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温牛奶带来的微妙缓和,像初春的薄冰,看似坚固,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太一心中的疑虑并未消散,反而随着天台上她颤抖的背影、光子郎屏幕上不详的标记,以及她那句意有所指的“提示”而愈发沉重。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她所有异常、所有掩饰的答案。
这个机会在周五不期而至。裕子妈妈让他去月绯家取回托她外祖父修复的旧照片。结束足球部训练后,太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走向那栋熟悉的公寓楼。
夕阳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站在门前,按响门铃。
无人应答。
一种尖锐的预感刺穿了他的镇定。他又按了一次,用力拍门:“月绯!是我,太一!”
门内死寂。一种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拧动门把——门竟未锁。
玄关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月绯倒在地上,不是虚弱的蜷缩,而是像被无形力量击倒般,以一种略显僵硬的姿态俯卧着。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但唇边却没有任何痛苦扭曲的痕迹,反而紧抿成一条冷静的直线。在她身周,散落着几片仿佛由凝固的黑暗构成的、边缘锐利的不规则碎片,它们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正缓慢地升腾、消散,如同被阳光蒸发的露水。
没有呻吟,没有挣扎的痕迹,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寂静。
“月绯!”
太一冲上前,单膝跪地,小心地将她扶起。她的身体轻得超乎想象,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就在他触碰到她的瞬间,一股庞大、冰冷、充斥着混乱低语与绝望嘶鸣的意念洪流,如同无声的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感官,让他瞬间头皮发麻,几乎无法思考。
这就是她一直在对抗的东西?
“月绯!醒醒!”他拍着她的脸颊,声音因震惊而紧绷。
在他的呼唤下,月绯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随即,那双红色的眼眸猛地睁开!里面没有迷茫,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锐利警惕,以及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她的视线迅速聚焦在他脸上,看清是他后,那锐利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嘲弄和虚弱的复杂神色。
“啧……”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咂舌声,仿佛在嫌弃自己的失态被他看见。她试图用手撑地坐起,手臂却不受控制地一软。
太一立刻扶稳她。
“放手。”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太一没有松手,反而扶得更紧,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你刚才昏倒了。”
月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却依旧带着几分恶劣的笑容:“只是……稍微打了个盹。地板有点凉而已。”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一切,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无法完全靠自身力量站稳的事实出卖了她。
太一不再多言,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她比看起来还要轻,像一片即将飘落的羽毛。
“喂!八神太一!”月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恼火,苍白的脸颊甚至因这情绪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放我下来!”
太一充耳不闻,径直将她抱进卧室,轻轻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他的动作不容拒绝,带着一种沉默的坚定。
月绯靠在床头,红色的眼眸瞪着他,里面燃烧着被看穿和被迫接受帮助的羞恼。她不再说话,只是用冰冷的视线无声地谴责着他的多管闲事。
太一无视她的瞪视,去拧了热毛巾过来,递给她。
月绯盯着毛巾看了几秒,又抬眼看他,眼神讥诮:“八神君,这么体贴入微,我是不是该感动得哭出来?”
“随你怎么说。”太一语气平淡,将毛巾又往前递了递,“擦擦脸。”
她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脸上的怒意和讥诮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变回那副漫不经心的、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她接过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颊和脖颈,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看到了?”她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慵懒,仿佛刚才那个虚弱而尖锐的人不是她。
太一心中一凛,知道她指的是那些黑暗碎片和那股恐怖的意念。他点了点头:“嗯。”
“感觉如何?”她抬起眼,红色的眸子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是不是很像……怪物?”
太一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用最轻松的语气,说出最沉重的话,将自己置于被审判的位置。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向前一步,站在床边,目光直视着她,清晰而平静地说:
“感觉就是,”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语,“下次你‘打盹’的时候,最好提前告诉我一声。”
月绯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看着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真正的愕然,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没有恐惧,没有怜悯,没有追问,只有一种“我知道了,然后呢?”的平常心。
太一迎着她的目光,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他特有的、略显笨拙的直率:“我好提前给你找个软点的垫子,或者……至少把你挪到沙发上去。地板,确实太凉了。”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月绯脸上的愕然慢慢褪去,她低下头,肩膀几不可查地轻轻颤动了一下。太一以为她在哭,心下一紧。
然而,下一秒,她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沙哑的低笑。那笑声里没有往日的戏谑,也没有疲惫,更像是一种……释然,或者说,是某种坚冰被敲开一道裂缝的声音。
她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太一熟悉的、带着点小恶劣的笑容,只是这一次,那笑容里似乎少了些许刻意,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八神太一,”她念着他的全名,尾音微微上扬,“你果然是个……奇怪的家伙。”
她没有承诺什么,也没有解释什么。但太一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看到了她竭力隐藏的深渊一角,而她,默许了他的窥视。
月光悄然漫入房间,落在两人身上。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同盟,在沉默与交锋中,悄然建立。太一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他自愿踏入了她的棋局,无论前方是何等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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