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惊惶夜遁

第7章惊惶夜遁

引语:

惊破伦常夤夜遁

尺素寥寥断肝肠

空庭独对未点睛

爱别离苦始自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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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进几乎是跌撞着冲回自己与母亲暂居的小院。

夜色已浓,星月无光,只有廊下悬挂的一盏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吾身印记,皆出君手!”

史进那炽热执拗的眼神,那滚烫灼人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心胆俱裂。还有那最后未竟的言语,那抓住他手腕的、带着不容拒绝力道的掌心……

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那不仅仅是少年人的依赖与崇拜,那是……那是悖逆伦常的、惊世骇俗的……爱慕!

而他,在那一瞬间,竟未能立刻厉声呵斥,竟因那汹涌的情感而心神失守,竟因那亲密的触碰而指尖战栗!他甚至……在那针尖墨色间,在那年轻的躯体上,感受到了一种隐秘的、不该有的悸动!

“孽障!孽障!”他冲进屋内,反手紧紧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一股巨大的恐惧与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王进一生,自问行事光明,恪守礼法,即便遭奸人所害,亡命天涯,也从未做过有违本心、有悖道义之事。可如今……他竟然引动了弟子如此悖逆的心思!而他自己,竟也……

伦常!礼法!师徒纲纪!

这些他奉行了一生的准则,此刻化作一道道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挞在他的灵魂上,带来火辣辣的羞耻与痛楚。

他该如何面对史进?如何面对史太公?如何面对……自己那已然松动的心防?

留下?继续这日益危险的朝夕相处?看着那少年眼中愈演愈烈的火焰,直至最终将这虚假的平静、将他苦苦维持的理智,焚烧殆尽?

不!绝不能!

唯一的出路,只有离开。立刻,马上!

“进儿?”里间传来王母带着睡意和担忧的声音,“是你吗?何事如此惊慌?”

王进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母亲,是孩儿。无事,只是……方才练功,气息有些岔了。”

他不能告诉母亲真相,那只会让年迈的母亲徒增担忧与恐惧。

他走到书案前,颤抖着手点燃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他铺开一张信纸,取过墨锭,却觉得那墨锭重若千钧,几乎拿捏不住。

该如何下笔?

直言史进那悖逆的心思?不,他不能毁了那少年的名声,那无异于将史进逼上绝路。

以“戴罪之身,恐累及庄上”为由?这虽是部分事实,却并非此刻离开的主因。

笔尖悬在纸面上,久久未能落下。千言万语,百般纠葛,最终只化作一声沉痛的叹息。

他终是落笔了,字迹却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史进吾徒:见字如晤。为师戴罪之身,本不当久留。蒙君父子厚恩,倾囊相授,实为报之万一。然前程路远,终须一别。汝天资卓绝,根基已固,日后勤修不辍,必成大器。望汝恪守正道,光耀门楣,不负为师所期。昔日种种,皆为云烟,勿念勿寻。珍重。师,王进,绝笔。”

“皆为云烟,勿念勿寻。”

这八个字,写来字字诛心。他将那惊世骇俗的情愫,将那数月来的朝夕相伴、悉心教导,将那月下的流萤、病中的守护、针墨间的煎熬……全部归于“云烟”。

他吹干墨迹,将信纸折好,压在书案显眼处。随即,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迅速而无声地开始收拾行装。其实并无多少东西,不过几件换洗衣物,一些散碎银两,以及那根从不离身的、看似普通的齐眉短棍。

“母亲,”他走进里间,轻声唤醒刚刚睡下的王母,“我们该走了。”

王母睁开眼,看着儿子在灯光下异常凝重和苍白的脸色,心中一沉:“进儿,发生何事?为何如此匆忙?”

“母亲,详情容后禀告。”王进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此地……已不可再留。”

知子莫若母。王母看着儿子眼中那深切的痛苦与决绝,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地支撑起病体,配合着儿子迅速收拾好简单的行李。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整个史家庄都沉浸在睡梦之中。

王进搀扶着母亲,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院门,融入了无边的黑暗里。他没有回头,不敢回头,怕一回头,看到那熟悉的院落,看到那少年可能亮着灯火的窗口,便会动摇这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冷风扑面,带着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与荒芜。

他亲手斩断了那刚刚萌芽、却已深入骨髓的牵绊。

他将那轮闯入他灰暗生命的、炽热如骄阳的少年,连同那未点睛的龙纹,一同遗弃在了这个寂静的夜里。

……

翌日清晨。

史进几乎是彻夜未眠。胸口的纹身还在隐隐作痛,先生那惊惶逃离的背影和苍白的脸色,如同梦魇,反复在他眼前浮现。他心中充满了懊悔、恐慌,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天刚蒙蒙亮,他便迫不及待地起身,想去向先生请罪,想去解释,想去……挽回。无论先生如何斥责他,打骂他,他都认了,只要先生不要用那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他。

他快步走向王进居住的小院,心中忐忑不安。院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院内一片寂静,与他往日清晨前来时,总能见到先生晨练或读书的景象截然不同。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骤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冲进屋内,书房空空如也,卧室空空如也,连王母的床铺也整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人去楼空。

史进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四肢冰凉。他踉跄着走到书案前,看到了那封压着的信。

他的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薄薄的信纸。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字句,尤其是最后那“皆为云烟,勿念勿寻”八个字时,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皆为云烟……”

“勿念勿寻……”

原来,他视若珍宝的朝夕相处,他鼓起勇气袒露的心迹,在先生眼中,竟只是需要被拂去的“云烟”!

原来,先生连一句斥责、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他,便如此决绝地、彻底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啊——!!!”

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猛地从史进的喉咙里迸发出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手中的信纸飘然滑落。

胸口那未点睛的青龙,在剧烈的喘息下狰狞地起伏着,如同他此刻被撕裂的心。那针针刺下的痛楚,此刻仿佛被放大了千百倍,与这剜心剔骨般的别离之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空荡的庭院,冰冷的信笺,未完成的纹身。

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深刻地,尝到了“爱别离”的滋味。

如此之苦,苦彻心扉。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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