年笑得更开心了,“你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叶均没立刻吃,只是把烤肠和牛奶放在腿上,和盛年的外套放在一起。两人并肩坐着,没说话,花园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上课铃声。
叶均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手抖的症状也缓解了不少。他偷偷瞥了一眼盛年,发现盛年正看着远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好看。
“你的外套,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叶均突然开口说道。
盛年转过头,眼里带着惊喜:“不用不用,你穿着就行,天凉。”
“不用。”叶均摇摇头,“我自己有外套。”
“那好吧。”盛年没再坚持,“不过你要是不想洗,也可以给我,我自己洗。”
叶均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拿起烤肠,撕开包装,咬了一口。甜腻的香气在嘴里弥漫开来,和上次盛年硬塞给他的那根一样,很好吃。
他慢慢吃着烤肠,喝着牛奶,心里的阴霾好像被这股甜腻的味道驱散了不少。他发现,和盛年待在一起的时候,那些焦虑的念头好像没那么强烈了,心里也变得踏实了些。
“叶均,”盛年突然开口,“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
叶均咬烤肠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关你屁事。”
话虽然还是那么冲,可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戾气,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柔软。
盛年笑了笑,没在意:“不管关不关我的事,我都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他的声音很认真,带着少年人的执着,“我是你同桌,保护你是应该的。”
叶均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烤肠。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的心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在这温暖的阳光下,悄悄发芽了。
他低头看着腿上的外套,又看了看身边的盛年,突然觉得,有这么一个“犯贱”的同桌,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上课铃响了,叶均站起身,把盛年的外套叠好,放进自己的书包里:“走吧,上课了。”
“好!”盛年立刻站起身,跟在他后面,“叶均,你刚才吃的烤肠好吃吗?下次我再给你买!”
“不用。”叶均说道,脚步却放慢了些,等着盛年跟上来。
盛年看出了他的心思,心里乐开了花,快步跟上他的脚步。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去,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线,再也分不开。
叶均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里的外套,嘴角不自觉地抿了抿,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极淡的笑容。
他不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会在他以后的人生里,成为照亮黑暗的光。也不知道,盛年这份执着的喜欢,会陪他走过最艰难的岁月,成为他最坚实的依靠。
少年人的感情,总是这么纯粹而热烈,像夏末的阳光,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度,一点点融化坚冰,一点点照亮阴影。而叶均和盛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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