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陋室疗伤,暗盟初结

张清的手悬在半空,骨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力量感,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琼英看着那只手,又抬眼看了看张清沉静无波的脸,心中瞬息间转过无数念头。跟他走,意味着更大的风险,可能彻底落入梁山的掌控。但若拒绝,且不说腿伤严重难以逃脱,方才那番掏心掏肺的“预言”也就失去了意义。

她赌的,就是张清心中那份未曾泯灭的清醒与忠义!

电光石火间,她做出了决定。没有去碰张清的手,而是用手撑地,试图凭借左腿的力量自行站起。然而右腿稍一用力,便是钻心的疼痛,让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身形摇晃欲坠。

张清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再多言,上前一步,手臂穿过她的腋下,稳稳地扶住了她。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军人的粗粝,但力度控制得极好,避免触碰到她腿上的伤口。

“铁牛兄长,”张清侧头对仍在发愣的李逵道,“今夜之事,关乎重大,暂且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宋公明哥哥。”

李逵瞪大了眼睛:“啊?这……这娘们说的话……”

“我自有分寸。”张清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按原计划,明日一早带兄弟们出发。”

李逵虽然浑楞,但对认可的兄弟极为信服,见张清神色凝重,便也不再追问,只是挠着头嘟囔:“俺晓得了……你们小心些。”说着,还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

张清不再多言,半扶半抱着琼英,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他没有回货栈,也没有去任何显眼的医馆,而是搀着她,专挑阴暗僻静的小巷穿行,最终来到了镇子西北角一处更为破败、几乎无人注意的矮房前。

他用钥匙打开门锁,将琼英扶了进去。

屋内陈设极其简陋,一床、一桌、一椅,积着薄薄的灰尘,似是许久无人居住。但角落里却堆放着一些干净的布条、清水和常见的金疮药,显然张清早有准备。

“这是我早年置下的一处暗桩,无人知晓。”张清简短地解释了一句,将琼英扶到床边坐下,“得罪了。”

他蹲下身,取出随身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割开她右腿伤处的裤管。当看到那枚深深嵌入肌肉、周围一片血肉模糊的石子时,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懊悔。

“忍着点。”他低声道,声音比方才柔和了些许。

琼英咬紧下唇,点了点头。作为医生,她很清楚取出异物的痛苦。

张清的手法干净利落,他用匕首尖端扩大创口,手指稳如磐石,精准地夹住那枚染血的石子,猛地向外一拔!

“呃——!”琼英痛得浑身一颤,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没有叫出声来。

鲜血随之涌出。张清立刻用准备好的干净布条按压止血,然后迅速用清水清洗创口,撒上金疮药,再用布条层层包扎固定。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显然是处理惯了外伤。

剧痛过后,琼英虚脱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鬓发。

张清处理好伤口,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碗水递给她。两人一时无话,屋内只剩下烛火摇曳和彼此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最终还是琼英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痛楚后的虚弱,却依旧带着锋芒:“张将军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心病’……到底是什么了吗?或者说,你信了我几分?”

张清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郡主那番话,惊世骇俗,匪夷所思。”他缓缓开口,“但……并非全无道理。”

他转过身,正视琼英:“招安之事,梁山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武松、鲁智深等兄弟本就极力反对。宋公明哥哥……他自有其考量,一心想着为兄弟们谋个正道出身,光耀门楣。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朝廷的态度,确实暧昧。高俅等人前番征讨失利,颜面尽失,岂会真心接纳我等?”

“所以,你心中早有疑虑?”琼英追问。

张清沉默片刻,算是默认。“但我等既已归顺,自当听从号令。个人生死荣辱,相较于梁山兄弟的前程,又算得了什么?”这话带着一种军人式的悲壮与无奈。

“愚蠢!”琼英忍不住斥道,随即因牵动伤口而倒吸一口冷气,缓了缓才道,“正是你这种‘顾全大局’的想法,才会被那些奸佞小人利用,最终葬送所有兄弟!个人的生死或许不重要,但那么多好汉的性命,难道就该成为某些人权力倾轧的牺牲品?你们所谓的‘忠义’,就是用兄弟们的血,去染红那昏君奸臣的顶戴花翎吗?”

她言辞激烈,句句诛心!

张清身躯猛地一震,豁然抬头看向她,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动和……挣扎。他嘴唇翕动,想反驳,却发现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她那双清澈而悲愤的眸子注视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良久的沉默。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张清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般,缓缓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撑住额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沙哑:“那你告诉我……该如何?抗旨不尊?再度落草?让兄弟们背负叛贼之名,永世不得超生?还是……眼睁睁看着梁山分崩离析?”

他的声音里,透露出深藏的无助与迷茫。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没羽箭”,只是一个被时代洪流裹挟、试图为兄弟们寻找出路却前路茫茫的普通人。

琼英看着他,心中的某种坚硬的东西悄然松动。她意识到,张清并非愚忠,他只是被困在了“忠义”与“现实”的夹缝中,找不到两全之法。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腿痛,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如果……有第三条路呢?”

张清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第三条路?”

“一条既不负兄弟义气,又不至于兔死狗烹的路。”琼英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朝廷靠不住,那便靠自己!征讨王庆、方腊,可以打,但仗要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战后如何自处……这里面的文章,难道不能做吗?”

她压低了声音,如同在陈述一个惊天密谋:“保存实力,暗中布局,另觅根基!待到鸟尽弓藏之日,你们手中若仍有足以自保、甚至令朝廷投鼠忌器的力量,又何惧那杯毒酒,那柄钢刀?”

张清霍然起身,死死地盯着琼英,胸膛剧烈起伏。这番话,简直是大逆不道!但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心中那片混沌的迷雾!

第三条路……保存实力……另觅根基……

每一个词,都重重敲击在他的心坎上。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久久不语。内心显然正经历着惊涛骇浪般的挣扎与权衡。

琼英不再说话,给他消化的时间。她知道,自己播下的这颗种子,已经开始发芽。

不知过了多久,张清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涌动着一股决绝的力量。他走到床前,看着琼英,郑重地抱拳,行了一个极其正式的礼:

“郡主今日之言,如雷贯耳,惊醒梦中人。清……受教了!”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但这番姿态,已表明了他的态度。

琼英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知道,自己赌赢了第一步。

“只是,”张清话锋一转,眉头微锁,“此事关乎梁山上下万余兄弟的身家性命,千头万绪,绝非易事。需得从长计议,步步为营。而且……必须绝对隐秘。”

“我明白。”琼英点头,“我可以等,也可以帮你。”

“帮我?”张清看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目光落在她受伤的腿上,眼神复杂,“你的伤……”

“皮肉伤而已,死不了。”琼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痛楚却自信的笑容,“别忘了,我可是‘安郎中’。而且,我对未来的‘剧情’……或许比你知道得更多一些。”

张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子的大胆、睿智与坚韧,一次又一次地超出他的预料。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渐渐清晰起来。

或许,她的出现,并非劫数,而是……转机。

“当务之急,是你先养好伤。”张清沉声道,“我会安排可靠的人照料。梁山大军不日即将开拔,我必须随行。在我回来之前,你务必隐藏好自己,切勿轻举妄动。”

“你要去征王庆?”琼英问。

“是。”张清点头,“这或许……正是我们‘保存实力’的第一步。”

两人目光交汇,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种在黑暗**谋生路的、脆弱而坚定的暗盟,于此陋室之中,悄然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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