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裂帛之殇
卷首语:
“割袍断义,裂帛成殇。我曾妄想以青萍之力扭转乾坤,却终究抵不过人心与天命。离山去国,孤身入局,这汴京的棋局远比梁山凶险。但既已踏上这条路,我便要以这残躯为祭,在王朝倾轧的缝隙里,为英魂凿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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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胜带来的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宋清心中对宋江仅存的一丝幻想与犹豫。吴用已亮出毒牙,宋江的沉默即是纵容。兄弟之情,在冰冷的权谋与理念冲突面前,薄如蝉翼。
他不能再留在核心区域,坐以待毙。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寒气刺骨。宋清换上了一身利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外罩寻常士卒的棉袄,将必要的皮纸、炭笔、一小袋金银以及几瓶安道全配置的救命丹药贴身藏好。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他无数深夜谋划的木屋,目光平静无波,随即悄无声息地融入黎明前的黑暗中。
他没有选择通往山下的大路,而是凭借记忆中反复推演过的路线,绕向梁山后山。那里山势险峻,林深苔滑,巡逻的哨卡相对稀疏,是他早已选定的退路。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后山那片茂密松林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沉默地拦在了小径的入口处。
晨光熹微中,那人身披重甲,手持丈八蛇矛,巍然屹立,正是豹子头林冲。
宋清脚步一顿,心中微沉。林冲在此,绝非巧合。
“四郎,这是要去往何处?”林冲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奉命加强后山巡防,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明显要悄然离去的宋清。
宋清看着林冲,这位八十万禁军教头,一生坎坷,被逼上梁山,对宋江有着知遇之恩,但也并非全然盲从之人。他心中迅速权衡,知道隐瞒已无意义。
“林教头,”宋清开口,声音清冷如这清晨的空气,“山寨已无我容身之处,留下,徒惹猜忌,甚至累及教头。不如归去。”
林冲眉头紧锁,他自然知道宋江与宋清近日的龃龉,也隐约听闻了某些风声。他看着宋清那张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苍白却坚定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欣赏宋清的才华与那份不同于寻常草莽的远见,甚至暗自认同其某些观点,但……
“四郎,何至于此?”林冲叹道,“公明哥哥只是一时受小人蒙蔽,你毕竟是他的亲弟弟……”
“亲弟弟?”宋清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在‘山寨大局’面前,兄弟之情,又值几何?林教头,你历经沧桑,当知有些路,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他走他的招安独木桥,我寻我的求生阳关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要背离梁山?”林冲握紧了蛇矛,声音陡然转厉。纵然他对宋清有几分惜才之心,但背叛山寨,是他绝不能容忍的底线。
“背离?”宋清迎着他锐利的目光,毫无惧色,“我若真想背离,此刻来的就不会只有林教头一人。我只是不想留在那里,成为某些人巩固权柄、排除异己的祭品,更不想眼睁睁看着梁山这艘船,载着满船的热血兄弟,撞向那注定粉身碎骨的礁石!”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激愤与痛楚,让林冲心神一震。
“你……”林冲一时语塞。他知道宋清指的是招安之路的凶险,这也是他内心深处一直存在的隐忧。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只见宋江、吴用在花荣、李逵等数十名心腹头领的簇拥下,匆匆赶来。显然,宋清试图悄然离开的消息已经泄露。
宋江脸色铁青,看着一身远行打扮的宋清,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种被背叛的痛心。他接到林冲派人急报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郎他……他竟然真的要走?!
“四郎!”宋江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宋清转过身,直面宋江以及他身后那些或惊愕、或愤怒、或鄙夷的目光。晨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清冽如寒泉的眸子。
“哥哥不是早已知道了吗?”宋清语气平静得可怕,“军师不是已建议哥哥,或软禁,或夺权,将我这‘心腹之患’处置了吗?我如今自行离去,不正合了诸位之意?也省得哥哥为难,背负一个囚禁亲弟的恶名。”
这话如同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吴用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没想到宋清竟如此直接地将他的密谋公之于众!宋江更是浑身一颤,又惊又怒:“你……你胡说什么!”
“是否胡说,哥哥心中自知。”宋清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吴用、花荣,以及那些曾经一起饮酒、如今却兵刃相向的“兄弟”,心中一片冰冷的麻木,“我宋清自问上得山来,未曾有负梁山,未曾有负在座任何一位兄弟!献策破敌,兴利除弊,无非是想让这梁山更好,想让众家兄弟能有一条更好的活路!”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带着一种悲凉与决绝:“可结果呢?换来的猜忌!排挤!甚至欲除之而后快!只因我的想法与哥哥,与军师的‘宏图大业’相左!既然如此,这梁山,不留也罢!”
“放肆!”吴用厉声喝道,“宋清!你休要在此蛊惑人心!你暗中结交头领,窥探机密,分明是图谋不轨!公明哥哥念及兄弟之情,一再容忍,你不知悔改,竟还敢叛寨而出!”
“图谋不轨?”宋清冷笑一声,目光如刀,直刺吴用,“我若真图谋不轨,此刻站在这里的,就不会是孤身一人!敢问军师,我结交了哪位头领?窥探了何等机密?可有真凭实据?还是仅凭你吴学究一句‘恐有暗箭’的猜度,便要定我的罪?!”
他句句诛心,逼得吴用一时语塞。宋清行事极其隐秘,除了白胜等极少数单向联系的下线,他从未与任何头领有过密的公开交往,所有谋划皆在暗中进行,吴用确实拿不出确凿证据。
“四郎!你跟我回去!”宋江见局面失控,心中又急又痛,上前一步,试图抓住宋清的手臂,“有什么话,我们兄弟关起门来说!莫要在此让外人看了笑话!”
“关起门来说?”宋清猛地甩开宋江的手,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眼神冰冷而疏远,“说什么?说哥哥如何一步步将梁山带上招安的死路?说军师如何运筹帷幄,要将我这碍眼的弟弟清理门户?还是说,哥哥愿意放弃招安之念,与朝廷血战到底,给众兄弟搏一个真正的自在乾坤?!”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积压已久的不甘与愤懑。
宋江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放弃招安?他做不到!那是他内心深处认定的、唯一能洗刷贼名、光宗耀祖的正途!
看到宋江的反应,宋清眼中最后一丝微光也彻底熄灭。他惨然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悲凉。
“看来,是没得谈了。”他缓缓说道,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更加冰冷。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那柄从未用于实战、更多是象征意义的铁扇,“啪”一声展开。冰冷的铁骨在晨光下泛着幽光。
“宋清今日在此,割袍断义,自此与梁山,与宋公明,恩断义绝!”
话音未落,他抓住自己袍袖的一角,铁扇边缘锋利如刀,猛地一划!
“嗤啦——!”
一声裂帛,清脆而刺耳,在寂静的清晨山道上久久回荡。
一截素色的袍袖,缓缓飘落,落在冰冷的泥土上,如同兄弟二人彻底断裂的情分。
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割袍断义!这是何等决绝的姿态!
宋江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截断袖,又抬头看着宋清那冰冷决绝的脸,一股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花荣连忙上前扶住。
“四郎……你……”宋江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逵哇呀呀暴叫:“宋清!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俺铁牛劈了你!”抡起板斧就要上前,却被林冲横矛拦住。
林冲看着宋清,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明白,这一裂,再无挽回可能。
宋清不再看任何人,他将铁扇合拢,插入腰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他生活了许久、试图改变却最终无力回天的梁山泊,然后,决然转身,迈步走向那条通往松林、通往未知前路的险峻小径。
身影很快被浓密的树林吞没,消失不见。
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以及那截躺在泥土中、无比刺眼的断袖。
山风呜咽,仿佛在为一曲兄弟陌路的悲歌,奏响凄凉的序章。
金兰既断,裂帛成殇。
第三卷的序幕,便在这最决绝的背叛与最深沉的心痛中,血色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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