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韬毙命,金营大乱。警哨声、怒吼声、兵刃出鞘声与杂乱的脚步声如同沸腾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向宋清与赵璎珞逃亡的方向。火把的光芒将半个营盘映照得如同白昼,无数金兵如同被惊动的马蜂,疯狂扑来。
“去囚俘营!”宋清嘶声低吼,与赵璎珞凭借对路线的短暂记忆和远超常人的身手,在帐篷与辎重之间亡命穿梭。箭矢从耳边呼啸而过,刀锋划破夜空的寒意紧贴后背。
囚俘营方向果然也传来了骚动。在赵璎珞手下那些江湖死士的鼓动和组织下,部分尚有气力的被俘宋军将士,趁着营中大乱,发起了决死的反抗。他们抢夺兵器,冲击木栅,与闻讯赶来的金兵守卫厮杀在一起,虽然装备简陋,却爆发出惊人的血气,暂时阻滞了追兵的道路,也为宋清二人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这边!”赵璎珞对地形似乎有过目不忘之能,引领着宋清冲向她事先安排的另一个接应点——一处靠近河岸、芦苇更加茂密的隐蔽处。那里,另一艘轻便的快船正隐匿在黑暗中。
两人不顾一切地跃上船,船夫立刻奋力划动船桨,快船如同离弦之箭,撕破墨色的河水,向着南岸疾驰而去。身后,金兵的怒吼声和零星射来的箭矢,都被远远抛在了黑暗与波涛之中。
渡过黄河,踏上南岸的土地,回头望去,北岸依旧火光冲天,混乱不堪。宋清知道,张韬之死,虽不能立刻扭转战局,但至少除掉了金人安插在宋廷内部的一颗重要棋子,重创了其情报系统,更在金军高层制造了猜忌与混乱,为汴梁城争取到了极其宝贵的时间。
他与赵璎珞不敢停留,趁着夜色掩护,绕开可能存在的金军游骑,历经艰险,终于在数日后,辗转返回了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汴梁城。
他们的归来,以及带回来的张韬通敌卖国、已被诛杀的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这座濒临绝望的城池。晋王赵偲与李纲等人立刻以此为契机,在朝堂上对童贯、高俅一党发起了猛烈抨击,指责他们任用奸佞、贻误战机。证据确凿,民怨沸腾,加之官家赵佶也对张韬的背叛惊怒交加,童贯、高俅势力遭受重创,被剥夺了大部分权柄。晋王赵偲与主战派趁机掌握了京城防务的主导权。
随后,在宋清提供的金军情报(来自龚旺及赵璎珞手下探听)和李纲等人的全力组织下,汴梁守军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抵抗。加之种师道、姚古等部西军精锐终于突破阻碍,陆续抵达城下,金军东路军主帅完颜宗望见汴梁城防坚固,援军渐至,己方又折了张韬这枚重要暗棋,深知短期内难以攻克,恐陷入腹背受敌之境,最终在掳掠了大量财帛人口后,被迫下令撤军北返。
持续数月、震动天下的第一次汴梁围城之战,终于以宋军的惨胜而告终。
尾声
靖康元年,秋。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围城之战,已过去大半年。汴梁城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只是城墙上斑驳的箭痕与偶尔可见的废墟,依旧无声地诉说着那场劫难。
晋王赵偲因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协调防务,并在清除内奸中立下大功,声望一时无两,虽未正式被立为储君,但已隐然成为朝野寄予厚望的砥柱中流。李纲等主战派官员也得以重用。
而宋清,却在功成之后,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意外的决定。他婉拒了晋王许诺的高官厚禄,也谢绝了李纲等人的挽留,只以身体旧疾复发、心力交瘁为由,向朝廷递上了一封恳切的辞官表章。
在一个秋高气爽、黄叶纷飞的日子,他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衫,牵着一匹瘦马,马背上驮着简单的行囊和一壶酒,悄然离开了那座他曾为之呕心沥血、也曾让他心寒彻骨的帝都汴梁。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他当年悄然潜入时一样。
他没有返回故里,也没有去寻找可能漂泊海外的燕青、李俊等人。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楚州。
一路风尘,孤身只影。当他再次站在楚州城外那座可以望见北方的小山坡时,距离上次在此埋葬宋江,已过去了数年光阴。秋风吹拂着他早已霜白大半的鬓发,也吹动着坟茔上枯黄的野草。
那座小小的土坟,依旧孤寂地立在那里,仿佛被世人遗忘。宋清走到坟前,放下行囊,默默拔去坟头的杂草,然后用袖子,一点点擦拭着那并不存在的墓碑,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冷的坟土,打开了那壶酒。酒是上好的梨花白,清冽甘醇,曾是宋江生前最爱的口味。
他先缓缓将一半酒液倾洒在坟前,看着那透明的液体渗入黄土,如同无声的泪水。
“哥哥,”他对着孤坟,轻声开口,声音沙哑而平静,带着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释然,“我来看你了。”
秋风呜咽,卷起几片落叶,盘旋着落在坟头,仿佛是他的回应。
“张韬死了,我亲手杀的。他竟是通敌的汉奸……可笑我们当年在梁山,还曾视朝廷如虎狼,却不知真正的蠹虫,早已钻入了心肺……”
“汴梁守住了,虽然……代价惨重。李纲大人、晋王他们……做得不错。这大宋的江山,或许……还能再撑些时日吧……”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汇报,又像是自言自语。将这些年发生的种种,尤其是最后这场关乎国运的战争,娓娓道来。没有激动,没有悲愤,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我辞官了。这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我都走过了,看透了,也……累了。”他举起剩下的半壶酒,对着坟冢示意了一下,然后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了起来。
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带来一种短暂的麻痹与暖意。他喝得很急,很快,那半壶酒便见了底。
空酒壶从他手中滑落,滚到一边。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视野开始模糊,身体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醉酒。在离开汴梁前,他已去寻过安道全,求来了这无色无味、能让人在睡梦中安然离世的药物,混入了这最后一壶酒中。
他太累了。从穿越之初的彷徨,到梁山之上的挣扎,再到汴京之中的隐忍谋划,以及最后那场血与火的考验……他背负了太多,失去了太多,也看透了太多。宋江的死,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大仇得报,心愿已了,这座没有那人的人间,于他而言,早已失去了所有的颜色与意义。
他缓缓向后靠去,将身体的重量完全交付给身后冰冷的坟土,仿佛倚靠着一个永远不会再推开他的怀抱。
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的风声也渐渐远去。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张黑矮却带着独特魅力的脸,看到了那双充满野心与挣扎的眼睛,看到了楚州书房那个夜晚,他俯身印下的、那个带着绝望与诀别意味的轻吻……
“哥哥……”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喃喃低语,“这一次……我来陪你了……”
意识,彻底沉沦。世界归于一片永恒的寂静与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一阵刺耳的、富有节奏的“滴滴”声,强行将宋清从无边的黑暗中拉扯出来。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白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的阴曹地府,也不是黄土孤坟,而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以及悬挂在旁边的、正在发出“滴滴”声的复杂仪器。
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
他猛地坐起身,震惊地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干净整洁、充满现代气息的房间——医院病房?!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手臂上还贴着胶布,连接着输液管。那满头的白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密乌黑的短发。摊开双手,手掌白皙,指节分明,是属于年轻人的手。
这是……回来了?回到了现代?
巨大的荒谬感与冲击感让他头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进来,看到他坐起身,似乎并不意外,语气平和地说道:“宋清先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你因疲劳过度和低血糖在图书馆晕倒,已经昏迷一天了。”
图书馆?晕倒?宋清茫然地点头,试图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医生一边记录着什么,一边像是随口说道:“哦,对了,隔壁病房昨天也送来一个昏迷的年轻人,情况和你差不多,也是在同一个图书馆晕倒的,巧的是,他也姓宋,叫……嗯,好像叫宋江?”
轰——!!!
仿佛一道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宋清猛地抬头,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宋江?!他也……穿来了?!
他猛地拔掉手背上的针头,不顾医生的惊呼和阻拦,踉跄着冲出病房,目光死死盯住隔壁那扇紧闭的房门。
颤抖着手,他一把推开了房门。
只见隔壁病房的床上,一个穿着同样病号服、身材不算高大、面容依稀带着几分熟悉轮廓的年轻男子,正缓缓睁开有些迷茫的双眼,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去抚摸自己的咽喉,那里,曾经饮下过致命的鸩酒。
当他的目光,与门口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死死盯着他的宋清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的刹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跨越了千年的时光,穿梭了生与死的界限,历经了爱恨情仇的极致纠缠……两个本该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灵魂,竟在这完全陌生的现世时空,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再次重逢。
因果纠缠,命运轮回。
他们的故事,似乎并未结束,而是以一种无人能料的方式,翻开了全新的、未知的一页。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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