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仆石秀带回张清遇险的消息后,琼英明显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紧迫感。时间不等人,前方的变数需要后方的信息来支撑判断。
她加快了“同信会”的运作。通过石秀与赵大、孙二等人单线联系,一套简单有效的消息传递和奖惩机制逐渐成型。她并不需要他们去刺探军国机密,只要求他们将日常所见所闻中不寻常的细节上报。
起初,传来的多是些市井流言、邻里纠纷。但很快,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开始浮现。
货郎孙二报告,近来有几批操着河北口音的生面孔在郓城出现,出手阔绰,却不像寻常商旅,常在酒肆茶馆打听梁山泊旧寨和周边地形。
乞儿小七的手下发现,城东那家“顺风”货栈(李逵等人撤离后已基本闲置)附近,夜间偶有不明身份的人影窥探。
客栈伙计周五则留意到,有两个自称是东京来的绸缎商,对前线战事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心,多次向过往客商打听征讨王庆的细节,尤其关注梁山将领的伤亡情况。
这些信息单独看似乎无关紧要,但拼凑在一起,却勾勒出一幅暗流涌动的图景。有人在关注梁山后方,有人在打探前线军情。是田虎的残余势力?王庆的探子?还是……朝廷其他派系的耳目?
琼英将这些信息一一梳理,让石秀想办法传递给前方的张清。她不知道这些信息能起到多大作用,但多一分警觉,或许就能少一分危险。
同时,她的腿伤已基本痊愈。她开始恢复“安郎中”的身份,但不再固定坐堂,而是时而出现在码头给苦力们义诊,时而深入陋巷为贫民看病。她在践行医者仁心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情报网络渗透到更广阔的角落。
这一日,她正在码头给一个发烧的孩童诊脉,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背上插着令旗、风尘仆仆的传令兵纵马驰入镇中,直奔县衙而去,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是前线的军报!”有人惊呼。
琼英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继续为孩童开方。但她暗中对不远处的赵大使了个眼色。赵大会意,悄然跟了上去。
傍晚,赵大带回消息:传令兵带来的是捷报,梁山军在某处关隘大败王庆一部,斩首数千。但赵大还打听到一个未经证实的细节——在此战中,张清将军再次立下大功,以飞石连伤王庆麾下数员偏将,但自身也被流矢所伤,伤势不明。
又受伤了?
琼英捻着药方的手指微微收紧。这次是流矢,上次是伏击……他的处境似乎比想象中更凶险。是王庆那边有了针对他的办法,还是……另有隐情?
一种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她心中涌动。她不能只是被动地等待消息,收集情报。她需要更主动地介入,至少,要确保张清能活着回来,完成他们那“第三条路”的约定。
几天后,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形。
她让石秀找来了一套质地稍好、符合她目前“安郎中”身份的青布长衫,又精心调制了一些具有染发效果的药汁。对着一方模糊的铜镜,她小心翼翼地将药汁涂抹在自己的头发上。
数日后,那一头如瀑青丝,竟化作了与她年轻面容略显不符的、颇为自然的灰白之色。她又用特殊的胶脂轻微改变了眼角的轮廓,使其看起来带上了些许风霜的痕迹。
当她再次出现在哑仆石秀面前时,石秀惊得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笨拙地比划着:“像……换了个人……老了许多……”
琼英对着水盆照了照,镜中的人,俨然一位年约三旬、面容清癯、带着几分儒雅又透着几分神秘感的文士。虽眉眼间依稀可见原本的轮廓,但气质已截然不同。
“从今日起,没有‘安郎中’了。”琼英淡淡道,“只有游方道人,道号……‘青石子’。”
她需要一个更能接触核心圈层的身份。“安郎中”的名声局限于底层,而一个有些道行、能言善辩的游方道人,则更容易引起某些人物的注意。
她选择“青石子”这个道号,隐隐带着对张清“没羽箭”的呼应,亦是她内心的一点隐秘念想。
“青石子”道人很快便在郓城县及周边地区有了些名气。他不仅精通医卜星相,偶尔还能说出几句令人深思的偈语,对天下大势似乎也有独到见解。他行踪飘忽,时而出现在文人雅集,时而在茶馆与人论道,时而又为某些乡绅豪强“指点迷津”。
借助这个新身份,琼英接触到了更高层面的信息。她从一些不得志的文人、退隐的老吏、乃至地方豪强的谈话中,拼凑出更完整的朝廷动向和地方势力格局。
她了解到,朝廷对梁山军的猜忌确实很深,童贯等权宦不断在皇帝面前进言,暗示梁山贼性难改,需加以防范。征讨王庆的粮草供应时断时续,绝非简单的后勤问题。甚至隐约听到风声,朝廷已在考虑征调梁山军后,如何分割、削弱其力量的方案。
这些信息,让她更加确信自己预言的正确性,也让她为前线的张清和梁山好汉们捏了一把汗。
这一日,“青石子”道人在一间颇有名气的茶馆二楼雅座,与几位本地文人品茶论道。话题不知不觉便转到了前方的战事。
一位老秀才叹道:“王庆势大,梁山军虽勇,如此僵持下去,只怕消耗甚巨,于国于民皆非幸事啊。”
另一人接口:“听闻那张清将军勇则勇矣,却屡次涉险,恐怕非是良将之福。”
琼英(青石子)手持茶盏,眼帘低垂,看似无意地插了一句:“福祸相依,劫数早定。猛虎虽猛,落入平阳,亦难敌群犬。只怕这征途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这话说得云山雾罩,却暗指梁山处境及内部可能的隐患。
在座几人皆是一怔,细细品味其中含义。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身着锦袍、面色倨傲的中年男子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走了上来。茶馆掌柜连忙躬身相迎:“哎呦,刘押司,您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那刘押司目光在二楼扫过,最终落在了“青石子”道人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好奇。
“这位便是近日名声在外的青石子道长?”刘押司走到近前,拱了拱手,态度算不上多恭敬,“听闻道长善断吉凶,不知可否为刘某……或者说,为刘某的一位贵人,卜上一卦?”
琼英心中警铃微作。这刘押司是郓城县衙的实权人物,掌管刑名押解,他口中的“贵人”,恐怕来头不小。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她不动声色,放下茶盏,打了个稽首:“贫道山野之人,所学浅薄,不敢妄断贵人吉凶。不知押司欲问何事?”
刘押司压低了些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问个人前程,只问……此番南征,大局吉凶,以及……军中可有‘隐患’?”
军中隐患!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琼英耳边炸响!
他问的不是战事胜负,而是“隐患”!这绝非寻常官员会关心的问题!联想到之前关于“内应”的模糊信息,以及张清屡次遇险……
琼英的心跳骤然加速,但面上依旧保持着世外高人的淡然。她深深看了刘押司一眼,缓缓道:
“天机混沌,煞星隐现。大军南指,龙蛇混杂。吉凶……难料啊。”
她的话模棱两可,却巧妙地迎合了对方关于“隐患”的暗示。
刘押司目光闪烁,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笑:“道长果然高人。改日,或许真有贵人要请道长好好‘谈谈’。”
说完,他不再多言,带着随从转身下楼。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琼英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指尖却有些抑制不住的轻颤。
她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一张巨大而危险的网的边缘。
而这张网,很可能正向着前方的张清,以及整个梁山泊,悄然笼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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